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沙場歸來人如故

冰雨如絲，夜未央。

楚江市，曙煜之都園區，曙煜酒店。

身材偉岸的莫問天正站在一片櫻花樹下，撫弄著一支羌笛。

麥色臉龐透著稜角分明的冷俊，深邃目光中間或閃爍出絲絲寒意，宛若孑然獨立於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中散發著傲視天地的強勢。

羌笛所奏，乃古曲《兵車行》。

古老的曲調配上羌笛獨有的律動，大有羌笛悠悠霜滿地之悲愴蕭索，恰如莫問天本尊，在藹藹夜色中愈顯寂寥。

曲與人，都和面前的這熙熙攘攘格格不入。

「天哥，對不起，我有負你的重託，曙煜之都怕是保不住了！」

「願來世，仍為兄弟，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三年前。

生死兄弟葉子凡因傷退役，莫問天斥資三十億，讓他在楚江市打造這座曙煜之都，以安置那些埋骨異鄉兄弟的遺孀。

半年前。

在莫問天遠赴國門外執行絕密任務前夕，突然收到葉子凡的兩條信息，尚未來得及問清楚，便匆忙出發。

沙場征戰並不輕鬆，這一去便是整整半年。

歸來時，葉子凡已經失聯，徹底從楚江蒸發。

曙煜之都的產權，兜兜轉轉落到了楚江四大家族之首的艾家手裡。

已經入住曙煜之都的遺孀，被勒令半月內悉數搬離，補償金是——每戶一百塊錢！

為了給眾人一個下馬威，在搬遷通告下發當天，有人當著所有住戶的面，將一對提出質疑的母子活活打死。

丈夫在半年前追隨莫問天出征戰死沙場，至死沒有見上襁褓中的兒子一面，誰料到頭來一家三口的初次團聚，竟是在閻羅殿中!

無人敢管，集體緘口!

只因負責搬遷的、行兇者，皆是楚江三大地下勢力之一的兩江公會。

至於一百塊錢的補償金，兩江公會給出的解釋是——從曙煜之都打車到兩江大橋，剛好一百塊錢！

一百塊，全家打車去跳江的車費。

今天，距離農曆清明時節尚有一周，也是搬遷期限的最後一天。

今夜，艾家少主艾景輝在這曙煜酒店設宴慶功，據傳還有一件神秘物品拍賣。

在葉子凡嘔心瀝血打造成的地方公然慶祝拿到葉子凡生前所有產業，在艾家看來，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更是向楚江各家勢力展示實力的絕佳機會。

楚江各界名流豪宗，悉數到場。

進進出出的人，被這透著些許古怪的笛聲吸引，不時有人駐足凝望。但絕大多數人，都是神色匆匆走開，唯恐避之不及。

「羌笛再奏《兵車行》之日，便是我大哥為我復仇之時！」

葉子凡失蹤前夜，也是在這曙煜酒店，面對楚江四大家族的咄咄相逼如是說。

當時，誰都覺得那不過是葉子凡臨終前的一句無關痛癢的詛咒而已，難道還真能如竇娥三大詛咒一般變為現實不成？

誰料，時隔半年，在這曙煜之都，艾家慶功之夜，果真有人以羌笛奏響了《兵車行》。

莫非……

笛聲依舊。

對於眾人的異樣目光，莫問天恍然未覺。

一道黑影借著夜色悄然而至，肅立在莫問天身後。

「將軍，現已查清，半年前，也就是咱們出發后的第五天，阮朗校尉的妻妹李雨寰夫婦將阮晴晴送到了福利院，兩天後兩江公會的人出面抓走了晴晴。」

「另外，楚江四大家族之一漠家的獨苗漠天河患先天性心臟病，在晴晴被抓半個月後做了心臟移植手術。根據已查到的線索，漠天河和晴晴的HLA配型相合，我懷疑晴晴她已經……」

