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黑名單

不知不覺，四月份就過去了。「五一」勞動節給豆豆帶來了幾天喘息的機會。雖然5月1日的第一天就被抓回公司做了一天的「打字員」，但之後的幾天，豆豆都是在家裡睡懶覺度過的。雖然假期里還是接了幾通電話，回了幾個郵件，但就沒再被抓回辦公室了。豆豆知道，Jimmy和Mike這幾天可能一直都在工作。為了讓豆豆和Pony好好休個假，他們倆把工作暫時都扛了下來。

放完「五一」勞動節，豆豆一大早就回到公司上班。豆豆身後的兩個空位上，多了兩張名卡，上面寫著「陸洪濤HLu」和「方琪SevenFang」。這說明兩個座位上有了新主人。聽說公司為了解決人手緊張，今年年初通過社會招聘招進來的一批新人。估計這兩人就是當時招進來的。豆豆打開自己的柜子，拿出鎖在裡面的文件，準備回到自己項目小組所在的大辦公桌。此時，有一個高個子的男生向這邊走過來，手裡拿著新員工入職培訓時的學習資料。豆豆走到他的桌子邊，想和自己的新鄰居打個招呼。就在此時，桌子上的電話響了。豆豆只好止步，「高個子」微笑著示意她等一下……豆豆把手上捧著的文件夾放回自己桌子上，坐回自己的位置。只聽見，「高個子」在那頭很客氣地說：「好，好，明白，知道了。我重複一下你要我帶的東西：文件夾10個，草稿紙10本，釘書針3盒，魷魚絲2包，牛肉乾3包……好的沒問題。再見。」看他講完電話，豆豆走過去打了個招呼。

「你好，我是你的鄰居豆豆。」

「你好，我是陸洪濤。我沒有英文名，你叫我洪濤就行了。」

「哦，你就是那個『紅桃六』吧？」豆豆想起了前段時間聽到的一個趣聞。今年年初，公司為了應對源源不斷的IPO（首次公開發行股票）審計，開始從社會上招聘有經驗的員工。有個應聘者，名字叫「陸洪濤」。負責面試的合伙人前一天晚上和客戶打了一整晚的撲克牌，第二天一早，聽到他的英文自我介紹：「MynameisHLu」。合夥聽成「紅桃六」了，隨口就問了句「Whereis方片七？」最巧合的是，在他後面的那個應聘者姓方，英文名叫「SevenFang」。據說合伙人前一天晚上就是因為拿到紅桃六后摸到了方片七，然後贏了。不知道合伙人玩兒的是什麼牌，但是這兩個人後來就都被錄取了。於是，紅桃六與方片七就變成了這一屆新人里的名人。

「沒錯，就是我。還有「方片七」呢。我們倆一起面試，一起被錄取。他就坐在我旁邊。一會兒就過來了。」陸洪濤看來對自己的花名還挺滿意的。

「哈哈，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我是去年8月份校園招聘時招進來的，已經工作半年了。你有什麼不清楚的可以問我。」豆豆沒想到，這聞名的撲克牌二人組，原來就坐在自己附近。不過，事務所的工作性質比較特別。經理級別以下的工作人員都是「居無定所」，不會坐在固定的位置上。一般會根據近期所從事的項目與小組成員坐在一起，以方便工作。公司的員工辦公桌設計得象一條條生產線，一條線由5張平行的桌子構成。桌子上面會有一個帶鎖的柜子。事實上，你的桌子一般都不會屬於你，只有上面有鎖的柜子才是自己獨有的。可以用來鎖自己的文件和私人物品。有項目在做的人，要麼出差，要麼和小組成員坐一起。一般很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象管洪濤這麼老實地呆在自己位子上的人，通常有兩種情況。一是沒什麼項目在忙，二是所從事的項目組成員正好坐在自己位置附近。很明顯，他是前者。

