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歸去
越國大勝,滅吳國,跨江而治。至此世間再無吳國。中原西南合併作越。吳王夫差的自刎也讓越軍沒有了理由再屠殺。很快規整之後,越王勾踐便率軍回越。
笙歌悠悠,整個會稽城都在慶祝越國大勝。
宴趙宮中更是歌舞昇平。
越王後站在宮殿外,聽著殿內的鐘罄之聲。看著遠方不知想著什麼。天色昏沉,厚重的烏雲擋在天空,夜裡無星無月。
宮中點滿了燈,每隔三丈便有一盞。照著整個殿外的花園。花園中的草葉在修剪之後只剩光禿禿的枝丫。有一點冰涼從手背傳來。
雅魚抬起了手背,輕輕地抹去上面的水漬。
范蠡從殿中走了出來,看到站在廊下的越王后,低身行禮:「王后。」
雅魚轉身,看著范蠡,道:「慶功宴正興,范大夫怎麼出來了?」
范蠡直起身子,道:「酒意太重,出來散散。」
雅魚點頭,身子側了側。
范蠡走下了宮殿外的階梯。
迎面吹來的風讓他呼了一口氣,吐出的酒味很快散開。有些涼意,讓范蠡因為喝酒而燥熱的身子舒服了許多。
從吳國歸來,不覺秋涼,已至寒冬。
范蠡走出殿外,轉到旁邊的槐樹下,靠著樹榦。酒意讓他的腦袋微微昏沉。不過還好,尚算清明著。
有冰涼打在臉上,范蠡抬頭,看著天兒。
一點,兩點……
下雪了呀。
他閉上眼睛,輕輕地呼吸著。
前一生的種種從他腦中晃過。幡然醒悟過來,想要珍護她時,她卻不記得他了。完全不記得,亦無情感。
像是背道而馳的行人,越走越遠。
這一世,他本可以不選擇來越國。來這個曾經他的葬身之處。但一想到,文種到了越國之後,才以上大夫的身份找到的她。為了跟她相遇,他再一次走上了曾經滅亡過的道路。
他想,跟著文種找到她,然後留下她。就不會再有後來的生離死別了。
不,是不會有後來的死別了。
對於想要成就自己的,為了道義和信仰想要做到的,前一世他通通做到了。
這一世就只做自己好了。
可她不一樣了。不是前世那個一直等著他的女子了。
冰涼的雪在臉龐化開,范蠡睜開眼,看著從幽暗深邃的天空上飄落下來的雪似飛絮。
蒼穹似乎是張開的大口,要將時間萬物吞噬。
也吞噬了她。
她自刎時,他站在勾踐的身後。見她跟夫差低語,又見她對夫差粲然笑起,又見她低聲允諾。
從她踏出殿門的那一刻起,到她自刎。她始終沒有看過他。大概早已忘了他罷。
比起分離和死別,被徹底的遺忘更讓人不知所措又黯然神傷。
范蠡看著漫天的白雪,越下越大。他伸出手,銀白的雪花落在他的掌心,化作絲絲冰涼。
「少伯,怎麼出來了?」身後想起文種的聲音,打斷了范蠡的思緒。他轉頭,看向走近的文種。
「裡頭有些悶。」范蠡道。
「悶么?」文種笑道:「我倒是覺得舒暢不已。」滅掉了吳國,越國大興之日指日可待,整個越宮之中都是歡聲笑語。哪裡有悶的感覺呢。反正他是覺得一點兒不悶。
文種走到范蠡旁邊,吐了一口酒氣,望向天空:「雪至矣。」
「越地之上,幾載沒有見到雪了?」文種背著手,望天開口。
「十八載。」范蠡回道。
「飛雪迎豐年。看來明年又是一個大好的秋收年。」文種說著,臉上蕩漾起笑,帶著嚮往,道:「若是遇上好收成,前些年為了侍奉吳國所虧損的糧食就能慢慢囤積了。蒼天都在庇佑我越國子民吶。」
「看這雪,離位方向也是飛雪將至。」文種說著,轉頭看向范蠡:「少伯,明年春日你跟我去西邊,我們一同指導百姓們播種,等秋日那邊的豐收之後,正好划來充軍庫休養生息。」
范蠡回頭看向文種,沒有回答。
「如何?」文種又問。
范蠡回頭,復而看向燈下的飛雪,道:「不了。」
「怎麼,大王安排了你其他事務?」文種奇怪地問道。
范蠡搖了搖頭:「等過了冬日,我便要離去了。」
「離去?」文種驚詫:「何故?你要去何處?」
「上天交給我的使命我已經完成,是時候該離去了。」范蠡緩緩開口道:「從太湖泛舟江上出去,去往何處便落根何處。」
上一世,她跟他說過,以後成親,她要泛舟湖上。讓所有人都找不到她和他,所有世間紛擾也擾不了。
「你可是說笑?」文種定定地看著范蠡,開口問道。
范蠡道搖頭:「去意已決。」
文種看著范蠡,良久,才嘆了口氣,道:「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
「子禽,你可要跟我一起離去?」范蠡轉頭,看向文種開口問道。
文種搖頭,笑道:「上天賦予你的使命完成了,賦予我的卻還沒有完成。越國一日不興,我的使命便沒有完成。」
范蠡看著文種的笑意,帶著堅定和不可移的信念。他知道,不管他怎麼說,子禽都是不會離去的。
見范蠡不再多言,文種卻是好奇了起來。他看著范蠡,不由開口詢問道:「少伯,你為何突然想到要離去?」
越國得勝,上大夫范蠡居首功,如此大的功臣,竟然在開春就要離去。
范蠡靠著樹榦,酒意已經散去不少,迎面的涼風夾雜著雪花,讓他感覺到了涼意。他提了提領子,拉緊了衣襟,道:「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你是說大王會背棄我們?」文種不解,看著范蠡的眼神愈發疑惑:「大王惜才,對你我皆不薄,如今越國勝利,自然會善待你我二人,又何來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事呢?」
他曾經也這般想。范蠡看著身前越下越大的雪。所以前一世他才會被賜死。
「大王為人,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范蠡問道,轉頭看向文種:「子禽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嗎?」
文種不答反問:「少伯,這話該我問你才對。你真的要走嗎?」
范蠡嘆了口氣,悠悠回過了頭,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