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 故人聲喉
月光走得慢了些,進到屋中來的時候,三人已打過了照面。
熊荊於只覺迎面過了陣風,涼涼的,面紗便被揭了。
她下意識的要躲——然而彈指間她便被揪住了。回過頭,正是兩隻眼對著她——很深很深的兩隻眼,像是井一樣。
井裡有水,才來一陣小風,便把水吹出來了,吹到熊荊於這邊來。
熊荊於長久的同他對著,用的也是一對眼。然而是枯的。千年百年,唯有這一刻,盈滿了水。
風過去了。她還是被揪著。終於,揪的人開了口:
「你是哪裡人——」
她正要答,立時被搶去了——「是成都的對不對?」
熊荊於點點頭。
她將頭微微低下去,怕看到對方的眼——實在太熱了。
後面她做了一個微微的扯,掙開了,便立好身子,作了個揖,娓娓的道:
「想來就是玉樹樓主罷。小女姓熊,名荊於,成都金堂人。入道三年有餘。然而——不幸的很,小女所就門派隕落,無處可托,特來投靠。方才小女害怕,生了逃遁的意思,好在家兄及時趕上,攔阻了我。
「不想我二人愚笨,忘了歸還的路,身邊又沒個問的,且夜實在是太深,我們便想著暫且找個屋子避避,免得誤打誤撞,露了玉樹樓的機密,這才尋了屋子進來。
「我們兄妹二人多有冒犯,但本便是我起的禍,請樓主責罰我便好,莫要追究到兄長頭上。」
一番說辭下來,三分推脫,七分求饒。
熊荊於往季長風看去了。現在那人是一動也不能,只一對眼還圓溜溜的,直瞪那玉樹樓主,怕再動手,急著要護她似的。
熊荊於看著,覺得這是個很憨的模樣。但也有一陣暖——引她要笑出來時,也拿定了決心要替他開脫。
然而熊荊於的說辭似是不經用的。
玉樹樓主立在那裡,沒旁的動作,沒旁的顏色,只一對熱熱的眼,越來越磨折人。
他問:「金堂離新津——有多遠?」
這時後面的季長風動了,動的是右肩膀。肩膀能動,牽著右胳膊也一併動了。他立時在右掌心聚了氣,要給胸膛和左肩解凍。
這一番舉動鬧了些動靜,引得熊荊於緊張十分:這二傻子,該不會要跟玉樹樓主動手罷?可千萬別亂來啊——這二傻子!
然而玉樹樓主在這時揮手了。熊荊於看見月下有個什麼晃了一晃,才看明白是個袖子,季長風身上的凍便全解了。
「往樓下去。」玉樹樓主冷冷道。
季長風沒聽明白,啊了一聲。
「我讓你往樓下去。有人會帶你去領銀子的。」
原來是要放過他。
熊荊於嘆了口氣。然而季長風還在那裡,迷惑得很,將玉樹樓主與熊荊於,來來回回的看著。
熊荊於到底是急了。
她跺腳,擺手,努嘴,作了許多暗示,終是給季長風看明白了。他於是轉了身,怏怏的行去了。
熊荊於看著他。
到月里的時候,只剩個影子,有點輕,有點昏,好像一吹就要沒了——眨個眼,當真是沒了,便再憶不起那影子來,好似從沒見過。
這時屋裡一個人揮了袖,一陣風過去,啪的將門一個個的閉上。
熊荊於驚了一驚,眼睛重又回來,向那玉樹樓主看去。
他沒有看她。於是屋子就靜了,兩個人立著,月光從中間流過去,流出了聲音。
「是為了玄舉罷——你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