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話 酒館一夜(下)
少俠一聲斷喝過後,那瞎子的身體登時噼里啪啦的響了七七四十九下。
響到最後,一副人皮破得七零八落,軀殼也不齊整了,只見背脊處划拉出一條線來,線口一開,鑽出好一條龐然大物——
通體焦黑,千手千腳,頂端扭了一扭,紅撲撲的冒了出來,竟是一隻紅頭蜈蚣!
這蜈蚣精現形,將老谷壽駭得險些失禁,一聲怪叫,直躲在了少俠身後。
少俠眉目森然,凜然面敵,雙手提到胸前,以便隨時結印行術。
那紅頭蜈蚣受了硫磺的害,合身孱弱,不敢久留,尾巴打一個橫掃,將身下兩張桌面拍了出去,借了遮擋,就要飛身遁去。
少俠箭步挺出,悠悠兩下將兩個桌板避開,眼見蜈蚣要逃,急輕功跳起,一把抓住了蜈蚣的尾端,咻的一下拉扯回來,手上一使勁,將這三丈長的蟲軀拍倒在地。
蜈蚣吃痛,還未將身體抬起,立覺背脊劇痛,回看時,竟是那少俠破出一劍,將他的下身穿透。
還未及一聲慘叫出喉,他的身子已寸寸片片焦作灰土,只剩一個紅色的頭,扭了幾扭,將一顆紫黑的內丹吐出,這才一併作灰散去。
少俠飛身上前,將那顆內丹抓在手裡,欣喜道:「又得了一顆!」
這時有人聲問道:「小兄弟,你收這內丹,是要作甚?」
回頭,老谷壽正縮在櫃檯里,上上下下抖個不停,吐氣都不能。
於是便轉了身,望向北首那人,依舊是趴著的,一起一伏的打著呼嚕。
少俠詫異,問道:「是你同我說話么?」
話音剛落,便見那醉漢扎掙著身子起來,拿手去拭眼睛,迷迷糊糊的回道:「是我。」
少俠笑了笑,將手上的丹收好,行回自己的桌上,滿了一杯,道:「我要加入明堂!」
說著一仰脖子將酒喝了。才放下杯子,便見那醉漢已坐在身側,兩眼森森的盯著他道:「所以,收集內丹,好向那明堂證明你的功夫?」
少俠給驚到了,口頭諾諾的說:「是、是啊」
「誰應允的?」
「自然是明堂招儀處的楊逑楊真人。三年前玄舉,我沒考上,便特意去尋了他。他答應我,待我收齊了三十六顆精怪內丹,便收我入門。」
醉漢聽過了,點點頭,沒有接話。少俠拿杯起來,咧嘴一笑,道:「已經三十五了,就只差一顆!」仰脖,一杯下肚。
正暢快間,冷不丁聽那邊上的醉漢道:「可惜了。」
少俠不解,放下盞來,問:「您說什麼?」
「倒也算個不錯的苗子。可惜。」
「您是說我么?」
「不然,還有第三人?」
少俠登時郎笑道:「不可惜——快了!很快,我也能成為明堂之士了!」
醉漢搖搖頭:「不,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你是說什麼?」
這當時,醉漢嘆了口氣,驀的出手,一道黃影一晃,直襲上那少俠面門。少俠吃驚,才要躲避,卻早中了,定神去看,才發覺是貼了一張硃筆黃紙的咒符。
「您——您這是做什麼!」
「鎮鬼。」
「鬼?——哪裡有鬼!」
醉漢打了個酒嗝,懶懶道:「可不就是——你嗎?」
話音剛落,便聽一聲吱呀,酒館的門開了,雨聲悉悉索索的大起來。轉頭去看,濕蒙蒙的雨夜裡,立了一個人在門口,青衣斗笠,森森然的,看不清面目。
少俠叫道:「你——你是誰——」
那斗笠人沒有應答,只一步步的行進屋來。行得極慢,身上的雨一滴滴的下來,啪嗒啪嗒,聽在少俠耳里,好似成了錐頭,一顆一顆的錐在他的心上。
近了,面對面的。然而沒有話。須臾,只聽那醉漢說:「巧了——今兒倒給你碰上了舊攤子了。」
少俠沒有吱聲。他渾身戰慄,兩眼鉤鉤,直盯著眼前的斗笠人。
他聽見那人說:「走罷——」
「去哪——」他瑟瑟的問。
「去你該去的地方。我會找人給你超度的。」
「超、超度?——你是說,我死了么」
「不然呢?」斗笠人森然道,「你自己看看,被咒符鎮住后,你都變什麼樣了。」
少俠緩緩的低下了頭。他看到了自己的一雙手——一雙爛了的,生滿了蛆的手。
「啊——」一聲尖叫,就要坐倒在地。
斗笠人刷的一下甩袖,放出一指,點在了少俠的眉心處。
修玄多年,他立知這人是在鎖住自己的三魂七魄,以免驚嚇過度,魂魄離飛。
「我真的死了么」
「是。」
「什麼時候」
「我也不清楚。也許是你在搜集某一個精怪的內丹時,不幸殞身的罷。」
「我、我不能死。我還沒、還沒加入明堂呢」
斗笠人深深的嘆了口氣,道:「罷了——今生福薄,且待來生罷。」說著,袖口當頭一罩,出來一道白光,立時就將那少俠罩了進去。
作罷了這一手,斗笠人撣了撣衣,轉過身。
老谷壽早癱倒在櫃檯后,一聲不吭,定是昏了。
醉漢還伏在那兒,一杯一杯,喝那少俠餘下的酒。
斗笠人道:「還不走?」
醉漢聽說了,點點頭,應:「快了。就差一杯。」說著,將手裡的最後一杯喝了——「也算替他把酒喝完了。」
斗笠人沒有吭聲,驀的一回頭,就要拔足而去。
「嘿——」醉漢道,「畢竟是個有心人,而且憑著你的一句話撐到現在。賣點情面,超度的時候,上點心。」
不回頭,只冷冷道:「是有心。不過可惜,用錯了。」
醉漢沒有接話。一轉眼,那斗笠人已消失在雨夜中。
悉悉索索,雨還在下。只一句話,在雨聲里夾著出了來——
「而今的明堂,不值他的這份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