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洛

除了周洛揮刀的這一幕外，後來發生的事情也讓他記憶尤新，因為當時這個一直冷酷的魔刀，居然也第一次向人道了歉，刷新了他的認知。

不僅是他，就連周洛自己對於當時那一幕也記憶深刻。

當時在隨手一記揮刀誅殺了拳師王全后，他對於王全死後那這血腥的一幕，因殺人如同殺雞一樣見得實在是太多了，所以根本毫無感覺，只是表情漠然的撇了一眼，就打算轉身離開。

去尋找下一個墊腳石來增長自己名氣，完成天下揚名的傳承任務。

但是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在傳聞中十分不爭氣的鐵拳門門主的兒子王耀武，當時居然強打著膽氣快步而出，向他質問。

周洛甚至還記得他當時那憤怒到激動的神情和那顫抖的語調。

當時王耀武憤怒的看著他，語氣顫抖的道：「閣下的修為自然是十分的精深，想必已經入了九品的行列甚至是九品上，妥妥的江湖大人物。」

「但是閣下未免出手過於兇殘，縱然江湖比武生死已是常事，但家父已是花甲之年，閣下修為出神入化，想要留家父一命不過是輕而易舉，閣下出手何至於如此毫不留情，將其一刀兩斷，不留全屍！」

「如是這般也就算了，閣下現在連一句道歉都沒有，莫非真的沒有一絲的愧疚之心嗎？正義何在？公正在哪？」

周洛看著眼前這個武道修為僅有四品的中年男子，看著他臉上雖然膽怯，卻依舊充滿著認真的質問，心中突然有一絲觸動。

此人明知以他的實力在自己面前，卑微渺小如同一隻螻蟻般微不足道，自己就算是隨手將他擊殺，整個天下也不會有人敢出來為他討個公道，他居然也敢問自己一句可有愧疚？

果真是縱然人間有諸般無奈，強權霸世，人情冷暖，但終究是有人正義仍存。

此人敢秉承一顆孝心、一顆誠心，大著膽子問自己一句正義何在？公正在哪？可有愧疚？實屬難得。

「有趣。」

或許因為心有觸動，周洛難得的停下了自己行走的腳步，好奇地看著眼前這個憤慨的男子，認真的回答道：

「我佩服你的勇氣，我也認同你的孝心，雖然在我成長和出生的那個地方，沒有人會對你的死亡負責，我也沒對你父親的死亡有任何愧疚之心，但是！」

「我依舊認同你的勇氣，雖然你武道天賦不佳，也沒有多少大志；雖然你父親既然答應了和我比武，本就應該做好了隨時在比賽中身死的準備，但是因為你的孝心，因為你無愧於一個兒子、一個男人的身份，我依舊向你表示道歉。」

說完他不待眼前這個男子答話，便轉身離去。

而此時的王耀武，早已淚流滿面，他趴在街頭自己父親的屍體面前說，神色激動，紅著眼眶，嘴裡不住喃喃自語。

「父親，你看到嗎？你兒子，你這個一輩子也沒看得起的兒子，也為你爭了一口氣！」

「我不是廢物，更不是懦夫，我只是不想瑤瑤也像我一樣失去父親，更不想秀珠就因為我哪一次比武就失去丈夫，我只是想安安分分、踏踏實實的活著而已，既為自己而活，也為家人而活！」

「雖然你從來都不喜歡我，認為我不爭氣，但是我本非大鵬，只是屋檐下一燕雀；自知平凡如草芥，只願享受平凡之幸福，可爹啊，你卻從未理解過我…」

「我只想簡單的活著，這本就沒錯對不對…」

「父親你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才讓我媽死於江湖風雨。」

「您逼了我一輩子，磨鍊了我一輩子，也罵了我一輩子，就是讓我將家族武館發揚光大，可是兒子不願！我心有怨由！」

呢喃的話語間，這個中年男人眼角卻是一片通紅，一滴滴淚水止不住的落下。

直到很久后，他發泄完，天上已經開始落起了蒙蒙的小雨，他才開始老老實實的收拾起地上的老父親殘軀。

雖然王全生前對於他這個兒子的評價是平庸、不爭氣之輩，對於他這個兒子也不太喜歡，沒給過多少讚賞，但是給他這個父親收屍，以及準備後事，總是他這個做兒子的必須做的事情。

收拾完王全的殘軀，王耀武正打算站起來，卻因為跪的過久腿一軟，一個踉蹌，幸好身邊突然伸出了一隻溫潤的手將他扶著，他才未曾摔倒在地。

「謝…啊，秀珠！」

王耀武驚訝的看著眼前這個外貌平庸、甚至有些身材臃腫的中年女子，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來到了自己身邊。

「你來做什麼？」

王耀武見到妻子，立馬撇過頭去，不想讓她看到自己那通紅的眼眶。

「我來接良人你回家，還有送爹最後一程。」

王秀珠看著自己丈夫拙劣的躲避動作，沒有多言，語調溫柔。

「那…那走吧，我把爹抱回武館，裡面有他準備好的棺材。」

王耀武低著頭，語氣低沉，緊緊抱著王全的兩截屍身走入了武館之內，任由屍身上的暗紅鮮血沾染了他最喜歡的這件新衣衣袖。

王秀珠老老實實的跟在後面，看著他將王全的屍身放入紅木棺中，然後又老老實實的跟著他完成之後的過程，一直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直到夜裡王耀武折騰完這一切，帶著她回家的時候，她才低頭看著自己腳上那雙已然有些破舊的繡花鞋鞋面，看似無意的問了句話。

「耀武，你會不會覺得是因為我才讓你喪失了去江湖搏殺的勇氣，是我耽誤了你的前程，讓阿爹這十幾二十年一直對你耿耿於懷。」

王耀武聞言原本走路平穩的身子突然輕顫了一下，他沒有馬上說話，而是緊緊的握著身邊妻子的手，無比的用力。

好一會兒后，他才很認真的回頭看著她那充滿了忐忑不安的眼睛，無比堅定的說道：「沒有。」

王秀珠臉色聞言不再那麼蒼白，她身子有些顫抖的依靠在王耀武那並不寬廣的懷裡，也緊緊的握住了王耀武那滿是褶皺的粗糙大手。

「我的確平庸如草芥，不如江湖中的大人物那樣精彩，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一定要成為大人物的，我只是一個小人物，我最大的成績就是娶了你，做了一個還算合格的父親。」

「我有你，有瑤瑤，有一個平凡而又溫暖的家，這就已經夠了。」

「至於江湖，那不重要，那個江湖屬於魔刀那樣的大人物，不屬於我，他也不見得有我幸福。」

古老的小巷內，撐著油紙傘的王秀珠，聽著自己身邊這個平庸的男人那一字一句的堅定話語，不知不覺間突然也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