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Chapter 68.雨後重逢
在踏入他的房間之前,我也曾有過這樣的設想。
女生的敏感加之他對我一直以來的好感讓我不得不做出過這樣的設想。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同意了他的要求,因為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有一種無法拒絕的悲涼意味在裡面。
後來,事實證明我的敏感是正確的,他對我的那次繪畫背後隱瞞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而左右他決定那件事情的,恐怕就是之後我的選擇。
所以在這之前,他會給自己留下一個美妙的回憶,即便在我做出最壞的選擇,他也能讓自己至少生活在那種美好的追憶之中。我沒有想過他會在這件事情上如此缺乏信心,當然,真正讓他缺少信心的那個人必然是我。
而那時,被初次親吻的我,則僵硬地躺在沙發上,即便他的身上有讓人無法抗拒溫暖,即便這一切又讓我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將我骯髒的手指握入掌心時,白襯衫上陽光的味道,但現在的這種感覺,和美好相去甚遠。
心臟早已因為這樣的突然情況而「咚咚」直跳,我甚至能夠感覺到他的心跳,是要比我平靜不少的律動。所以當回過神來,我的身體終於條件反射地掙扎了一下,他便低下頭離開了我。
連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他背過身走向廚房,那種背影看來充滿了悲劇意味,甚至讓我感受到刻骨的憂愁。
我則捂著嘴唇,有生以來的第一次親吻,在這樣一個混沌不清的狀態下結束,這間充滿油彩氣味的房間里,現在卻只剩下我和不遠處的畫板。
即便臉上像是被燒開的水,我在按下自己的心臟后,還是深吸一口氣。伸手夠到了不遠處的拐杖,當支撐起身體走到那塊畫板前時,我終於在黯淡的天光下見到了那副畫。
尚未完成,紛繁的油彩之後,我已經可以看到那個躺在沙發上的自己,目光灼灼,白色的裙子與紅色的沙發,烏黑的長發與嫩黃色的牆壁。那裡的自己有一種安靜的美,即便一切尚還混沌,但其中的感覺卻已初見端倪。
那是他眼中的我,安靜、平和、溫柔,卻又帶著一點點執著。
不久之後的我才會明白,他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勾畫我。因為那個他在不久之後,為他也為我做了最為利落的一次嘗試,也是決定。
而那個夜晚,他在將我送回藤木先生家時,卻再沒提起過那次親吻。彷彿只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有像是一種感覺。不需要用語言去解釋什麼,只是在那個時間做了這樣一件事情,即便它代表了他的心態,卻始終沒有強迫我去接受什麼想法。
所以我也保持沉默,沒有說一句多餘的話,因為說到底,自己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
幾天後,校園祭在萬眾矚目中來臨。只不過六月的雨季尚未過去,惱人的小雨讓環境變得粘稠異常。
不過大家的熱情似乎並沒有因為這樣的天氣而變得黯淡,各種各樣的活動如期進行,我的畫也被放進了展覽的隊伍之中。
入學三個月以來,我曾參加過一次繪畫比賽,那是藤木先生推薦的,也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才會著手準備那次比賽。在藤木先生的指導下,我在那次比賽中獲得了相當不錯的成績。大概也是因為這樣,加上我腿腳不便給別人留下的奇怪印象,我竟然成了武藏野新入學新生中極有話題的人物之一。這次的巨幅繪畫也被放在了一個比較空曠的位置,大概是藤木先生的建議,畢竟我那帶著後印象風格的繪畫還是要從一個比較遠的位置去觀看來的更好吧。
在展廳被打開的那一天起,來自學校之內與學校之外的人便絡繹不絕地進入參觀。甚至連尚子都抽空陪著松本姑媽來學校看了我的畫,大概是想給我打氣吧,這樣想著,嘴角便不覺微微上揚起來。
展覽將進行一個星期,只是從校園祭開始,便極少能見到幸村。偶然遇到千歲,他的態度也帶著一點說不清楚的味道在裡面,讓我左右猜測,卻始終沒有猜透。
似乎從一開始,我的那張名為「粉」的畫就被許多人所期待。有幾個喜歡我畫的校友們,在看完我的畫后便打了電話給我,說些驚訝的話,以及希望今後能多多指教之類。而事實上,我面對這些電話中的大部分都是帶著一種接近惶恐的心態。
要說這張畫的靈感,大概是回到東京以後,重新看到落英繽紛的街道上,鋪成著花瓣的大街小巷,那些我熟悉又陌生的人們或獨自、或手牽手走過身邊時的溫暖氣息。即便看似平常,即便彷彿所有都那麼理所當然,但依然有觸動人心的力量在裡面。
所以他們才會說,我的畫無論多尋常,都能在裡面感受到一種力量。
說到底,也許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吧!
在展覽接近尾聲的那一天,天上的雨終於止住。
太陽在雲層中穿梭,時暗時明的天光讓我那陰鬱了好多天的心情稍稍緩解。幸村的話也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見到。我坐在畫室里百無聊賴,窗外仍能聽到熱烈的聲音。雖然相比剛開始校園祭的那種熱鬧,外面的氣氛已經冷卻了不少。
我獨自一人坐在畫室,面對空白的畫板,我倚靠著藤木先生為我製作的一個木架子站在它面前,想起不久前看到的藤木先生所畫的一組關於夏日主題的繪畫,那種想要儘快從鬱悶中解除的心思終於讓我也逼迫自己放棄藍色紫色這些冷色調。
想要試著去畫一畫大朵的向日葵,想要去好好想象一下那個明亮的世界。
所以就調出了金黃的色彩,在將它們的影子倒置在水中時,那些金色的花瓣卻落在花影之上,用一種更為真實的角度展示著它的活力。
窗外的雲層甚至被陽光敲開,當初霽的天空把一半光送與我的畫時,我的心也終於慢慢鬆開。
門外幾乎沒有聲音,校園祭讓許多人都忙碌於祭典,所以沒有多少人還在這種時候呆在畫室。而我則是個例外,對我來說只要可以畫畫,每天對我來說都是校園祭。
室內播放著溫柔的輕音樂,手中的向日葵則彷彿是一個個太陽,讓我愈來愈歡快。
然而,讓這一切終止的,是一個敲門的聲音。
我略有不解,因為現在的自己只不過是想安靜站在畫板前畫完這張畫。所以像是彈至一半的樂曲被打斷,雖然不情願,但我還是說了句「請進」。
門被隙開一條縫,隨著齒輪摩擦的「吱呀」聲,那個人終於站在了忽晴的陽光下。
瞳孔慢慢收縮,在看清他的面孔后,手中的筆還是掉落下來。
想象過無數次的會面終於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