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Chapter 62.往昔告別
這個冬季異常漫長,在失去依靠的同時又必須迎來新的挑戰。對於人生的期待在很多次斟酌中終於定下。本就順理成章的事情,卻因為一點小小的變化而轉變為類似夢想成真才會有的驚喜心情。
「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雪萊《西風頌》中的這句話,在這一年的冬天,總是屢屢被上田老師提到。不知何時,她愛上了詩歌,也常常會介紹一些給我讀。一位畫者同樣需要內涵,親身體驗固然是最好,但思想上的積累與蘊含,則常常躲在書本之中。某一頁的某一句話,在某天忽然帶著令你動容的力量,將你逼得淚流滿面。
幸村幾乎整個冬天都呆在大阪,將時間置放在這樣一個地方,即便在那一次夜談中漂亮地得知了我的過去,知道那些將我折磨了四年的往事。而他卻在燈光重新被點亮后微笑著看向我,巧妙地避開了那些敏感的事情,將他與我的未來擺放在一個平面上,期待著發生什麼偏折,發生什麼有利於我們的變化。
而我的話,雖然對於最後一個問題總難以釋懷,但卻因為忙於考試而第一次體驗到一沾床就呼呼大睡的生活。除了繪畫之外,文化學科的考試也很重要,我的成績很一般,在這方面甚至也常得他指導。他在高中的成績很優秀,即便上了大學,從前那些東西也沒有丟掉多少。
我們在下著雪的窗口學習,有時會想起那天隔著白紗,那位栗發的少年站在門外,看著我,看著並不那麼明確的我,就像是彼此在確定心意,就像是在通過這樣的對視追憶過去的那些往事。他與我之間隔著的東西比我想象得更厚重,也許這種感覺只有在彼此離開后才能體會到。
……
當今年的櫻花再次將枝幹染成粉白,推著輪椅的那個人也終於從父親變成了上田老師。坂道上的風景更像是一輪告別,越是美妙越是顯得悲哀。
武藏野美術大學的入學通知寄到家的時候,藤木先生甚至打電話確認了這件事情,我明白自己又將迎來新的人生。從東京來到大阪隨後又回到東京,所以這一次多少帶著回歸的意味,但一不小心,這種回歸的感覺就演變成一種離別。
大阪也有值得珍惜的人,懂事後與父親最親近的四年生活便紮根於這裡,包容著我缺點與不足的朋友在這裡,他們說著有意思的大阪話,而我在這四年也被石田蘭、被白石兄妹逼著學了不少大阪方言。所以當離別又一次來到,當自己不得不又一次面對這樣的事情時,他們才會笑著說:學到大阪方言的我,已經成了半個大阪人。
或許是這樣吧,又或許我更願意相信是這樣的。
石田蘭在畢業的那天,拿著四天寶寺的畢業捲軸,哭著同我在學校的櫻花樹下照下照片的時候,總會讓我想起那年青學攝影部,西村學姐靠在櫻井學姐肩上抽泣的模樣。而現在,這個人卻成了我和蘭。我趴在她懷裡哭了很久,即便沒有聲音,即便看似平靜,我無法抑制的淚水都染透了她的前襟。
人生太過無常,即便今年的我只有十九歲,但嘗遍這一切的我早已深深看清它玩世不恭的模樣。每一次見面都可能是訣別,患得患失從來都像是一種病,扎在心中最隱秘的角落,總在此刻小小發作。
太多可以說可以做的,太多想要說想要做的,可一張小小的入學通知便可將我們分隔。
她在走出學校后便遇到了忍足謙也,他們不知在何時已經形成了勝於朋友的關係。他們本就青梅竹馬,甚至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的下一句話是什麼,默契的相處早該將雙方推向更近一步的關係,但緣分有時會比想象來得更晚。縱然旁觀者有多早發現這一切的合理,當事人卻還是呆在層層迷霧中。必須要經歷過大的風雨,才能重新審視這一切。
最關鍵的是,這一次,他們終於找到了正確的出口。
他們終於能重視起對方。
櫻花坂道上,在離別的前一天回憶起這些,眼睛終究有些濕潤。阿八還跟在我身邊,它有時還是會和白石家的哥斯拉鬧彆扭,但他們的關係已經好了許多。就像是那種總是抬杠的好友,看似水火不容,但從未將對方划入敵人的範疇。可它似乎也隱隱明白了我的即將離去,所以才在最近顯得異常乖巧。就像是做錯事的孩子,想要用自己的乖巧告訴你它的挽留。所以有時,看見他耷拉著腦袋蹭著我的雙腿時,心中那種淡淡的依戀以及不舍還是會不由自主的出現。
也許正是這樣的關係,才會在離開前那麼留戀,因為接下來我準備將它託付給上田老師。東京的生活想必會有很多艱辛,會有許多令我難以預料的事情。
總在做著重新適應的事情,這讓失去依靠的感受一直與我相伴。漂泊無依的感覺滲入骨頭,也許某天,站在明亮的陽光下仍會喟嘆自己像片漂泊無依的樹葉。
一次次與他們告別,一次次投身入新的生活,卻始終都不知道終點在哪裡。正是這樣的感受才讓我的畫顯得奔放而開闊,因為沒有可以害怕的事情,因為不知道明天會身處何地,才會缺少對於一切的牽絆。
永遠活在追憶里的人,大概才是最勇敢的。
當這一天必須來臨的時候,我將阿八交到了上田老師的手上,遠處的幸村替我將箱子拖來。家門緊閉,父親曾經在這裡研究相機的模樣仍會在櫻花劃過時在玻璃內、我的腦海中時隱時現。
想起白石曾經的青梅竹馬,這間目睹過和服美麗、攝影美麗與繪畫美麗的房屋,終於在早春時節又一次見識孤單。
陽光在花縫中染上粉白,當我轉身離開它的時候,陰影將我圈入了一片頹然的境地。心中默念著那兩個字,酸意便漸漸蔓延。
最後一次的告別: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