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論功言過

第475章 論功言過

辛卯年正月,大周第四位皇帝踐祚,定年號為端平。

隨後則是論功言過。

首輔程濂受天子之德而得高位,卻不念君恩,不正其位,意圖謀反,擾亂朝綱。念其為官數十年,偶得功業,遂問斬九族男丁,婦孺流放雲南。

十四皇子慕容禛不守父子君臣之道,夥同程黨,行謀逆之舉。念及孝悌之義,遂削其爵,於高牆禁錮,非詔不得出。

居庸關守將王登無詔入京……

足足論了程濂謀逆一案中數十位文臣武將。公侯,閣老,言官,守將……斬首者上百,貶謫流放者上千,牽連上萬人。雖大長公主有意穩定局勢,不欲處罰過多的朝臣。可謀逆之事一向牽連甚廣,該殺者殺該貶者貶,無一人輕饒。

首位功臣卻是韓廷賢。

太山之行時,他奉命留守京城。在程濂掌控皇宮后,曾聯合百官,暗中壓制。當然,他最大的功勞是在議新帝一事上,力挺慕容祰。因而轉任吏部尚書,從四輔一躍而成次輔,可謂平步青雲。

而竇敬言無功無過,成了顧命大臣,內閣首輔。再之後,永嘉侯世子云禮率黑旗軍守備京郊,震懾各方,又提議國葬之事,功勛甚重,特授詹事府少詹事一職,准其入殿聽政。

這對雲禮而言已是莫大的嘉獎。

他身患腿疾,又是勛臣貴戚,未經科舉,何以入殿。且本朝開國以來未有勛臣入而為文官之說,這是開了先河。可文臣們卻無力反駁,誰都知道新皇這是在向大長公主示好。

而另一震驚朝野之事則是在永明一朝流放十數年的余家,竟有起複之勢。程濂一死,新皇便著三司重審當年舊案,意在指證程濂構陷,為余家正名。隨後則平反余家一切罪名,重賦隆恩。

這之後,又有一道令眾人側目的旨意。雲禮以勛臣入文官開了本朝之先河,而沈昭卻以文臣之女受天子恩典封為縣主,同樣開了本朝之先河。

理由是沈昭機敏聰慧,恪守禮法。實則卻是她刺殺程濂,在謀逆案中力挽狂瀾,又率先向陸太后提出新皇繼位一事,於新皇而言不亞於再生父母。這些皆是朝臣心照不宣之事。

沈昭領賞之後,便入宮謝恩。

短短數日不見,原先稚嫩軟弱的十九皇子慕容祰便成了威儀肅穆的端平帝,眉眼間的稚氣漸漸被帝威所取代。就連面目溫和的陸皇后眼下也已成了端莊威嚴的陸太后。

權柄在握總會使人變得不一樣。

沈昭絲毫不敢怠慢。

當下便恭恭敬敬地行禮謝恩。陸太后隨即賜座,又屏蔽左右。端平帝綳得緊緊的小臉這才放鬆下來,臉上露出埋怨的神色來。

「昭姐姐是個大騙子,當皇帝一點兒都不好玩。母后說我若不板著臉,便沒有威儀,可大臣們實在很好笑啊。當了皇帝連笑都不能笑,有什麼意思?」

他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即便換了常服,這一身的繁雜似乎也承受不住。

當初陸太后抱養慕容祰時,並未想過他最終會登上帝位,因此養得甚是嬌氣,至於帝王該有的心性,禮儀,才識他一概沒有。

沈昭那日出了殿門,便看到小小的慕容祰在樹底下捉螞蟻,身邊圍著一群宮女內侍,嘻嘻哈哈的。陸皇后對這個孩子很看重,卻從沒有教過不該教的,多是哄著他。因此比起同齡的皇子來說,他更稚嫩,更何況他本來也只是個五六歲的孩子。

慕容祰並不怕生。

見她站在台階上張望,竟主動跑了過來。

「姐姐是仙子嗎?我在宮裡頭見了好多人,都沒有姐姐好看,連母后都比不上。還有父皇最喜歡的貴妃娘娘,也沒有你好看。」

「我不是仙子。」

沈昭蹲了下來,與他平視。

「殿下,你告訴我,你想當皇帝嗎?」

這話一出,旁邊準備過來行禮的內侍俱是嚇得不敢動彈,皆站在原地,神情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慕容祰一派天真像,歪著頭想了一下,「皇帝是什麼?」

在這一刻,沈昭是動了惻隱之心的。她看著小孩懵懂無知的模樣,怔了半晌,才微嘆了口氣,「就跟你父皇一樣。」

「那我不想。」

慕容祰搖頭,皺著臉。

「父皇一點都不好哇。也不來看母后,每次都讓母后傷心,我才不要做他。」

「可是做了皇帝,你就能讓皇後娘娘開心了。你還能做你想做的事。」

「那我可以吃很多酥餅嗎?還有八寶糖,我還想看雜技。能出去玩嗎?母后都不讓我出宮。」

慕容祰嘟嘟囔囔地講了一大串。

沈昭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拉著她的袖子不許她出征,說要娶她做皇后的小太子,後來卻成了威嚴肅穆的少年天子。