「正好有個問題想問你。我平時不怎麼吃零食，你知道哪裡有魷魚絲和牛肉乾賣嗎？」

「你不愛吃零食，怎麼想起要買魷魚絲和牛肉乾了？」豆豆又犯了職業習慣，覺得不合理的地方總是要問個明白。

「是剛才打電話給我的同事叫我帶的。他們正在昆明出差，要我帶一些文具還有魷魚絲和牛肉乾過去。」陸洪濤憨憨地說。

「不是吧，他們沒和你說清楚是什麼魷魚絲和牛肉乾嗎？」豆豆覺得這孩子估計被人耍了。平日里，無聊的審計師們總是喜歡起花名。除了給人起花名，還會給常用的文具起個搞笑的別稱。「魷魚絲」就是象橡皮那樣大小的彩色便簽貼紙。審閱會計憑證或重要合同的時候，遇到有問題的那一頁，就貼上一張。這樣回頭找起來比較方便。由於形狀是一條條的，有些人還會管它叫「薯條」。而「牛肉乾」就是黃色的不幹膠便簽貼紙，一般有手掌心那麼大。無論大小和形狀，看上去都很象小時候我們愛吃的一片裝牛肉乾。由於這些別稱已經深入民心，平日里大家都說慣了。豆豆剛進公司的時候就經常搞不清楚這些別稱，還有公司諸多的縮寫。好在豆豆膽大、心細、臉皮厚，覺得不合理的地方都會問。因此，還沒在這方面吃過虧。但豆豆最看不慣別人欺負新人。一個剛進公司不久的人，誰知道你的「魷魚絲」和「牛肉乾」是什麼呀。要繞開這些老員工們無意中設下的陷阱可是件不容易的事。需要勇氣與智慧。

「沒有，他們就說了是魷魚絲和牛肉乾。」

「我想打電話給你的一定是女同事吧。我建議你打個電話回去問清楚。因為，她們說的應該不是零食。」說完豆豆在自己位置上拿各種便簽貼紙拿過來，向陸洪濤解釋了一下公司內部的一些習慣性別稱。

陸洪濤聽豆豆這麼一說，就打了個電話回去確認了一下。不出豆豆所料，外勤那邊要的不是零食而是文具。豆豆心想：「好大的一個坑呀，還好沒人掉下去。」陸洪濤即將去的審計項目是要出差的，不能隨時回到公司。如果他帶錯了，想彌補這個錯誤也比較困難。正在外勤工作的女人們肯定會賞他一頓罵。本來是打電話來的老員工沒把話說清楚。如果新員工真帶錯東西過去了，即便是老員工有錯，你新來新豬肉，事情沒辦好就是你的錯。誰叫你沒問清楚呢？誰叫你是新人呢？對於「只要結果，不論過程」的職場來說，一個不小心就會背負上「不問清楚就去做」的罪名。搞不好就要上「黑名單」。

所謂「黑名單」，就是一些工作表現不好的新員工組成的人名清單。從來沒有人真真實實地將這些名字寫在紙上，「黑名單」是一個無形的清單。新進的員工只要在某一項目表現欠佳或者是為人處事有問題，他所在項目組的其他成員就會通過MSN、QQ、電話、閑聊中告訴他們熟悉的同事。通常都會以「千萬不要找某人做項目」為開頭，中間補充這人的種種「劣行」，最後以「氣死我了」為結束語。而高級審計員在預約某個不認識的人幹活時，會先打聽一下這人的過往表現。如果聽到不好的傳聞，本著「寧可錯信，不要冒險」的精神馬上換人。並不是每個上了「黑名單」的人都一定有問題，也會有冤假錯案。比方說，有一個能力不錯的新人，如果在第一個項目遇到和自己「八字不和」的同事，或者是工作指令給得不清楚的領導（如剛才的魷魚絲和牛肉乾事件），他犯的一個小錯誤很可能被誇張與放大。如果很不幸地上了「黑名單」，可能沒有人再敢找他工作。而他會連改正、反駁或重新來過的機會也沒有。由於長年沒人找他幹活，最後人事部只能以「你不適合這份工作」為由把他掃地出門。這種行為也有別稱，叫「勸退」或者「Consul」。

