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我是另一個時空的黎落成

當著他的面，蘇想不急不緩重新撥通了另一個號碼：「喂，叔叔嗎，我在三甲酒吧，你們律師事務所今天還忙嗎，我這裡遇到點事...」

「你他媽有病吧？」男人陰沉著臉劈手就來奪手機，蘇想餘光看見迅速一側身，男人撲了個空。

「媽的**！老子今天不跟你們雜種計較！呸！」原地吐了口吐沫，男人拉住女人的胳膊疾步往外走。

蘇想長長舒了口氣，轉身去扶黎落成：「學長，怎麼樣，還能站起來嗎？」

「沒事，」黎落成忍著痛慢慢直起身，「今天真的謝謝你了。」

他笑道：「你懂得很多。不過，你真報警了？」

蘇想揚了揚手裡手機，掩住嘴小聲：「嚇他的。」

「你啊...」他似乎是要笑，但那抹笑容還沒來得及完全展露出就被扭曲的驚恐蓋住，他沖著蘇想身後大喊：「快讓開！」

蘇想聞聲看去，原來男人又重新折返回來，估計是氣不順，竟然還拿了只空酒瓶。距離一臂遠的距離，他對準黎落成的腦門，用力擲過去。

「快讓開！」這回輪到蘇想大喊，身體反應快一步，在酒瓶飛過來的同時，她伸出雙手往黎落成撲了過去。

那一刻時間仿若靜止，蘇想跟黎落成的眼神在半空中對上。

可奇異的是，她沒有從黎落成的眼神中讀到任何有關害怕的情緒，他異常地平靜，平靜到給她一種即使是被當場砸死他也無所謂的錯覺。

渺遠的，帶了距離的眼神。

「哐！」

炸裂聲響在耳邊，四下里碎片四濺，她聽見趙念璟交破音的她的名字，以及圍觀群眾呼吸吊起又放下的如釋重負。

因為蘇想推了黎落成一把，瓶子擦著他手臂過去了，沒砸中任何人。

虛驚一場。

男人丟了瓶子后好像也冷靜了下來，飛快逃離了現場，剩下一群還在兀自拍照的看客以及忙碌起來的酒吧服務員。

黎落成站在原地沒動，從剛剛開始他就保持安靜的姿勢站在那兒了，他看著地上的玻璃碎片出神。

趙念璟過來拉蘇想：「你瘋了不是！要是剛剛偏一點砸中你怎麼辦！你不要命了？」

「這不是沒砸中嘛，你乖啊，我跟學長有話說，你先去找李沖聊會兒天去。」

她哄小孩一樣把趙念璟哄走，出了事顧客也散得七七八八了，於是這塊兒地方只剩了黎落成跟蘇想兩個。

「你不害怕嗎？」黎落成背對著他，目光還專註地落在地上碎成渣的酒瓶子屍體上。

蘇想誠實點頭：「怕的，但沒辦法，身體代替我做了決定，不過在決定推開你的時候我應該是知道不會砸中我自己，我也怕死的，我的身體指揮系統不至於這麼坑我吧？」

「人人都怕死。」黎落成說。

蘇想覺得此刻的黎落成有些奇怪，她剛剛是為了緩和氣氛講了個冷笑話，但面前的人似乎並沒有抓住其中的重點。

「你要不要坐下來休息會兒？」蘇想試探著問：「或者我陪你去趟醫院？」

「不用了。」他轉過身：「周斯臣出車禍了。」

蘇想一下子沒聽明白。

周斯臣不是好好在學校待著嗎，出不了校門他能出什麼車禍？

「我說的是那個時空的周斯臣，我是27歲的黎落成。」

蘇想整個人僵在原地。

血液凝固。

她像被按了靜止鍵，張了張嘴，發現自己並不能發出一個完整的音節來。

黎落成表情是冷的，目光也是冷的，這副神情脫離了原本溫溫和和愛笑的他，彷彿是最適合的。他跟看不見蘇想一樣徑直穿過舞池，在卡座空位上坐下。

蘇想猝然驚醒，抬腳追過去。

「你什麼意思？不可能。」她首先質疑了他話里的真實性，「你沒有項鏈，你怎麼穿...」

話沒沒完，黎落成往桌面上丟出一條幾乎一模一樣的藍寶石項鏈。

他看蘇想的眼神充滿了憐憫：「你是說這個嗎，我做的，所有的藍寶石項鏈，都是我做的試驗品，像這樣的，我實驗室還有很多。」

「我為了找一個人，這些年一直在嘗試靠植入晶元給載體，達到破維度，跨越時空的目的。後來你家研究中心倒閉了，我沒了技術支持只能自己帶著一堆研究失敗的廢品回了家，也是那之後我發現，我一大堆的失敗品里有幾個是成功了一半的——」

