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覃先生,我們是單親家庭
「你愛人和你女兒營養不良性貧血,你知道嗎?」
「你把兩個病人都扔給一個九歲不到的孩子,你這個當父親的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你光交了住院費就拍拍屁股走人,也不給娘兒仨留點飯錢……」
站在病房門口,耳邊還迴響著護士站里幾個小護士討伐他的聲音,覃小津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
「覃叔叔!」病房內,劉浪發現了覃小津的身影,立即興奮地撲過來,「媽,這就是幫了我們的覃叔叔。」
白荷和女兒正在吊點滴,兩人都穿著病號服,看起來像是親子裝,用的是可移動的落地吊瓶架,正一邊吊點滴,一邊站在窗前欣賞風景。
聽了劉浪的聲音,母女倆都回過身來。
白荷看見兒子劉浪正拉著一個身著白色風衣的年輕男人走進來,男人清新俊逸,有一股超凡脫俗的氣質。
「是覃叔叔嗎?」問話的是劉浪花,四五歲的小模樣脆嫩嫩的,歪著扎羊角辮的小腦袋,閃著圓圓的大眼睛。
「是覃叔叔!」劉浪向著妹妹重重地點頭,臉上神采飛揚。沒想到心心念念的覃叔叔還會再到醫院看望他們。
劉浪花激動地想要跑過去,發現手上還在吊瓶,她收回邁出的小腳,在吊瓶架旁邊站定了,對著覃小津鄭重鞠了一躬:「謝謝覃叔叔的救命之恩。」
小女孩做出大人的舉動,有些滑稽,但又莫名可愛。
覃小津笑了,落在外人眼中卻只是牽了牽嘴角。
「劉浪,你帶妹妹去門外轉一轉。」白荷說著,從吊瓶架上取下了自己的吊瓶。
劉浪上前,推著吊瓶架,領著劉浪花出去了。
病房門被帶上,房間里剩下白荷和覃小津兩人,白荷想要將吊瓶掛到病床上方的懸挂吊瓶架上,踮起腳尖試了幾次,竟然失敗了。
一雙手自她頭頂伸出去,接過她手上的吊瓶,輕輕掛到了吊瓶架上。
白荷的目光在那雙手上停了停,那是一雙白皙修長的手,好看得有些過分。
「個子不夠高,讓你見笑了。」白荷回過頭有些尷尬。
「你到床上躺著吧。」覃小津說著徑自去藤椅上坐了,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卻並沒有喝,彷彿人坐在茶几旁,茶几上就必須要有一杯水,否則就不完美。
「是醫院打電話通知您來補繳醫藥費的吧?」白荷在病床上坐好了,問道。
覃小津點了點頭。
「對不起,覃先生,您當時在替我們辦理住院手續時留了電話號碼……」白荷說話的時候努力保持鎮靜,卻依然掩飾不住給陌生人添麻煩后產生的愧疚與羞赧。
「你的手機是欠費了嗎?」覃小津沉吟了一下開口。
「什麼?」白荷有些不解。
「你們出事那天,你兒子說因為你的手機沒電了,打不了120的電話,所以我給他買了充電器。但是很顯然,就算你的手機有電了,也沒有打給該聯繫的人,我想你的手機應該是欠費打不出去了吧?把你的手機號告訴我,我給你充費。」
見白荷呆著,覃小津又說道,「或者你把你愛人的電話告訴我,我來打給他。我要問問他,他愛人和他女兒營養不良性貧血,他知道嗎?他把兩個病人都扔給一個九歲不到的孩子,他這個當父親的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他光交了住院費就拍拍屁股走人……」
覃小津發現護士小姐姐們教訓他的話也不能照搬全抄,於是他改口:「不對,他沒有留飯錢,更沒有交住院費,甚至他老婆孩子發生危險的時候,他都不在身邊,他……」
「覃先生,我們是單親家庭。」白荷安靜說道,臉上有一絲難以啟齒的害羞,卻又磊落和坦然。
霎時間,病房裡安靜得出奇,針落可聞。
「所以,就選擇了那麼極端的方式嗎?」過了許久,覃小津打破了這份詭異的安靜。
「覃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面對年輕男人突然犀利的眼神,白荷的笑容有些僵。
覃小津調整了一下坐姿,十指交叉著放到了膝上,平視著病床上那個面色蒼白,身形清減,卻又清秀好看的女人。
「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但一定是很艱難的原因導致了離婚,迫不得已成了單親家庭,就算迫不得已也要堅持撫養兩個孩子,但是實在是太艱難了,住著簡陋的租屋,連電費都交不起,兩個年幼的孩子又嗷嗷待哺,終究是力不從心選擇了一條擺脫現實的捷徑——自殺?」
白荷聽明白了,眼前的男人誤會了她,他以為那場煤氣中毒不是意外而是自殺。
