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先解決感情危機
翌日一早,慕容祗留於皇宮的消息率先傳了出來。
驚得各方勢力均不敢異動。
皇宮仍是由十四皇子慕容禛把守,住在崇仁皇帝未登基時所居之宮殿,顯見已將自己當作既定皇儲。又怎會容忍慕容祗在此時顯於人前?
如果對方真出現在他面前,即使憂心落個弒兄的名聲,無法下狠手,也至少會將其囚於暗室。
眼下情形絕非慕容禛所樂見。
不消片刻,外頭又傳來消息,三千營總督平西侯豎起旗幟,明言將奉帝命,討伐城外意圖謀反的各路軍隊。如今崇仁皇帝已然薨逝,皇宮大內早已被程黨掌控,何為帝命——自是自詡手握先帝遺詔的程濂和慕容禛。
在眾人皆未反應之際,慕容禛和慕容祗兩兄弟竟聯起手來,一致對外。儘管此事並非慕容禛本意,而慕容祗也絕不會久屈於人下。但出手對付五軍營,神機營,黑騎這幾支分散的軍隊,卻是十分樂意的。
此事直接影響了城外駐紮的數支軍隊的態度,比如杜鞏——在沈昭再次詢問可否前去拜訪雲禮時,杜鞏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她。
「將軍此言何意?」
杜鞏對她略顯執著的態度深感古怪,不禁抬頭瞥了她一眼,「平西侯已然歸順,有誰膽敢阻閣老成事?區區三千鐵騎成何氣候,何必在意。」
沈昭料想他的態度會發生改變,卻不想竟會這般決然,幾乎沒有商議的餘地。可不同雲禮見上一面,不僅功虧一簣,只怕她屆時性命難保。
杜鞏從不是心性堅定之人,否則之前不會因她三兩句話,而猶疑不決,事後面對程濂時亦是推諉居多。
她思索了片刻,繼而沉聲道:「將軍以為十七皇子肯久屈於人下?」
慕容祗的心思人盡皆知。不說慕容禛會小心應對,便是程濂也不會任憑自己在陰溝裡翻船。
杜鞏對此不以為意。
「不管他是否懷有異心,終究困於皇宮大內,至少逃不出程閣老的掌控,不足為慮。畢竟我不是站在哪位皇子身後,他們誰贏都不會對我造成影響。」
「或如將軍所言,十七皇子暫且不說,可兵力雄厚的平西侯該如何處置?」沈昭目光灼灼,「要卑職說,這平西侯著實聰明。只說奉命討伐叛軍,卻未明言何為帝命,何為叛軍。將軍以為眼下誰是帝命,誰是叛軍?」
杜鞏聞言,不禁將手中的信件放下,挑眉看向沈昭。
鎮守皇宮的程黨可說城外軍隊是叛軍,但城外的軍隊甚至太山上的朝臣同樣可說程黨等人為亂臣賊子。
單看流言民心所向。
平西侯的立場並不明確,甚至隨時會出動亂。
沈昭又接著說道:「既然程閣老不可自立為王,那對兩位手握重兵的皇子就不得不考量一番,更不可罔顧他們之意擅作主張。否則,程閣老難以穩坐釣魚台。」
杜鞏臉上的隨意斂了幾分。
他與程濂在同一陣營,自要鼎力相助。可局勢未必允許,且若他們失敗,則他在朝中形勢危矣,若無保全之策,便是任人宰割。
而兩位皇子既然都起了心思,自不會輕易讓人玩弄於鼓掌之間,當是各有思量。
他不由得再看沈昭一眼,只見對方眉眼沉靜,並無異樣。又想起大長公主周身密布的權勢之網,便低下頭去,狀似隨意地道。
「也罷,你去見一面,探探他們口風。」
沈昭這才小心翼翼地拜退。
她並不願再在此事上做過多勸慰。杜鞏多年來一直身在邊疆,即使同京中大臣偶有聯絡,可對彼此之性情卻未必透徹,便無法真正揣測他們的動向。
這才會信沈昭的一面之詞。
謀者謀事靠的是一張嘴,但對同樣的局勢反覆無常,卻易惹人起疑心。三言兩語扭轉乾坤,也需量勢而行。再者,她本該是外人。
「將軍又信了他一介書生之言?」
坐在杜鞏下首的中年謀士面露不豫之色,看著仍在晃動的棉簾,眼底露出幾分諷意。
「何為書生之言?意氣用事,紙上談兵?」杜鞏輕笑一聲,搖了搖頭,「誰不曾讀書?他說的有幾分道理。平西侯行事確實讓人捉摸不透,我們也不怕多兩條活路。」
