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誤入閨房
賣杏花粥的馬漱並不知道,他口中的少傑,從進入臨安城門,到來他攤前光顧生意,不過須臾之間的事情。那少傑便是季長風。
那一天對馬漱是再尋常也沒有,然而對季長風卻不同。
他是個姑蘇人,這天初到臨安,自要去觀賞久負盛名的杏花林。
進到林里,他遇了一個人,出來后便有些恍惚,行了幾步進到城裡,還是念念不忘,恰這時他聞到了杏花香,看清楚是個街頭賣粥的后,整個的按捺不住過去尋了一碗喝,完了還是眼前發昏,一步步行到客棧前,見到同行來的張雀先,兩腳一歪,竟做出跌倒的樣子。
張雀先吃驚,趕忙去扶。人是攙起來了,一張臉還泡在酒里一樣,紅撲撲的,似抹了層胭脂,引張雀先伸手去抹,但什麼也不是,就是一張臉,又紅又軟又燙又美,像極了杏花。
季長風將要解釋,卻先給張雀先搶去了話鋒:「我揪你個奶奶——後天玄舉,你還敢喝——」
季長風細細一想,自知不好辯解,只好閉了口,由張雀先攙著進到屋裡。
而後張雀先撒了手,說要尋店家討個醒酒的湯,即刻就往外面去了。
季長風心知自己肚裡沒有一滴酒,卻也不作阻攔,只單獨在屋裡坐著。
久了,還不見好,又起了尿意,他便踉踉蹌蹌的起來,行到過廊里。
一步,兩步,要倒了,趕忙使手扶住;再往前,一步,兩步,三步,咯噔——腳下忽地橫出個硬物來,結結實實絆了季長風一跤,他沒穩住,一個咣當撞進了一個陌生的房間里,直挺挺的趴在了地上。
屋裡燃著香,一鼻子的癢與嗆;後面的門在晃,滿耳朵的咣當咣當。
季長風將眼睛一點點往上抬。
赭黃的毯,花梨的椅,粉色的趾,玉白的腳後面只見「嘩」的一道光,白晃晃的花了眼,再睜開時,已給一柄刀抵住了喉。
「再往上看,老子就剜了你的眼珠子腌泡菜。」
火辣辣的,是個女聲——他季長風一個踉蹌,竟跌進個女子的閨房。
刀子臨在眼前,其間不足一顆米的縫隙。季長風生怕,自然垂著頭,不敢造次。
「起來。」
女子見他老實,便不再唬他,收了刀子。
季長風立起身,做了幾個舒展,幾個拉伸,活動間悄悄將眼睛斜過去。
這一斜可不得了,女子早繫上了面紗,只放了兩隻眼在外頭,好厲害的兩隻眼,似含了辣椒水一般,咕嚕嚕的起泡,季長風一個眼神過去,立時眼角發燙,不敢再視。
這時有人在過廊里喚季長風的名。
屋子的門沒關,聽得分外清楚,是張雀先的聲音。
季長風將要回答,卻先給女子嚇了一跳。只見後者左袖一振,頓時生起一陣風,劈里啪啦將屋子的門一個個的閉上。
季長風正瞠目,女子已一個箭步貼在他鼻子前:「不許出聲。」
兩個動作施展下來,已經讓季長風看清了女子的全身。她束了三股髮髻在頭頂,著件青色的長襖衫,下面踩著兩隻黑皮札,儼然是副男子裝扮。
女子盯著季長風,唇有點微張,似要說下一句話,這時又聽見張雀先在屋外拍起了門。
原是剛才那三下閉門實在響亮,沒起到掩蓋的作用,反倒更引了張雀先的注意。
只聽他說了兩句話,很迫切的語氣:「季丹你在裡面么——再不回答,我要破門了啊——」接著就是一個悶響,原是他將兩面掌劈在了門板上,使的是師傳的掌法,名叫流雲。
女子回頭去看,門上已生了痕,枝枝杈杈,像畫了棵沒開花的樹在上面,彈指間,又一個悶響,那樹便又生出許多枝節來,引得女子面色一綳,自加緊了手上的動作,一個猴子掏月,襲向季長風下盤。
季長風眼毒,腳後跟做了個蹬,牽著整個身子往後滑去了。
女子見掏他不著,一個旋身,竟打手裡飛出一條長鞭來,咻的一下卷了季長風腰間的某物,手腕一使力,再咻的一下收回自己手裡。
季長風定睛一看,臉色大變:「喂——那是銀子——」
「要的就是你的銀子。」女子一個冷哼,似是笑了,不等季長風聽清,她已揮了一掌劈開窗戶,再使出一個跳躍,整個的跳到了窗外去。
「還我的錢——」季長風緊接著也撲上去了。
揪腿,后拉,環腰抱起,這是季長風的動作;蹬腿,回擊,旋身掙扎,這是女子的動作——做罷后,倆人雙雙擁著,乾脆利落,跌到了窗外的花檐上。
這時張雀先終於破了門。
他掃了一圈,不見人,又一個箭步,直直躥到了窗邊,遙望出去。
碧色的天,透白的雲,下面烏壓壓的鋪了一片,屋子和行人混在一起,經日光一照,明媚得要化掉了。
張雀先沒有細看。
他囔囔著「怎是個空屋」,便回過頭去,一步步行遠了。
腳步聲隱去,花檐上的人終於支撐不住,雙雙跌了數十尺下去,栽進了一條圈豬的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