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這天唐哲雅起了個早,特意到尹家附近的早餐店為尹柏然買早餐。
檔主第一次見她還是冬天,她來為住院的尹禮陽買早餐賠罪。
「這麼熱,還親自來嗎?」
唐哲雅擦擦汗,微笑點點頭,撐著肚子站了一會,已有些小累。
「馬上要走,順便帶一下。」
「不吃完再走嗎?空腹開車對身體不好。」攤主背了個小孩關切的問了一句。
唐哲雅抿唇笑笑,返身回車內。
忍一會到金控陪尹柏然吃早餐好像並不難做決定,尹柏然離家后,她第一次笑得這麼輕鬆。
她到尹柏然辦公室時,他正在洗浴室洗澡,於是她擺好早餐,又爬上床為他整理床,此時竟絲毫不覺得累了。
尹柏然一身清爽的走出來,看到唐哲雅在床上忙活,眼神暗了暗,欣喜即刻被壓了下去,他實在高興不起來,好像確實沒有什麼理由高興,每次唐哲雅服軟,總是有目的性的,有所求的,或是自己承受不住崩潰的情形下才不得已如此。
上次,去飛龍酒店找他,則是為了讓他支持紅裳的研究,說服尹禮陽。
再上次,是為了孩子的姓氏。
再上上次,是為了工廠失火的事。
還有很多上上次吧。
他嘆了口氣,走到床邊,抓住唐哲雅的手「別做這些。」他不想像個傻瓜一樣,一時沉醉在唐哲雅的柔情里,結果突然被冷水潑醒。
那種滋味,他真的不想再感受。
「好久不見,柏然。」唐哲雅鼻子一酸,緊緊的回握他的手,她很累,懷著孩子,卻覺得更加的孤單和脆弱。
尹柏然沒有說話,起身到櫥櫃開始穿衣服。
唐哲雅跟了上去,從身後擁住他,她很想緊緊的抱住他,卻不能。
有孩子了,原來適合被人擁抱。
尹柏然默默的推開她,背過身,挑選著衣服,唐哲雅覺得有些手足無措,絞著手到了餐桌。
「我買了你喜歡吃的早餐。」
「不用。」尹柏然已經系好領帶,關上櫃門。
「既然買都買了,就一起吃吧。」她也沒有吃。
尹柏然頭也不回,毫不猶豫走出休息室,這回他似乎鐵定了心,不管唐哲雅如何做,他都不會讓步。
「柏然,我們一定要這樣嗎?」唐哲雅不由得提高了聲音。
他停下腳步,卻還是一樣沒有回頭「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須來這一趟。」
唐哲雅急走了幾步,終還是沒趕上,她扶著牆瞬間眼前一片黑,可耳邊傳來的關門聲,卻清晰無比。
她一個人默默的吃著二人份的早餐,明明這麼的可口,她每天都吃的,今天如此的寡淡無味。
一直等了一上午,尹柏然都沒有回辦公室,這個會議有這麼長嗎?
她在尹柏然辦公室處理了一會公務,回了數十份郵件,又接了不少電話,一看鐘,已經一點鐘了,莉莉進來問她,要不要給她送飯,她搖頭「柏然呢?」
「總經理還在10樓會議室。」莉莉為難道。
「我知道了。」
到了十樓,靜悄悄的,所有會議室都是空蕩蕩的,正是午休時間,她輕輕推開最裡間辦公室,全公司人都知道,總經理最喜歡在這家辦公室開會,卻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可是唐哲雅這會卻知道了,尹柏然正背對著她坐在首席,從這個方位望去,正好看到世秉大廈的頂樓,中間雖然隔了好幾座大廈,卻沒有一座可高過世秉大廈,這算什麼?又預示了什麼?
尹柏然坐著沒有動,他等著唐哲雅走過來,可唐哲雅卻沒有,輕輕的重新替他掩上門。
也許,他想錯了,來的並不是唐哲雅,可能是莉莉,可他並不想回頭確認,他害怕他自己猜錯亦或是猜對。
唐哲雅又怎麼會來,他剛剛這麼離開,她都沒有跟上來。
可她萬一來了呢,她今天這麼有誠意的,帶了早餐給他。
尹柏然啊尹柏然,你何時變成這樣?他嘲諷一笑,起身回辦公室,已經空無一人,屋裡收拾得乾淨整潔,什麼都沒有留下。
好像唐哲雅來過,是一場夢一樣。
也好,也好,他這樣安慰自己。
他原本就沒有指望唐哲雅會真的為了他而放棄紅裳的研究。
*
唐哲雅又去了陽明山,天氣暖和,她想和父親聊聊天。
好像很久沒有來了,每次想好好和父親講講話,可偏偏是自己心情不好,遇事不決的時候。
重新擺好的祭品,放上萬年青,她先是一笑「爸爸,孩子已經四個月了,真的好快啊,再過半年,你就可以看到你外孫了。這樣你在那邊也會放下一樁心事吧。」
她凝神看了唐家修的照片,許久才似笑非笑「以前總不願意和你說話,我們父女之間從來沒有掏心好好談過,你不想我變得脆弱,我也不想讓你知道我心裡埋藏的東西,反倒是現在,我心裡的話,只能朝你說。可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到。」
「其實不知道也好,這些事,原本就只有我能作決定,爸爸,我又怎麼會不相信他呢,上次在這裡與你說話,我便決意要相信他了,很多事我都撒手沒有管,工廠失火后,我手頭的工作,只有振華和凱然內部的管理工作而已,動力項目和新項目我都放心的交給他了,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我只是想親手完成爸爸你的遺願,紅裳是你沒有親手交給我的生日禮物,是你為我人生做的最後一次的保駕護航,我必須親手完成,才能洗去卓宇和小容帶給我們凱然的傷害,這件事,一直深深的埋在我心裡,我一直想彌補的。」
是呵,她真的有理由親手完成紅裳研究,為什麼尹柏然不能理解她?