幕僚見他心中有數,倒不多言,只不咸不淡地笑。「這個半路出家的小子,將軍倒是信了十分。」
「十分不敢。只是於我無戕害之意。」
沈昭在帳外停留了片刻。
他本來還想向杜鞏請求帶薛柏一同行,最終卻對此隻字不提。準備太充分,反倒讓人以為是蓄意謀之。
最終杜鞏在自己身側尋了個親信,協助她前往黑旗軍營地。看到來人時,沈昭不禁慶幸,自己不曾開口提及半分。杜鞏這般行事,顯然是對她不放心。
而雲禮雖給杜鞏送了消息,卻未將此事放在心上。眼下慕容祗已入宮,平西侯又大舉旗幟,顯見是幾人已聯手,只怕杜鞏知曉後過於欣喜,不將他這三千鐵騎放在眼裡。
不過慕容祗這一舉措,確實出人意料。他本不願惹爭端,因此以不變應萬變,先看各方動向,再作打算。可這下兩方聯手,意圖已十分明顯,也許單純的兵力震懾已無作用。
可兵刃相向,又實非他所願。
剛過辰時,下屬便進帳稟報。
「稟世子爺,榆林杜將軍遣使者拜見。」
雲禮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筆。
不曾想這杜鞏行事同樣出人意料。
一旁的幕僚亦是目露驚詫。
「杜子固行事竟會這般謹慎?倒與傳聞不甚相同。」
雲禮則是略加思索,將人喚進來。
「來使寧明拜見世子爺。」
沈昭率先見禮。
落後半步的隨從軍卒以抱拳行禮。
雲禮原是帶著幾分漫不經心,見到來者后,目光則是一凝。
他看了一眼不卑不亢地兩位使者,又看了一眼滿臉好奇不停打量的幕僚,臉色沉了一瞬,隨即露出淡淡的笑容來,如傳聞一般和氣近人。只是臉色略微蒼白,倒不似杜鞏所言『身子骨已然好全』的人。
他不緊不慢說道:「原以為杜將軍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今日遣使者拜見,倒叫我惶恐。」
「世子爺何出此言?」
沈昭面色如常。
「大長公主的三千鐵騎威名震震,何人不懼?將軍自是仰其威名,縱使軍務纏身,不得親見,也該令我等前來拜見,一睹鐵騎之風采。」
「杜將軍竟是這般作想?」
雲禮略微挑眉,神色淡淡。
「難怪九邊重鎮數位總兵,唯杜將軍有先見之明,知曉朝中局勢危矣,率兵入京。」
這話諷意十足。
只差沒直言杜鞏與程濂早已暗通款曲,狼狽為奸。
杜鞏的親信聽了氣血上涌,面色通紅,顯得十分難堪。倒是沈昭聞此,面不改色。
「將軍既為大周臣子,危難之際,怎會置身事外,自當率先垂範。」
「好個率先垂範。」
雲禮笑了聲,神色淺淡。
「杜將軍未卜先知,在眾人寂寂無聲,京中風平浪靜之際,敢無視君命,率數千軍士入京,其膽識其魄力的確無人可及,當真是我輩以身作則的典範。
只怕事後嘉獎無數,官升數階亦不在話下。杜將軍確有盤算,卻不知是自己所想,還是另有高人指點?如今程閣老守於皇宮欲求自立,貴將軍可是要與其內外響應,互為倚仗?」
這便是直言兩方聯手,確有圖謀。
沈昭對此並無訝異。身後的隨從卻有兩分意外——都說永嘉侯世子為人最是溫和雅緻,卻不想他今日言語如此犀利。可見對朝中局勢頗為怨懟,尤其是杜鞏擅自入京的舉措。
「還請世子爺慎言。」
沈昭眉眼沉靜,語氣不急不緩。
「將軍舉旗入京,是為平定動亂,救君於危難之際,至於功過但留事後任人評說。」
雲禮倒不為她的強硬語氣所動,只意味深長地輕笑。「貴將軍之品性我略有耳聞,驍勇善戰,威風凜凜。而今見閣下之風采,略窺一二。便請細說將軍之意。」
沈昭聞言,面上露出些許笑容來。
「將軍以為局勢混沌,願受君命擒拿叛軍。」
這是事先想好的。
如今崇仁皇帝薨逝,這領受君命一詞反倒人人可說了。
雲禮心中嗤笑,也不多言,只看了一眼她身後若有所思地隨從,緩緩說道:「貴將軍既憂心家國,我倒有幾句話想交代。」