「你拍回去的遲來的眼淚，就是其中一條。」

說到這兒黎落成總算浮上點成就感帶來的笑意，有點那個溫和的少年的影子了：「我原本不打算告訴你這些的，當然，包括周斯臣車禍的事，但你剛剛那一推讓我心情變得很好，我又想說給你聽一聽了。」

蘇想幾乎快站立不住，但聲音還是穩的：「你乾的？」

「不是我。」黎落成撥弄著桌上散發著瑩瑩藍光的項鏈珠子，輕聲道：「你回去后就會發現其實我有個販賣團隊，專門賣小孩的，或者周斯臣已經告訴你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我的團隊近一年出現了內訌，因為我發現有人一直在試圖打探我的消息，並且似乎已經追蹤到了點我沒擦乾淨的蛛絲馬跡。我的隊友說把人拔除掉就好，但我清楚這次沒那麼簡單，那人很聰明，很容易拉著我們一塊兒完蛋。」

說到這兒他看向蘇想：「說實話，我以前也跟你相處過一段時間，我從來沒設想過像周斯臣那樣精明算計的人會跟你有什麼交集，後來他娶了你，一度成為我想不通的幾件事之一。扯遠了，我們繼續聊——」

「我提議對他冷處理，只要後續別被抓住更多信息就好，但這時團隊里出現了一定要拔出掉釘子的呼聲，開始有人瞞著我做一些事——比如這次的車禍。我猜測，可能是我那不聽話的朋友們擅自動的手了。」

黎落成始終沒什麼特別情緒波動的樣子，他講事情的口吻像極了跳脫事件本身的第三者，輕鬆，無所謂，甚至還帶了點讓人不適的俏皮跟自由。

他披了另一副面容這麼多年，做到了滴水不漏。

蘇想翕動嘴唇：「周斯臣現在怎麼樣了？」

「不清楚。」黎落成摩挲著下巴思考，「我剛來的時候正好送進了搶救室，救不救得回你得自己回去看看。」

「我回不去了。」她先是喃喃，隨後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項鏈碎了，我好像回不去了，你能不能...」

黎落成面無表情地看了會兒她，將蘇想的恐懼，慌亂，乃至因為害怕生出的不易察覺的絕望收入眼底，指節輕叩桌面：「我說過，人人都怕死——項鏈是半成品，不能自由控制你想穿去的時間或者空間，更別說碎成渣的。我們能遇上是巧合，這種情況下嘗試的話你可能卡在時間縫隙里再也回不去了，即使是這樣，你都不收回想說的那句話嗎？」

「你幫幫我，我要見他。」蘇想把剩下的話補全。

「他可能已經死了。」

「那我更要去到他的身邊，」蘇想深吸一口氣，她忽然覺得自己擁有了無上的勇氣，她一字一句堅定道：「無論哪個時空，年輕的周斯臣都會碰到年輕的蘇想，他們還能夠像我們一樣結婚，相愛...可我如果不回去，那要讓他們後續怎麼書寫，周斯臣的這三個字怎麼留在成年後的蘇想心裡...」

「說得好。」黎落成輕輕鼓起掌，「那明晚學校後山見吧，歡迎前來找死。」他笑了。

*

學校在三甲門口坐了許久，看著夜色慢騰騰在眼前如同墨水點進清水裡一點點消失乾淨，看著路燈關上晨光亮起來，看著來來往往上班族開車急吼吼經過。

李沖關店回家看到門口杵著這麼一個人時嚇得魂不附體，過去拍了兩拍才確定人是活的。

「喂！你不會在門口坐了一夜吧？怎麼不回學校？」

蘇想這才遲鈍地答應過來自己現在還是個學生，她得回學校呆著，點頭一聲不吭告了別，她往學校走去。

一夜未歸第二天還大搖大擺從正門進來的可不多見，門衛慌忙給蘇想班主任去了電話，第一個匆匆忙忙跑出來的是趙念璟，她小臉嚇得煞白煞白的。

「嚇死我了！你去哪兒了啊！昨晚到一半找不著你人去問李哥，他說你回來了，回學校又沒看見，我等了一晚都等不到只能報告老班了，你怎麼這樣啊！」

蘇想安撫性拍拍她腦袋：「這不是回來了嘛，昨晚蹲在廁所呢，拉肚子。」

「你拉了兩個小時嗎！」趙念璟生氣地咆哮。

「嗯。」

緊接著老班跟高二年級部兩個中年男人也火速飛奔過來，老班氣得整個太陽穴都在跳，二話不說把人提溜了回去。

蘇想這次徹夜未歸情節嚴重到可以記大過了，但看在前段時間得了個獎，學校的意思是給個警告，再罰她周一晨會做檢討。

蘇想這次接受得尤其溫順，面對各大老師輪迴轟炸也只安靜地鞠躬道歉。

一整天，她都處於什麼多餘的話也不想說，安靜聽課做筆記的狀態，趙念璟真心覺得好像有什麼事發生過了，但她不敢直接問，只能可勁兒地幫蘇想跑腿倒水，再把自己帶的小零食分她一半。