「黑名單」雖是一個無形的清單，但確能給人造成有形的傷害。它流傳和更新非常快，上榜的人一般會被大家「冷藏」。除了少數不了解情況的人之外，一般知道情況的同事都不敢找那人做項目。原來在用人系統上預約那人的項目也會突然間換人。用人系統代表他的工作安排的灰色長條上，就會出現「萬里長空」的情形。代表工作項目的彩色「小磚頭」，會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還會有惡性循環：越是沒有項目做的人，越是沒人敢找他做項目，他就越來越沒項目。

豆豆剛進公司的時候，就聽說過有「黑名單」這件事。也聽說過一些與自己同年進來的同事進了這個「黑名單」。在新人看來，這個「黑名單」的始作俑者是高級審計員。高級審計員的評論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一個新人的發展。豆豆剛進公司的時候覺得高級審計員們有些不盡人情。為什麼就不能給新人犯錯的機會呢？為什麼要如此苛刻地去要求他們呢？但是，經過半年的工作，豆豆開始能夠理解為什麼高級審計員們在用人方面會有如此苛刻的要求。這一切的萬惡之源，在於工作壓力、時間壓力還有生存與晉陞的壓力。

在「四大」，一個項目「用什麼人，用多長時間」一般都是由高級審計員來決定的。其中，最有發言權的是這個項目的外勤負責人（SIC）。整個項目做得好不好，找什麼人去做是很關鍵的。如果是一個大項目，參與外勤的工作人員會至少有10人以上，有時甚至超過100人。SIC不但要考慮到個人的工作能力，還要考慮到各個小組成員的性格。因為每一項工作都需要大家的相互溝通與配合，才能完成得了。這也是為什麼「四大」事務所在招聘員工的時候反覆強調「團隊精神」。一個SIC如果不能順利地領導小組成員保質保量及時完成所有交給他的審計項目，那麼他在「四大」估計就沒有什麼前途可言了。你保質保量地完成了十個項目，可能得不到一句讚美的話。但只要有一個項目做得不好，不但升級別時會受影響，能不能繼續留在公司里也會是一個問題。

如果是一般的小項目，通常會由2-4個人組成。基本上一周內就必須完成所有的外勤審計工作並形成審計報告。如果項目組裡有喜歡興風作浪、勾心鬥角、互相使壞的員工，一周的時間可能都不夠他們互相拆台。項目結束后，最慘的肯定會是SIC。因為SIC需要對審計工作負責到底。他要幫所有的人「擦屁股」。所有沒完或完成得不好的工作底稿都需由SIC去完善。如果有做事效率不高，屢教不會的員工，SIC估計只好自求多福啦。要認識到某成員是個「屢教不會的員工」，通常需要兩、三天的時間。對於一個只有5天外勤的項目，兩三天以後就是外勤結束前的最後一兩天了。為了趕在一周內完成，那位員工未完成的工作會被分攤到項目組其他人的身上。本來不需加班就能完成的審計項目，很可能會因為那個人，大家都要加班加點。有時甚至會為此讓所有人通宵不眠。這種工作能力、人品或為人處事有問題的員工被戲稱為「地雷」。如果大家都不想原本輕鬆的工作變成夜夜加班、苦不堪言，那麼避開「地雷」的能力就必不可少。這也是為什麼所有人都這麼重視「黑名單」里的人名。作為高級審計員，他可不想自己努力多年積攢下來的好名聲，因為一個新人而付之一炬。作為小組成員，大家不想因為一個不得力的人為大家原本就很辛苦的工作雪上添霜。作為一個新人，更加不想自己因出現在「黑名單」中而早早斷送了自己的職業前景。因此，大家都談「黑」色變。

豆豆無意中的一句話，有可能拯救了一個新人在PED事務所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