笛聲驟停。

莫問天雙眸寒光爆閃，驚得那道黑影連退五步。

「將軍，我妻子早喪，膝下僅留一女名喚晴晴，一直寄養於妻妹家。這次出發前，我已經將所有積蓄悉數給了他們，還望將軍代為照顧！」

莫問天的耳邊，又響起了阮朗那柔腸寸斷的託付。

三個月前，與他一道浴血奮戰卻傷重不治的阮朗校尉，含淚留下一道囑託后赫然長逝。

錚錚鐵骨，流血流汗不流淚的男兒，在生命的盡頭終究落淚——因為那個尚未來得及好好疼愛的小棉襖。

今夜，部屬杜鋒徹查的結果，讓莫問天心如刀絞。

英雄赴國難剛一出發，他的女兒就已經被予以重望、資以重金的託付之人送進了福利院，而且還被……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英雄在國門外浴血奮戰，英雄的家人卻在這裡任人欺凌，甚至連求一方容身之所都不可得，天理何存！

「李雨寰夫婦現在何處？」

「兩個月前已經辦了簽證，從第三道國門飛往蒙洲了。半小時前我已經電話給火神赫斯亞了，明天晚飯前她會安排將他們送到將軍面前！」

「太晚了！告訴赫斯亞，明天上午九點，在福利院那邊我要見到李玉寰夫婦，活的！」

黑影乃莫問天貼身護衛杜鋒，一等一高手，過命交情。

「看來，我離開的有些久了，這楚江四大家族的日子，貌似過得太舒坦了些！」

伴隨著莫問天一聲嘆息，周遭驟然下起了一陣櫻花雨。

夜，似乎突然間冷了不少。

目光閃爍處，正是燈火通明、人影晃動的五星級曙煜大酒店。

「將軍，今夜那四大家族的人都來了此處，要不我先去敲打敲打？」

杜鋒雙眸盯著人影綽約的曙煜大酒店，渾身殺意浮動。

「我自己進去看看吧，畢竟這裡面還有我不少故人！你去將楚江四大家族，還有兩江公會的族人名單給我弄來，等下我要用！記住，一個不漏！」

杜鋒看著莫問天黯然神色，心中一番別樣滋味。

莫問天，十七歲加入夏國特戰部，隨天策軍執行絕密任務，僅用了八年的時間便成了夏國王牌特戰軍——天策軍的統帥。

夏國軍制，分軍部和武部。軍部轄神機軍鎮守邊關國門，而武部則領御林軍拱衛京師。鮮有人知的是，還有一支天子直轄的天策軍，專司地下世界之徵戰。

由於天策軍的特殊身份，對於世人而言，莫問天這個名字實在太過陌生，可是對於十萬天策軍來說，卻是神邸一般的存在。

「若非將軍身份如天策軍一般無法對外公開，只怕早已是夏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將官而名揚天下了吧？」

深知莫問天脾性的杜鋒不再多言，悄然退下。

莫問天收起那半支羌笛，邁著穩健而又沉重的步伐，走進了曙煜之都。

按五星級標準配套的曙煜酒店，經過艾家大手筆裝扮后，更顯得闊綽恢宏。

慶功宴，設在二樓宴會廳。

「你……你是問天？」一道人影擋住了莫問天的去路，一雙妙目中滿是驚喜，「咱們已經整整有八年零四個月沒見面了吧？你到底去哪裡了啊？過的怎麼樣？」

「好久不見了，若冰，你一個人？」莫問天凝神看著眼前這個略帶著些許驚訝的女孩子，旋即一笑。徐若冰，莫問天高中同學，是為數不多的談得來的朋友，與葉子凡三人同屬鐵哥們。自從加入天策軍，莫問天便與她斷了聯繫。不為別的，就怕自己的身份會給她帶來災難。

聽莫問天如此一問，徐若冰搖了搖頭，神色頓時黯淡下來。

「我和陳誠他們一起來的，聽不慣他們，剛從裡面出來想透透氣……他們剛才還說起了你和子凡呢……你……你還是別進去了吧……」

「哎呀，若冰，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呢？漠公子可是一直都在等你呢！這樣的機會可遇不可求啊！只要被漠公子看上了，哪怕只讓你陪一個晚上，以後都受益匪淺呢！走吧走吧！」

一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遠遠地走了過來，一見到徐若冰頓時兩眼放光，不由分說拉起了她的胳膊，便往一個雅間拽。