「但請世子爺直言。」
沈昭便又行了一禮。
雲禮卻是眉梢一挑,「等閑之人就不必多留。」
沈昭聽聞怔了一下,似是不知他是何意。又見雲禮的目光毫不避諱地落在隨從身上,幾人頓時反應過來——沈昭遲疑了一下,繼而朝雲禮露出幾分苦笑來,「世子爺,您這是……」
雲禮氣定神閑,旁邊的軍士則心領神會,不待傳喚便行至兩人身側,其意不言而喻。
沈昭無奈,只得轉身看向隨從,「不如你先跟著下去歇息,事後我自會想將軍言明原委。」
隨從打量了她兩眼,確實滿臉無奈,又見雲禮兀自端坐於案后,氣度矜貴雍容,神色不怒而威,權衡之下只得退下。
待閑雜人等走盡了,雲禮臉上高深莫測的笑容才漸漸退去,轉而起身,絲毫瞧不出病弱之象。
「你的膽子真是愈發大了!」
沈昭卻是鬆了一口氣。
「我的膽子才不大。方才這一路都提心弔膽的。」
雲禮見她滿臉笑容,絲毫瞧不出驚慌的模樣,更別說低頭認錯的覺悟,臉色不由得沉了半分,不咸不淡地道:「我看你這樣,倒是挺怡然自得的。」
沈昭當即皺了眉,「你真以為我從榆林回到京師一路上是遊山玩水呢。」
雲禮見此,稍微冷沉的臉色又消了大半,頗有幾分氣極而笑。他沒開口教訓呢,小丫頭倒是先抱怨起來,這一路跋山涉水披荊斬棘的,還不是自己樂意受罪。
「我知道你受苦了。」
雲禮好笑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瞧你這黑不溜秋的模樣,我都快認不出來啦。」
「哪有這麼誇張。」
沈昭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一抬頭,見雲禮面帶笑意,眼眸如一汪潭水,卻不像往日那般沉靜,而是多了些許漣漪。
她心一軟,囁嚅道:「是我太大意了啊。誰承想會——」
話未說完,就被雲禮猝不及防地擁抱打斷了。沈昭頓時僵著身子,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動作。她並非忸怩之人,這般不知所措亦無別的緣由,實在是雲禮此次的態度過於強硬,這樣的擁抱彷彿是要將她揉進身體。
他們相識數年,這是唯一一次。
以往的雲禮總是帶幾分克制,隱忍,或者寬厚和軟,從未露出強硬來。因此相處時沈昭總占著主導權,可此次她卻有一種處於「弱勢」的感覺——許是此次舉措太過冒失因此不免心虛。
「阿昭,別再讓我擔心了,好嗎?」
「我……」
沈昭有錯在先,自是理虧,便是想道歉也少了幾分底氣。
雲禮抬手摸了摸她的秀髮,微低著頭,目光落在地上,聲音比往日更低沉暗啞。
「你曾問我為何竭力而行?我答唯求太平。對此我不曾悔之。我知你心意堅決,定不會半途廢之,我亦不求你捨身而退,唯求……唯求有朝一日,你若遇險,我可橫刀於前。」
以往若問沈昭上輩子有何遺憾,她可一一陳述。可今日似乎又多了一條——她很遺憾自己未曾有過一段不同於親友之外的感情,以致她無法應對此刻場景。甚至對雲禮提出這般簡單的要求而深感惶恐。
她自認不曾做錯半分。
可對方微小謹慎的語氣,患得患失的態度卻讓她深覺罪不可赦。
「我答應你。」
沈昭在他懷裡蹭了蹭。
雲禮聞言,似是鬆了口氣。可忐忑不安的心卻未落下。他放開沈昭,仔仔細細地打量她的眉眼,見她一雙清亮的眼眸里除去茫然外並無別的情緒,不禁垂了垂眼,片刻后才嘆息般地道:「你並不懂。罷了,應下便好。」
沈昭小心翼翼地抬頭,撞進雲禮深邃如潭水般的眼眸里。忽然發覺在這般混沌的局勢里,自己首先要解決的竟然是感情危機。
所以眼下是解決了嗎?
她怔怔地想,然後問道:「你怎會帶著黑旗軍駐紮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