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劍走偏鋒
短短數月,皇宮的主人卻一換再換。
如今大長公主重回內殿聽政,心思卻是千迴百轉,並不如當年那般帶著重振朝綱,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信念。同為臨危受命,此次卻無救國之意,只不願讓旁人染指慕容氏的江山罷了。
「老祖宗,方才通政司又送來了各地求立新皇的摺子,您可批閱?」
大長公主雖有聽政之名,卻無處事之意。聽聞此言,也是意興闌珊,「諸位閣老皆在朝中當事,幾份奏摺交於他們便可。」
可求立新皇之事,朝臣豈敢多言?德音心知對方這是不願再為政事勞心勞力。
當然,這奏摺遞得也是巧妙,國勢初定,地方便上言,可比消息靈通的京官還要迅速些。分明是京官見情勢不甚明朗,不敢妄言,因而借旁人之手,試探一番。只可惜今時不同往日,大長公主無意再與他們周旋。
他們憂心帝位,又想得從龍之功,權柄在握,自會爭個最合適的人選出來,不妨到時再定奪。
而此意一旦傳出,朝野內外定會再起風波。這已是后話。
不消半日功夫,便有人聞風而動。
首先傳來的卻是亂民踩踏案的內幕——沈氏女買兇殺人,意在帝位之爭。此為大理寺官員審訊當日亂民后得出的結果,消息一經傳出,舉朝皆驚。先是驚疑其行,而後言及其表兄余懷梓,最終直指九皇子慕容祁。其意不言而喻。
此後不消半日功夫,沈昭便遞摺子求見。
大長公主在御書房接見她。
「殿下,我若想昭告天下,讓世人知曉有個能文會武,插手朝事的沈氏女。當日便會挽弓射之,而非退而求其次,鬧出聲勢浩大的亂民踩踏案。此於我而言,並非善事。」
「你這是怨在我身上?」
大長公主眉梢輕挑,略顯冷淡地看著沈昭。
「民女不敢。」
沈昭低眉斂目,言語卻略帶壓迫。
「民女當日求見殿下,明言程景濂之害,是以深覺其非除不可,且需先殺其人而後定罪,以堵眾人悠悠之口。殿下憤其所為,故允諾事後出面定罪,並言大理寺查案不過形式。可如今他們卻查出實情,更言及帝位之爭這等荒唐事。殿下當查明原委。」
關於暗殺程濂一事,沈昭雖曾與雲禮提及,但因突現凶禮一事,便兀自將此事放置一旁。若非後來發覺大行皇帝之死有異,又與大長公主共商此事,便不會有亂民踩踏一事。
言下之意則是此事唯她們二人知曉。
「在西北走一遭,膽子竟大了許多。沒影的事倒敢往我身上掰扯了。」大長公主抬眼掃過去,神色略顯惱怒,不單為沈昭目中無人的態度。
「民女不敢,只因事關生死,不得不防。」
大長公主聞此神色緩和了些許,沉聲問道:「你自己做事尋了何人,心中可有數?」
沈昭行事謹慎,不敢輕托旁人,便道:「我事先託付於羅浮教時,只言及製造動亂,其餘一概未提。」
「如此說來,其中仍有你的人。」
「交給旁人我怕失手。」沈昭並不否認此事。「但是大理寺官員已將他們排除在外。」
「難怪你會疑心到我身上。」
大長公主輕笑了一聲,神色看不出喜怒。
「這個羅浮教當真無事?」
「他們口碑一向極好,以往未曾出過差錯。且對方並不知曉我之身份,否則我必不會交於他們。」
大長公主輕嘆一口氣,「這個江湖幫派數次插手朝事,行為恣意,朝廷已關注多時。此次又牽扯到程景濂身死,將他們翻出來並不奇怪。」
「依您之見,莫非是任其所為?」
「程景濂意圖謀反,證據確鑿,你為民除害,他們豈敢多言。」
沈昭聽她語氣雲淡風輕,一時竟覺得一口濁氣堵在喉嚨,上下不得。「程景濂罪不容誅,自有朝廷定論,我如此行事豈非僭越?朝臣怎會容我?再者,此事本與九皇子無關,經外人傳言,倒像爭位,豈非牽扯無辜!」
「皇子爭位,避無可避。」
大長公主顯然無意再管此事。
「小九既然讓余家後生做了幕僚,也該做好成為眾矢之的的準備。」
沈昭見她神色冷淡,一時竟拿不準其意,片刻后才道:「我記得當年九皇子初入府邸時,殿下甚是關懷。」
「小九失了外家,又出了宮,形影單隻的,我難免會上心些。」
大長公主笑了笑。
「好了,無事便退下罷。」
沈昭餘下的話頓時被堵住。當初查到大長公主對慕容祁頗為照料,甚至在其府上安置人手時,頗為驚詫。轉念一想又以為她和永嘉侯是有意扶持慕容祁。否則,她在對付程濂時,不會向大長公主求助。
可現下看來,大長公主根本無意於此。
她壓下心底的疑惑,行禮告退。
剛出了殿門,便在轉角處看到一小宮女立著,見她過來,當即行禮。
「娘娘命婢子在此候著姑娘。」
「勞煩。」
沈昭微微頷首。
新帝未立,太后的封號也未下來,陸氏便還是皇后,仍住在慈寧宮。
