第二章

第二章

第二天天剛亮,傾栩出了破廟,要去北方。

往後千雲觀是肯定容不下她了,她還得小心翼翼,千萬別再遇上南方這邊的道士,畢竟從前她「雲珩子」的道號已經傳遍南方大大小小的道觀,許多道士還認得她這張臉。既然這裡已無容身之處,她就只能離開南方,去北方另尋出路。

但傾栩不明白的是,言疏一直跟著她,而且跟得非常明顯,似乎生怕她不發現他。

傾栩上山言疏就近近跟著走,傾栩在河邊歇息他就跑過來取水喝,傾栩夜裡在樹杈上睡覺,他就在樹下升堆火取暖,飄上來的黑煙差點嗆死傾栩。

某天傾栩穿過樹林的時候,言疏跟著她步過樹林,落葉踩得沙沙作響他也毫不掩飾,極為囂張。

傾栩終於忍不住了,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回頭問他:「言公子,你一直跟著我究竟想要做什麼?」

被點名的言公子絲毫沒有被發現和被質問的尷尬,咧嘴一笑道:「想跟道長同路呀。在下不過是想與道長同行罷了,道長作什麼如此防備我?」說到最後語氣里居然夾了點委屈。

傾栩聽了他的話竟也產生了一種錯怪了他的錯覺,不覺放緩了語氣道:「畢竟不去一處。況且我習慣獨行。還有,別叫我道長了。我以後都不是雲珩子了。」

「那要如何稱呼你?」言疏趕緊追著問。

「雲珩子只是道號,我的名字是千傾栩。」

「那好,千姑娘,」言疏連忙從善如流,「難得尋個順路之人,姑娘就當可憐我孤身一人吧,」言疏難得假正經一回,收了弔兒郎當的姿態,拱手認真道:「再者,若那些破道士又來追殺姑娘可怎麼辦?多一個我在,起碼能護姑娘安全吧?」

「多謝。不必。」傾栩微一拱手,扭頭就走。

這可真是油鹽不進。

言疏沒了轍,只剩最後一招。他飛身而上,趁她不備突然握住她的手。

「你......這又是要幹什麼?」傾栩倒沒推開他,只是皺著眉把手抽回來。

言疏卻突然眉開眼笑,喜滋滋地露出肆意而明亮的笑容:「哎,我說傾栩姑娘,我也去七雪鎮,咱們還是同路吧?」

傾栩愣了愣,奇道:「你如何知道我要去七雪鎮?我不曾跟你說過吧?」

言疏得意道:「我猜的呀。如何,同路否?」

猜的?這如何猜得?傾栩突然有個奇怪的想法,莫不是言疏方才握了握她的手,便得知了她心中的念頭?

可這怎麼可能。

傾栩心想這人怕是要死纏爛打跟著她一路了,雖不知他為何非要同行,反正橫豎自己也沒什麼可以讓他有所圖謀的東西,倒不如一路也罷,也算能有個人護著。

她早已習慣了獨行,即使她從不愛獨行。

傾栩道:「好吧。那便一路吧。」

言疏的嘴角一咧,小小的露出得逞的笑容。

相處的幾日都還算和諧,傾栩本來是溫靜的性子,向來不多話,而言疏卻恰恰是不說話就會死的性子,嘴巴就是不能停。他二人一個說,一個聽,倒也算是相處甚佳。

某天傾栩在河邊脫了道袍洗去血跡,順便用手帕擦擦身。

傾栩半個身子泡在河水裡,水面上只露出細細地鎖骨和白皙的脖頸,烏黑的頭髮散開,濕潤地纏繞在後背上,裸露出的半個肩頭上還有帶著血的傷。她側過頭,露出左耳上墜著的一顆淚滴狀水晶耳墜,纖細的手拿著手帕去擦身上的血跡。