晚自習開始前，窗外夕陽透過窗欞照進來，在教室里攤開好看的光暈，蘇想看著窗外橙色的日落，同趙念璟道：「謝謝你。」

「突如其來謝我做什麼...」趙念璟渾身不自在。

「當然是謝謝有你這麼好的朋友啊！」蘇想今天第一回笑，伸手在她臉上掐了一把，後者疼得哇哇大叫。

「你終於正常了！可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啊！」女生眼圈紅紅的，看著下一秒就要落淚。

「這不是被警告處理了嘛，得給我時間緩衝吧？」蘇想笑了下，把書本合上整整齊齊堆在桌角，她起身同趙念璟道：「我去老班辦公室接受思想的升華了，你好好在教室待著。」

趙念璟點頭：「好，我晚上等你一起回宿舍。」

「嗯，」蘇想看著她笑道：「等我回來。」

*

後山的路並不好走，早年學校剛把這塊地跑下來時後山真的只是個荒草包，之後上頭撥的款源源不斷流進江城一中，校長就分出點精力把後山打理了一下。

山體修整好了，湖水也下了好幾百尾魚，亭子建在山半腰湖邊，是晚飯時分學校小情侶最愛手牽手來私會的首選之地。

蘇想一層層台階往上爬，等看見亭子尖尖的小角時她忽然想起來今晚還約了周斯臣見面，在走之前，她可能都沒法同他告個別。

心裡滾過酸澀，冰涼的空氣被壓進肺里，她呼吸不過來似地弓起腰身，抬腳繼續往上。

在湖畔邊上，她看見了等在那裡的黎落成。

「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的，」他頭也不回，望著眼前波光粼粼的湖水同身後的蘇想說話，「你為什麼看起來一點也不怕我的樣子，像今晚我讓你來你就來了，要是我殺了你怎麼辦？」

他露出真誠的困惑來：「我可是個人販子，也間接弄死了不少人，你不怕我嗎？」

蘇想走過去同他站在一起，不答反問：「你花了這麼多精力做出可以打破時空的項鏈，是在找誰？」

「秘密。」黎落成說。

「那我這個也是秘密。」蘇想道。

黎落成愣住了，隨後看著她捧腹大笑起來，笑夠了他直起身，嘴角還保持著上揚的弧度，看起來跟從前那個黎落成並沒有什麼兩樣：「嗯，你很有趣蘇想。我還蠻喜歡你的。」

「說真的。」蘇想側頭看他：「你自首吧。」

黎落成笑意淡下來。

「雖然周斯臣之前跟我提過你的一些事，但我本能地沒有敢相信，等後來種種跡象浮出水面，而件件同你有關時我開始茫然了，明明在我印象里，你並不是這樣的一個人，我所看到的那個黎落成——」

黎落成不耐地打斷：「我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不需要別人告訴我。你還回不回去了？」

蘇想點頭：「回的。」

「項鏈呢？」

「帶了。」蘇想把盒子遞給他。

黎落成打開看了眼，他拿出一塊小碎片對著夜色在手裡反覆翻轉了兩下，「行了，這條算是廢了，晶元線路斷了。」

蘇想問：「你能修嗎？」

「怎麼修？」黎落成嗤笑，「這是十年前的江城，你蘇家科研所還沒成立，我到哪裡找設備修補？」

「那我回不去了嗎......」她的臉色在夜色里漸漸發白，攥緊的指關節因為用力生疼。

黎落成看著她心情很好地點頭：「嗯，回不去了。」

蘇想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在倒流，直衝著太陽穴而去，四周的聲音她也聽不見了，視野里黎落成的臉都開始模糊。

「而且我為什麼要幫你，我可是個壞人，我還很不喜歡周斯臣。」他走近幾步到了蘇想面前，因為靠得近他能清晰看到她眸子里透出的濃郁絕望來，這種絕望讓他打心眼裡高興，他像欣賞藝術作品一樣反覆觀摩。

「我很討厭他，」他神情不太自然地扭曲了會兒，「我以為他會是個跟我一樣的人，孤僻，高高在上。但我又比他高級，因為所有人都願意跟我說話，做事，在他們心裡，我是個好人。可後來，我好像又有點羨慕他.....」

「嗯...沒錯...羨慕他......」

黎落成胡言亂語著，蘇想全然無心去聽。

她拖著蹣跚的腳步要往回走，經過黎落成身旁時，男生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再後來我明白了，我的本質跟他不同，我就是個壞人角色，而我也享受這樣的壞人角色。」

他在夜色里對著蘇想輕笑了下。

「蘇想，替我跟他問個好。」

猝不及防，錮在手腕上的人突然拿手按住她肩膀，再猛地一推，蘇想就踉蹌著往旁邊摔去，等身子翻過小腿高的圍欄，她望著岸上面無表情看著她的人後知后覺地想。

她可能要死在這兒了。

「撲通——」水花高高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