她沉默了許久。

最終摸了摸慕容祰的小腦袋。

「這些事我也不清楚。也許你以後就明白了。」

沈昭站了起來,忽然覺得自己的心並沒有那般堅定。慕容祰這樣日後做個閑散貴人未嘗不可,怕就怕他們沒有容人之心。只是她今日插手此事,往後便沒有退路。權柄灼人心,好壞與否,尚不可知。

「那到底是好玩還是不好玩啊?」

慕容祰扯著她的袖子,想得到一個答案。

沈昭卻說不出話來。

「當皇帝不好玩啊。」

端平帝皺著臉嘟囔,一下子就把沈昭從思緒里拉了出來。

沈昭見端平帝有意無意地扯著自己的袖子,便退後了兩步,恭恭敬敬地看著他,輕聲笑道:「陛下現在年紀還小,不懂這些,以後就明白了。」

「你們這樣說話,都是騙人!」

端平帝對此很不滿意。

沈昭卻斂了斂笑容,「這樣的話,陛下只能在娘娘面前說,跟旁人可不許。」

「跟姐姐也不許嗎?」

端平帝皺眉。

沈昭輕聲道:「臣女是您的子民,自然也不許的。」

「好啦,陛下該回到座位上了。」

陸太后不緊不慢地喊了聲。

端平帝不情不願地回去。

沈昭便坐到御賜的官椅上。

「娘娘和陛下給的恩典,臣女實在愧不敢當。」

「如何當不得?」

陸太后笑了笑,態度甚是和煦。

「若非你當日那番話,我們娘倆今日就該愁自己的出路了。可惜你是個女兒家,入不了仕,給不了官位,也只得賞些尊榮了。」

沈昭不置可否。

「我聽說蜀王殿下臨行前,特意同娘娘辭行,深表涕零,感懷不已。」

蜀王是十七皇子慕容祗的封號,封地在四川。端平帝處置完功臣后,就立即將兩位還未就藩的成年皇子陸續封了王,把他們逐出京去了。九皇子慕容祁則封魯王,在山東就藩。

這兩處地方都談不上好壞,勉強而已。是雙方妥協的結果。

「總歸是不甘心。」

陸太后輕輕轉著手裡的佛珠。

「不過走了也好,否則何以安穩?」

自然是不甘心的。

誰也未想過,皇位最後會落在這樣一個不知事的小皇子手裡。

沈昭沒有再接話。

陸太后卻笑了起來,意味深長地道:「怎麼此次進宮,膽子卻小了許多。這可不像你的作風。」

沈昭只得微笑,「臣女位卑權低,豈敢放肆?」

「我許你放肆。」

陸太后臉上的笑容更為舒心。

「聽聞令兄在經義方面頗為造詣,陛下年幼,學識不精,我想讓他跟著沈大人學習一二,你意下如何?」

沈昭連忙起身推辭。

「這如何使得?家兄才識淺陋,學的不過是皮毛,何以教授陛下?恐負娘娘之託。」

「這便是你過於謙遜了。」

陸太后搖搖頭,神色愜意。

「我事先同韓閣老商議過,他亦極力推崇沈大人,說其在經義方面的造詣,旁人難以企及。我看此事就這麼定了。」

沈昭終是不再言語。

韓廷賢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地推薦沈清遠,這是他們之前交易的條件。新帝年幼,學識卻不可太差,總要尋個先生。正經教書的自然是當世大儒,沈清遠名義上為帝師,其實是陪玩。當然,權勢不小。

重頭戲過了,陸太后便同她說起了閑事。其實是問她跟雲禮的親事,若能成,她便下個旨意,全了姻緣之美。

沈昭也知道此事該提上議程。

先前雲禮承諾,回京后便向她提親,可惜世事難料,京師變故接踵而至,這提親自然一拖再拖,如今大勢已定,就沒有理由再拖下去。

他們這廂正商議著,外頭卻傳來了內侍慌慌張張地聲音,「陛下,娘娘,西北塘報。」

「慌什麼?!」

陸太后猛地沉了沉臉。

「把人帶進來。」

榆林、山西兩鎮近乎淪陷,山西總兵棄城而去,不知所蹤。大同鎮外,韃靼兵臨城下,危若累卵。偏關失守,守將自戕而亡。雁門關危在旦夕。

這是塘報的全部內容。

兩鎮一關已然失守,一鎮一關陷於囹圄,總兵棄城,守將自戕。大周的西北幾近落入賊人之手!自建朝以來,從未有如此慘敗之局。

於大周而言可謂莫大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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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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