她用的是言疏的白手帕,用完後手帕上全是血,洗都洗不凈。而道袍是特殊面料所制質量不錯,一洗則凈不留半分血跡,就是上面破了的地方還得用針腳縫補。

傾栩拿繃帶纏了纏身子,勉強披著濕透的中衣,把外衣用樹枝架起來,點了火堆去烤,然後蹲到河邊去洗手帕。

言疏在樹上一直用手蒙著眼,說是為了表示自己是正人君子不偷看女子洗澡。等到他沒忍住悄悄從指縫往外看時,正好看到傾栩蹲在河邊。

濕透的中衣根本擋不住什麼,裡面繃帶沒裹住的地方若隱若現。言疏臉一紅,耳根子便跟著紅了。目光移向那塊血手帕,臉又漸漸白了。

傾栩在河邊毫無知覺,自己暗自愁著:自己一身的修為法力已經在之前被掌門給全部廢掉了,現在一身的傷沒有葯治也久久不見好,往後要是遇到什麼人還真是毫無反抗之力。

言疏在樹上看著她瘦削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中一慟。

這天天黑之時,二人趕到了一個小鎮,夭與鎮。

傾栩本想繼續連夜趕路,言疏卻懶懶道:「傾栩,不如我們在這個鎮子呆幾天再走吧,就當歇歇腳,成不成?」鎮上一定有醫館有葯,他想。

傾栩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當他是走累了想休息,便點了點頭。

言疏頓時喜笑顏開:「哎呀傾栩,原來你表面上看著清冷,其實這麼通情達理呀傾栩。」

傾栩嘴角微微抽搐。這人,先前還姑娘姑娘的喊,這才過了多久,就一口一個傾栩了。

二人正欲進鎮,忽然聽見有奇怪的聲音隱隱傳來,像是叩叩的敲門聲,又像是悶悶的打牆聲。

傾栩細聽,聲音似乎是從鎮外荒山上樹林里傳來的。

言疏奇道:「這是個什麼聲兒啊?」

傾栩沒答,略一思索后,抬步循聲而去。

言疏驚了:「哎哎,喂,傾栩!你要幹什麼?慢著,你等等我呀。」

傾栩向他作了個「閉嘴」的手勢,扯著他的袖子拉著他走進了荒山上的樹林。言疏立即閉了嘴,毫不猶豫地跟著她躡手躡腳地走進去。

夜漸漸深了,月色很淡,四周漆黑。二人悄無聲息地循著聲音走了一陣,也不知走到了何處,聲音越來越大,彷彿有人急促敲打著小鼓而來。不知為何,聲音越近傾栩神色微變,言疏瞧了她幾眼,反應奇快地伸手攬過傾栩,躲到身旁一棵大樹後面。

咚咚。

咚咚咚。

果然有人經過了。

傾栩默默地聽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從樹后探了小半個頭出來看。

這一看,驚得她瞳孔驟縮,整個人都僵住了。

言疏一直很小心地躲著,一個不留神發現傾栩居然已經探出了身,嚇了一跳,連忙把她拽回來,拽的時候順便也看了一眼,竟被眼前的一幕驚得張大了嘴巴。

八個白衣少女,黑髮紅唇,合力抬著一個漆黑的棺材,面無表情地走著。

那「咚咚」的怪聲不是她們的腳步聲,而是棺材里發出來的,彷彿裡面有人正絕望地踢打著棺蓋,想要從中逃出!

這八個白衣少女仿若未聞,依舊向前不急不緩地走著。她們妖艷似血的唇瓣在月光下鮮紅欲滴,漆黑的長發無風而動,白衣殘破,搖擺間露出黑色的繡花鞋。

傾栩背靠著樹,細細回憶剛剛看到的一幕,反應過來后忽覺毛骨悚然。

這八個少女,竟都長著一模一樣的臉!

這畫面當真是詭異極了。

言疏和傾栩屏住呼吸,等這八人走過。一直到「咚咚」的聲音完全聽不見了,言疏才長出一口氣,道:「傾栩,你做什麼非要跑過來啊,這下好了,撞了回活鬼。」

傾栩搖頭道:「我以為是有人在求救,本想過來瞧瞧,誰知會撞上這樣的場景。」

「你怎麼就會覺得這是在求救呢?」言疏覺得詫異,「這聲音聽著只會覺得詭異吧......」

「不詭異。」傾栩淡淡道,「我小時候被師姐捉弄,有天晚上被她給關在後山的一個空棺材里。我年幼抬不起棺蓋,逃不出來,只能敲打棺蓋出聲求救。那晚我敲打棺蓋的聲音,和方才的聲音幾乎毫無所差。」

言疏本是好奇問一問,沒想到卻問出這麼一段寒心酸鼻的往事,只好尷尬地摸摸鼻子道:「你們道觀里平日都這麼觸目驚心的嗎......」

「只是我向來不討師姐妹們的喜歡罷了。」傾栩輕描淡寫完,繼而又說,「剛剛那八位女子雖行為詭異,乍一看卻沒什麼異常,周身無妖氣,她們的瞳孔也不是妖瞳,身後皆有影子,印堂眉心間也無鬼氣,棺材里雖有異動表面卻無明顯妖術的痕迹。故,在無法判斷她們是人是妖的情況下,還需多加小心,注意自身安全。」

言疏看著她板著小臉一本正經的說,有些好笑道:「你這是把我當你的小師弟了么?」

傾栩這才反應過來她不是在帶師弟師妹們捉妖,也學著他的樣子尷尬地摸摸鼻子,道:「習慣使然,習慣使然。」想了想又道,「我覺得,還是跟過去再看看那棺材吧。若是這些抬棺女要加害於棺材里的人,我還可以救救那個人。」

說完才想起自己渾身是傷修為近無,又無佩劍,若是真的出了事豈不是任人宰割。

言疏卻笑了一聲,唇角彎彎道:「你怎就知道,那棺材里的,一定就是個人呢?」

傾栩一愣,心中一驚,抬眼看了他一眼。言疏仍掛著那賴皮一般的笑,眼角眉梢凈是暖意。

傾栩的心底卻隱隱有些思索。

言疏此人,看似與傾栩一般年歲,傾栩卻全然看不透他,只在心裡隱隱察覺,他大約不是一般人。

方才言疏這麼一說,到底是因為他不願多管閑事,還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那棺材里的是什麼,才攔住她呢?

見傾栩在猶豫,言疏就嬉皮笑臉地去鬧她:「走吧,別去看了。夜裡在這種荒林中亂跑,可是會撞見不幹凈的東西啊。」

言疏連拖帶拽地拉著傾栩出了荒山,回到夭與鎮鎮門口。

進了夭與鎮傾栩一直琢磨著剛才的怪事,悶頭不看路只跟著言疏一路走,腦海里正亂七八糟地理著思路,突然,一個清冷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姑娘。請留步。」

傾栩下意識回頭去看。

在看清來人面容的那一瞬間,傾栩感覺周身的血液都冰冷了。

這正是剛剛抬棺的八位少女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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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自早醒儂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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