莫問天眼睛微微眯起了三分，掃了一眼這個略帶三分風塵氣的女子。

「柳姐，我遇到個熟人，就不去了！你……你請自便吧！」

徐若冰有些尷尬地看了莫問天一眼，猶豫了一下，不動聲色掙開了被那女子抓著的手。

「熟人？」那女子極善察言觀色，只一眼便覺出了徐若冰對自己的疏遠，目光落在了莫問天身上，鼻尖立時輕蔑一哼。

「我當是哪位貴客呢，這不是莫問天嘛！」

「我說若冰啊，不是我說你！身為女孩子，要特別注意影響知道不？以你的姿色，即使入不得漠公子的眼，那也絕不是蝦蟹跳蚤所能覬覦的！」

「我可警告你，要是惹漠公子不高興了，後果你知道的！」

一番話夾棒帶棍，指桑罵槐。

徐若冰的身體明顯一個冷顫，眼神中淌出一絲慌亂來。

「若冰，我先進去了，有時間再聊！」

看著眼前這鬧劇，莫問天微微搖了搖頭，朝徐若冰招呼一聲，便準備繞過二女離開。

莫問天當然記得，眼前這個渾身風塵味的女子叫柳茹卿，當年和她同在一個班級讀書，自己和葉子凡二人沒少受過她的奚落。

只是，青春易逝，韶華不再，轉眼間，與葉子凡已是陰陽兩隔。

沙場征戰多年，已經讓他對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徹底波瀾不驚。再說了，這柳茹卿，充其量不過一個風塵女子而已，讓她保留著那份僅存的驕傲又何妨？好歹，同窗一場。

「站住！」那柳茹卿顯然沒有這份覺悟，一聲斷喝擋在了莫問天身前，「垃圾，我告訴你，別打我們若冰的主意！要是讓我知道了你敢居心不良，定要叫漠公子打斷你的狗腿！」

莫問天徑直向前走著，直接將柳茹卿當成了透明人。

「本姑奶奶跟你說話呢，你好大的膽子！」

柳茹卿見莫問天對自己這幅態度，更是來氣，說話間便伸手朝著他臉上扇了過來，一副駕輕就熟的架勢，顯然同樣的動作已經在無數人身上做了無數次。

「柳姐，大家好歹曾經是同學，還是算了吧，我跟你去就是！」

徐若冰一把拉住了柳茹卿的胳膊，便要跟著她一道去那個雅間。

「哼，同學？我可沒有這樣的垃圾同學！今天要不是看在若冰的面子上，本姑奶奶定要讓漠公子打掉你四顆大牙！」

柳茹卿被拉著走向雅間，兀自忿忿不平地指著莫問天一頓鄙夷。

「若冰，我和你一起去吧，剛好我也要去拜會拜會這位漠公子！」

本來準備走開的莫問天突然改變了主意，上前拉住了徐若冰的手，不動聲色地將她從柳茹卿身邊扯開，闊步朝著雅間走去。

「問天，你……你還是別去了吧，那漠公子他……他脾氣不好！」

徐若冰見莫問天竟然拉著自己果真朝雅間而去，頓時頭腦發懵，手腳冰涼。

「還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當年和那垃圾葉子凡好得穿一條褲子，到頭來還是一個垃圾，快給本姑奶奶放開若冰的手！那漠公子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嘛？你以為你是……」

「啪……」

一記清脆的耳光，打斷了柳茹卿的斥責。

一臉愕然的徐若冰：「……」

捂著臉頰的柳茹卿：「……」

「好你個莫問天，本姑奶奶可是漠公子的女人，你竟敢動手打我，簡直是吃了熊心豹……」

「啪……」

又是一聲脆響，打斷了柳茹卿的怒罵。

來來往往的賓客被這變故吸引停下了腳步，可當看清楚挨打之人是柳茹卿后，立即噤若寒蟬，匆匆離去。

「垃圾，你給我等……」

「啪……」

連續三聲脆響，讓柳茹卿捂著紅腫的臉頰怒目相視，卻再也不敢口出狂言。

「他的名字，你沒有資格提及！若冰，我們進去吧！」

莫問天冷冰冰警告一句，隨後恍若無事地徑直推門而入。

「你……你神氣什麼呀！簡直是打著燈籠進廁所——找死！你以為你誰啊？漠公子動根小指頭就能像捏死螞蟻一樣弄死你！你等著！」

柳茹卿只氣得七竅生煙，待到莫問天和徐若冰進入雅間，這才敢將被打落的四顆牙齒重重地吐在地上，惡狠狠一句，也跟著進了雅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