沈昭過去時,她正坐在羅漢床上,懷裡抱著個五六歲的小男孩,一面搖著手裡的撥浪鼓,一面低頭同他溫聲說話,即便隔著珠簾,也可感受對方格外柔和的神情。
「稟娘娘,沈姑娘求見。」
陸皇后抬起頭來,將懷裡的孩子放開,讓宮女帶下去,這才輕聲說道:「把人帶進來吧。」
沈昭跟著宮女進去行禮。
「不必如此拘謹。」
陸皇後面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難為你有心,還知道遞帖子進宮看我。快坐下吧。」
陸皇后以溫婉柔順聞名,今日見著雖氣色不大好,可神色仍然溫柔。沈昭便依言坐下。「民女總想著娘娘興許會覺得宮裡頭乏味,便想著進宮來給您逗趣兒解解悶。娘娘不嫌民女聒噪便好。」
陸皇后輕輕一笑,「我這輩子都待在宮裡,日復一日,也談不上乏味。」
沈昭謝過宮女侍奉的茶,偏頭看向陸皇后,「是娘娘心寬,任外頭風雲變幻,這慈寧宮總歸落個清凈。」
這話意味深長。
陸皇后眼底的笑意淡了兩分,「我身無倚仗,何必再起爭端,但求安穩而已。」
沈昭垂下眼眸,神色有幾分漫不經心,「娘娘想求安穩,旁人未必允。」
不待對方回話,又緩聲說道:「我記得陸大人是在臨洮府任職。臨洮是個好地方,書生氣盛,文風昌隆,只可惜免不了黃沙漫天。如今凜冬即至,想必已是雪深霧重。聽聞陸大人此次也是冗務纏身,以致無法歸京哭奠。」
若能親送大行皇帝梓宮入陵,倒也是無上榮耀。可惜陸貞昂算得上國舅,卻連國葬也未能參加。說是冗務纏身,可他身為國舅,卻在偏遠之地做個四品官,也未免落魄。
陸皇后臉上青白不定,似是堵了一口惡氣。
沈昭之意她如何不清楚。陸家說是后戚,可其勢甚至不如京中尋常家族,更遑論勛臣貴戚。往常陸皇后終是一國之母,旁人行事不敢過分,是以未受太多打壓。
如今大行皇帝崩逝,她名下既無子,即便日後加封太后,也是個虛名。新皇若是仁慈,自會保她一生安穩,卻僅止於此。若心狠,其後家族亦難周全。
「本宮服侍大行皇帝數十年,溫良恭順,尊禮守己。除去無後之外,並無差錯。本宮到底是先帝嫡母,我朝以孝為先,他想對嫡母下手,也要看能否堵住天下眾生悠悠之口。」
陸皇后神色雖顯冷淡,語氣卻十分篤定。她為後多年並無差錯,朝野諸公為免受流言蜚語中傷也該給她太后的體面。
「娘娘金尊玉貴,旁人豈敢放肆?」沈昭神色很是恭謹,「民女是憂心陸大人晚節不保。」
「沈姑娘——」
陸皇後偏頭看著她,眉眼間的溫和盡數化作冷厲之色。
「皇宮大內,可要謹言慎語。」
沈昭含笑回視,眼底並無畏懼之色。「民女方才見十九殿下,年歲雖小,眉眼間卻靈動得很,無懼無畏。想必將來也是風華人物。」
陸皇后的目光頓時一凝,她細細打量了沈昭幾眼,似是辨其真偽。
沈昭慢悠悠地說,「娘娘與大長公主同心同體。她老人家此刻無意於此,您便該多思多慮,但求個全須全尾罷了。」
陸皇后聽得此言,思緒禁不住千迴百轉。她不信大長公主會立個年幼的皇帝,可她不插手,顯見是對這幾位皇子並不滿意。
當然也不會對十九滿意。
可若佔了嫡,朝野內外便只能認命。只是這般年幼的皇帝,想必誰都不會將其放在眼裡,不過徒有虛表罷了。是以陸皇后從不爭權。
「娘娘之子繼承帝位,天經地義。」沈昭一字一句說得很是清楚。
國朝黨爭者不在少數,可仍有大部分人幾乎獨善其身。十九皇子若占嫡,一旦有人為其發聲,定是朝野聲勢最為浩大者。
陸皇后垂下眼眸,「惡龍環飼,孤兒寡母的只怕難得善終。」
「陛下身側從不缺忠貞的追隨者。」
陸皇後有些心動。
「既如此,沈姑娘的忠貞從何而來?」
「民女只求為余家平反。」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意料。陸皇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長,「本宮記得你的表兄一直跟在小九身側。」
沈昭面上坦蕩。
「娘娘既聽了外頭傳言,便知九殿下受他人言語中傷之事……」
沈昭若是真心扶持慕容祁,一句買兇殺人,意在帝位可擋不住。陸皇后奇怪的是她既不願同餘家一路,又何必再替余家行事?可沈昭顯見不願多談。
她便轉過話頭,「玉碟之事……」
「大行皇帝已然薨逝,若曾許諾……旁人也不知曉。只要名字上了牒冊,儀式過後再補也無妨。」
末了,沈昭又淡淡地笑。
「我給娘娘指了一條路。至於能否走下去,終究要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