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來兮
「開學才三個月,九個月,還有九個月啊……」林文躺在床上自言自語,回想起了一個月前做的夢:
他倒在床上就睡著了。幾秒鐘后,又迷迷糊糊地醒來。
他看看四周,還是那麼熟悉,只不過……這裡好像是天佑的寢室啊!還是兩人間的!
怎麼這麼吵啊?他看向床下,劉曉天果然正在打鼾,他想一巴掌拍醒他,忽而想起,自己好像不該在這個地方。
他摸了摸衣兜,果然沒有糖,躡手躡腳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穿上鞋,走出了寢室。一出寢室門,卻又進了教室。同學們都在讀書,看見他進來,讀書聲戛然而止,呆了半晌,爆發出一陣尖叫:「啊!!!林文回來了!!!」
他原以為自己會受到歡迎,說不定還會賺得幾個朋友的擁抱,結果,幾秒鐘后,教室里就只剩下了第六小組的五個人——因為他現在不屬於這個小組了。
劉曉天?他怎麼也在?剛剛不是還在寢室嗎?對啊,我怎麼跑到這兒來的?
林文很懵,但還是走了過去,笑著打招呼:「嗨,我回來了,各位有沒有想我啊?」他的笑容僵住了,因為他看到,這幾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自己,就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燕家君先開口了:「你……找哪位?」
林文低頭一看,自己竟穿著天佑的校服——那是回到竹溪三天後就被秦月娥扔掉了的,說是沒用了,佔地方。他也和其他同學一樣,呆住了。
劉曉天湊了過來:「誒,同學,同學!你怎麼了?沒事吧?」林文這才回過神來,勉強撐著:「沒事……我、我來找陸婉儀。她不在嗎?」
任怡然開口了,這是林文兩個月來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但不像從前那樣小心翼翼,更像後來的燕家君的聲音:「她應該在高老師辦公室幫忙吧,剛剛高老師把她叫過去了。你知道高老師辦公室在哪嗎?需不需要我們帶你去?」
林文一愣:自己怎麼能去高老師辦公室呢?但隨即想到這是在夢中,便答道:「不用了,我知道,多謝。」
他走出教室,在門邊停了下來,因為他聽到謝璉和盛庸和小聲討論著:「這誰啊?你認識嗎?」「不認識,大概是陸婉儀的小學同學吧。」「誒你說會不會是她的……」「別瞎扯,怎麼會呢?」「也是啊。是我腦子丟了,哈哈……」「誒對了,他們怎麼出去了?」「誰知道呢?別管別人!」這一句,顯然是燕家君說的。「對對對,專心讀書,不聞窗外事啊。」這是劉曉天在附和。
他又邁開腳步,朝辦公室走去,卻迎面碰上了陸婉儀。陸婉儀顯然認出了他,嘴巴動了動,卻沒有開口。他本想打招呼,卻看見陸婉儀身後的高萍,對方更是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進了教室。
他在一旁看著C2班的教室,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但隨即就被高萍的大嗓門嚇到了——太久沒聽到這般聲音了:「人呢?都去哪兒了?燕家君,陸婉儀,去把他們給我找回來!快!」最後一個字拖得很長,又恨重,以至於手記里用了兩個標點符號。
林文嚇得趕緊跑下樓,出了教學樓,在路旁的柳樹下集了幾句詞: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他自己也覺得好笑,但又莫名有些傷感;或者說,是有些莫名的傷感,才集了這幾句。抬頭一看,卻又發現自己到了宿舍樓的一樓。他緩緩向外走去,卻聽見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同學,你又要走了?不是才回來嗎?」
林文訝然回頭一看,是值班的生活老師,還是初一開學時的那位,勉強擠出笑容:「得走了,待不下去了。老師,再見啊!」
老師無奈地笑了:「你啊,就不適合這裡。啊不,應該說,這裡不適合你。你就是,凡事都太認真,幹嘛非得這樣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稀里糊塗地過日子,不挺好的嗎?」
林文繼續笑著:「老師啊,這個,我只是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像它表面上那個樣子,像它最初那個樣子,僅此而已。」
老師的右手也放在了額頭上:「那是不可能的吧,事情是由人來掌控的,而人都是會變的,所以……是不可能的吧。」
林文的那隻手卻放了下來:「所以我只是希望啊,但我相信,我自己會是最初的模樣的,我的本心,是不會丟掉的吧。」
老師沉吟片刻:「你還是這樣……還是人性嗎?你這段時間,到底在做什麼?」
林文不笑了:「您猜猜看。」
老師看他嚴肅起來,也不笑了:「你說吧。」
林文走近一步:「我在網上發文,宣揚自己的事迹呢。」
老師又笑了:「有用嗎?沒人理你吧。」
林文低下頭:「確實……但我相信,繼續的話,會有效果的吧。」
老師伸出兩根手指,搖了搖,看著他不說話。
林文明白:已經持續了兩個月,根本不是時間和數量的問題,而是沒人關心或者沒人看得到的問題,但也沒有通知他說「此內容暫時不可見」什麼的,那也就是說,是根本沒人關心了。
「看來,這一切都是徒勞啊。」林文不知該怎麼辦,是走是留,是繼續面對這個老師,還是回去面對現實,他現在什麼都不知道了。
老師又開口了:「你走吧,以後也別再回來了。我現在明白了,你啊,不是不合適,而是不屬於這裡啊。另外,老師也希望你,能改變人性,改變這個世界啊!」
林文又笑了:「老師,您怎麼也中二起來了?我還以為,我已經夠中二了呢。」
老師正色道:「這不是中二,這是……」
林文很想知道這究竟該稱為什麼:「是什麼?」
老師揮揮手:「走了,你母親來接你了。」
林文回頭一看,秦月娥正站在自己面前,「啊」地叫了出來,自然就這樣醒過來了。不過醒來看時,房間里並沒有其他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雖已過了一個月,但這個夢卻還記憶猶新。這一個月,他正忙著給縣上領導寫信,但寫了一個月,寫廢了無數信紙,也沒想好到底寫什麼。林文決定,先回去一趟,再做決定。
當天吃早飯時,林文便小心翼翼地向秦月娥請示:自己能不能回一趟天佑看看同學。秦月娥一口回絕了:「人家還在學習,你別去打擾人家。再說了,記得你的人能有幾個?別回去自找沒趣了!」
這般理由,林文不能反駁,只得認錯。但母親的真實想法之一,林文是知道的:坐車需要錢,住酒店需要錢,錢啊!當然,她也不想讓這個兒子再跑回去丟這家的人。
但母親說的確有道理,只是他並不在乎這些,他只是想驗證一下而已。既然如此,那就不去了罷。
不過,那個夢,就當它是真的吧,那自己也回去過了。他這樣想著,提筆在筆記本上寫了一首詞,詞牌是浣溪沙:
相見寡語又別離,歸去匆匆不解意。梅黃何日未可期。
更愁前路少知己,但求身安偏一隅。陌邊柳下把句集。。
題目就叫《歸思》好了。大概就這樣了吧,也沒按平仄,因為沒法按那個來寫,別人的苛求無法改變,自己就對自己寬容一點吧。懶得再改了,再怎麼改,改得再好,自己也回不去了。他不自覺地、也只能這樣想著,又摸了摸衣兜——還是沒有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