「爸爸,我真的好矛盾,不知道該怎麼做,卓宇和我們到底是一家人,我們真的要兩敗俱傷嗎?事情掌握在我手裡,我可以知進退,把握這個分寸,我知道爸爸你一定不願意我們自相殘殺,柏然對我和卓宇的一段,不是不在乎的,他親手摔碎我和卓宇唯一的牽拌,那玻璃破碎的聲音只讓我明白,柏然一定不會對卓宇手軟,他一定會趕盡殺絕的,爸,我真的不願意事情到這一地步。」她幾乎失聲哭出來,她又怎麼會不知道尹柏然為何執意要接手紅裳的原因。
「爸爸,我好失敗,生活被自己弄得一團糟,連媽媽都誤會我,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懷疑自己,現在的我,到底變成什麼樣了,我只是日夜害怕凱然出事。」她按著胸痛苦的哽咽,想到尹柏然獃獃望著世秉大廈的背影,更加心痛得不能自已。
她真的是挺狠心的吧,否則為什麼一次又一次惹尹柏然生氣,絕望?
沈揚說得對啊,她根本不清楚,尹柏然和沈星那刻骨銘心的過去,她做了這麼多事,原來只是自欺欺人。
尹柏然卻從未領過她的情。
她續續叨叨說了很久,回家便悶悶不樂。
連晚飯也沒有吃,只象徵性喝了點湯。
紅裳還是一無進展,董海峰急得直跳腳,眼看著嚴卓宇忙得風生水起,他們卻原地不動。
唐哲雅關了一切電話,卻還是不能心靜。
終於她說要出去走走,周嫂和尹禮陽是滿心的的贊同,唐哲雅這樣陰陰沉沉的呆在家裡,讓他們覺得很恐懼,他們習慣了唐哲雅的工作狂和責任感,突然之間,她什麼都不做,不開電話,不開電腦,甚至連劉秘書來彙報工作也心不在焉,常常在花園一坐便是一下午。
*
她還是去了岳銘的陶瓷街,每次一有難解之事,她都是來這裡做陶來平衡心境,集中精神。
這回做的小人,全都面目全非,看不清誰是誰。
後來乾脆,做無臉的。
她的手藝還是這麼好,起初只做壞幾個,後來便越做越好,越做越嫻熟,燒出來的陶瓷細滑光亮,沒有任何瑕疵,用心做一件事,她總是能做到最好,就好像她用心愛一個人一樣,也許就是一輩子的事。
她唯一的愛好,便只是捏瓷而已。
人生中,除了凱然,很少有東西能佔據她的心。
可如今,這場她並不看重的婚姻,卻滿滿的如同藤蔓一般,爬滿她整個心。
研究室的工作都停頓了吧,沒有新產品研究了,也沒有人告訴他們,要往哪些方向研究。
凱然總部都在等著唐哲雅的動作,等著偉盛的項目上市,看如此擺陣,她說過,不想讓凱然被動。可現在,卻處處制肘。
突然一下子,處處觸瞧。
她不知道等了幾個天黑,卻再沒有一個尹柏然開車到處瘋狂的找她,然後她自然而然的說「我們結婚吧。」或是「我們和好吧。」
坐在前門的石墩上,看著天色慢慢變亮,她思維有片刻的清晰,一時間好像所有的事情都紛涌而來,她拚命告訴自己,冷靜,冷靜,她不能急,原來,她來這裡,就是為了理順思維,如何策劃下一步該走的路。
太陽冒出天平線那一剎那,她打了個電話。
「高華,幫我查一查,許亞平現在在哪裡?我必須馬上得知道結果。」
高華一愣「是許總工程師嗎?」這個名字似乎已經離凱然很遙遠了。伴隨著唐家修的去世,也一同煙消雲散一樣。
「是,不管在哪裡,馬上告訴我。」她收了線,似乎理清了一些思路。
對著太陽,她淺淺一笑,轉身幫店主收拾,收檔。
其實尹柏然又何嘗沒有來,他能找到唐哲雅第一次,自然猜得到,這種局勢,她會去哪裡躲起來。
他想跟她說,都交給我來處理,可是他不能。
那間岳銘的陶瓷店,在他心裡,與嚴卓宇這三個字,毫無分別。
唐哲雅煩惱的是,她究竟要不要和嚴卓宇正面交峰,與他又有何干。
想到他當日摔碎那對瓷娃娃,唐哲雅震驚心碎的表情,他無數次在臨川街頭疾馳時,反轉回頭,這步路,他同樣跨不出去。
他們都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和想象中,忘了懷了身孕的妻子需要人照顧,忘了憂心的丈夫心裡的煎熬。
傷害,原來有時候,是因為最愛。
愛會讓人彷徨,讓人迷失,讓人失去理智,忘了塾輕塾重,心中再沒有理智的評判標準。
我們都讓了步,我們都情有可原,卻無法達到你想達到的那個人的心裡。
河東與河西,隔閡的,又怎麼只是事業與利益?
越是愛到深處,我們才發現,原來我們是不會去愛人的。
連最基本的愛的方式和道理,我們都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