「真相遠遠比你想象得還要艱難,除了兩個拖油瓶,還有七位數的債務,除了當喪家犬,還要當楊白勞,」白荷緩緩道來,面上的緊張漸漸變成從容,「但是,覃先生,你對窮人的刻板印象就是脆弱嗎?」
不知何時,覃小津的臉上已經陰雲密布,白荷臉上反而有了陽光。
「從來沒有迫不得已,只有心甘情願,心甘情願離了婚,心甘情願要養兩個孩子,心甘情願當喪家犬,心甘情願做草芥,因為妄想有一天也有搬開頑石的能力;心甘情願做螻蟻,因為妄想有朝一日可以潰堤撼樹,逆天改命。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告訴自己,留得青山在,留得青山在……所以,覃先生,這次真的只是一場意外。」
與其說,白荷在向一個陌生人自辯,不如說她是在向自己剖析自己的內心。
無數個暗夜的輾轉難眠,無數次獨處的焦慮和彷徨,讓她對這日復一日的苟活產生了嚴重的懷疑。而此刻,一層層迷霧被她親手撥開,她發現留在她內心最深處的依然是一盞沒有蒙垢的明燈,散發著那麼寶貴的光明,她的眼淚浮上了眼眶。
「媽!」
「媽媽!」
兒子和女兒的呼喚聲拉回了她的思緒,不知何時,覃小津已經離開了病房。
劉浪手裡舉著一疊現金:「媽,這是覃叔叔留給我們的飯錢,他說他過幾天再來看我們。」
白荷看著那疊簇新筆挺的錢,它們應該是剛被人從銀行取出,還沒在市面上流轉過,一如它們的主人那樣乾淨又驕傲。
白荷把目光投向覃小津剛才坐過的位置,藤椅上已經空了,彷彿並沒有人坐過,茶几上放著一隻晶瑩的玻璃水杯,裡面的水也無人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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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清在筆記本電腦上敲下最後一個字后,伸了一個懶腰。
卧房的門被推開,高金嫻女士的頭伸了進來:「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就別當工作狂了,你爸讓咱們陪他去用餐。」
「媽,我減肥,回家才幾天,我就被你們一直投喂,一直投喂,我現在都要變成一頭豬了。」向清將電腦頁面拉到PPT的第一頁,「覃小津國內巡演首場古箏音樂會策劃案」的紅色字體頗得她心意。
「我和你爸要是養豬人,也是兩個失敗的養出人,養出了你這麼瘦的豬,」高金嫻乾脆走進卧室,把臉湊到向清面前,滿臉寵溺的神色,「要是用餐的地點是覃家,你還減肥嗎?」
「那還減個屁啊!」向清從床上一躍而起,「媽,快去換衣間,我要考驗考驗你的審美能力。」
向清說著已經跳下床,率先衝去了換衣間。
看著女兒花蝴蝶一樣又鮮艷又活潑的背影,高金嫻笑著搖了搖頭,「你還是饒了我吧!反正我也做不了你的主。」
女兒的性子固執,又有主見,他們夫妻倆一直都對她百依百順。
就像當年高中畢業她堅持要出國一樣,他們原本希望她在國內上完大學,大學畢業再出國留學。對於這樣的規劃,女兒也一直同意的,可是因為覃小津突然決定不在國內上大學了,女兒便也臨時改變了主意。讀完碩士后,他們希望女兒回來接管家裡的生意,可是女兒偏偏要留在國外,擔任覃小津的演出事務經紀人。
高金嫻帶著微微的一絲悵惘走到客廳,丈夫向前已經西裝革履等在那裡。
「去朋友家吃頓飯,用得著這麼正式嗎?搞得像是參加你公司新品的新聞發布會。」高金嫻笑瞪了丈夫一眼。
向前樂呵呵道:「今天可不是簡單的朋友聚會。」
「那是什麼?覃山海他不管是什麼教育家、演奏家、作曲家的,不管他是多大的家,還不是穿著開襠褲跟著咱們一起玩泥巴長大的?」高金嫻只是打趣,並無擠兌覃山海的意思。
向前正色道:「你就不想和山海之間轉變一下關係?」
「世交、發小,還能有什麼關係?」高金嫻腦袋一時轉不過彎來。
向前神秘兮兮說出兩字:「親家!」
高金嫻做了個「哦」的口型,她竟疏忽了,女兒向清從小到大的心事,她這個當媽的還能不清楚嗎?如今覃小津也回國了,兩家人是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兒女婚事了。
「今天,咱們得和覃家挑明了,我就這麼一個寶貝閨女,可不能叫覃小津那臭小子給耽誤了,終身大事總歸要有一個說法。」
聽著丈夫認真而嚴肅的一襲話,高金嫻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