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歸來
張若雷說他不知道她的去向的。這疑問無人能解,我只好帶著它回家。晚上吃過了飯,兒子淮平乖乖回到自己房間里寫作業,我收拾完碗筷自己一個人回到卧室,長久的站在窗前,看外面如墨染的夜色,遠遠近近有星星點點霓虹,卻並不足以跟長長暗夜去抗衡。
淮平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
「媽媽。」
他聲音小到第一聲我沒有聽見。
「媽媽」
他再叫得更響亮一點,我才回魂般驚覺轉身。
「媽媽。」
他的眼眸里開始蓄滿淚水,水晶般沿臉頰滾落。我伸出手去,輕輕盪在他腮上。他眉眼果然愈加像他父親,但願性情跟他背道而馳。可我又為什麼如此希冀?他的父親也不見得有什麼天大的罪過。
在那一瞬間,我終於理解了命運一直在給我打的那個啞謎。它一直在不厭其煩的、百轉千回的試圖告訴我:沒有罪惡,也沒有清白,我們都被自己的慾望牽扯著,誰也沒在跟命運搏鬥,誰也沒在跟黑暗搏弈。我們都在跟自己抗衡。
我想起二十幾歲那年,我第一次披上嫁衣,第一次在床上把自己交付,我整天做夢,真的、假的、實際的、不切實際的,我整天生活在雲里霧裡,從來沒有腳沾地的真正望這世界和真實的生活過一眼。那時,我總以為結了婚就會是一輩子,一個女人一生只能跟一個男人,人最重要的是家庭、丈夫還有孩子。
這些就是生命的全部。
真到生命真正在我眼前逐漸展露全部,我才發現那不過冰山一角。
生活生活,有多少人一輩子只生過,卻從未真正活過。歲月終於開恩,給了我丁點智慧。
淮平此際握緊我雙手,給了我勇氣:算了,不管未來如何,一定要堅定的走下去!
我抬抬下頦,突然之間發現這世界讓我恐懼的東西越來越少,能夠逼得我逃避、不敢去面對的東西也越來越少。
兒子抬起頭來,我微笑著看他。
「媽媽,我不該怪你。如果沒有那一段痛苦的經歷,你就不會要難過到要去藉助毒品。」
「我......」我想解釋,卻最終不能成言。該和盤托出真相嗎?
不不不,這真相恐怕比他所以為的真相還要讓人痛苦,那就讓時間掩蓋一切所謂的真相吧!
第二天一清早,兒子上學,我上班。
上午在單位接到大學同窗電話。久沒聯繫的人,輾轉找到我的聯繫方式,通知我有個小型的同學聚會,問我知不知道蕭晗的聯絡方式。
「大學里,你們兩個最好,簡直就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現在呢?你們一定還像大學那會兒一樣吧。」
我一時無措,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才好。
如果蕭晗被找到,她會去嗎?他們會找到蕭晗的聯絡方式嗎?一走神兒的空檔,那邊接著餵了我好幾聲。
我抱歉的笑了笑,彷彿老同學就在眼前。我定定神,清了清嗓子,低聲說:「幾個月前還有聯絡,現在竟然也找不到她。」
對方驚訝的「噢?」了一聲,應承我她會接過雷鋒的槍繼續努力,一定要讓這個多年以後的首次聚會一個都不能少。
我於是在電話里祝她成功。
掛斷電話,不禁又想起昨天傍晚那一幕,那個身影我真再熟悉沒有,可張若雷為什麼要跟我撒謊?一直以來發生的樁樁件件,到底誰說的是真的又誰說的是假?他們究竟都意欲何為?我伸出手去,把手按在內線電話上,想直截了當找張若雷問清楚。
手按電話鍵上又縮回來。如果他有心瞞我,又怎會因為我一通電話就坦誠相告?
手縮回來,感覺空調有點兒涼,於是我把空調關掉,推開窗。外面的空氣熱得像剛被蒸熟,拚命擁擠相互裹挾著朝屋子裡湧進來。
思忖半晌,還是把窗子關上,復又把空調打開,大不了調高几度。
下午我到張若雷辦公室里去跟他開了個碰頭會,這一天我倒是特別留意打量了他,這人神色打扮倒如常,還那樣兒,吊兒啷噹,今天他穿一身亞麻白,中式同質上衣,盤扣。我進去時,他雙腿正擱在辦公桌桌沿上,椅背微微向後傾,說實話,就差一桿大煙槍或一把摺扇,那就十足十一副從前漢奸狗地主模樣。
他頭微向後仰,半閉著眼睛聽我彙報。等我彙報完了,他這才如夢方醒坐正身子,腳也從桌子上拿下來,我把報表遞給他,他接了過去,一篇一篇翻看,神情又專註得要命,跟剛才簡直判若兩人。
看完他把報表扔在桌子上,露出一口小白牙,瞅我笑,笑得我莫名其妙又毛骨悚然。
「說吧!進門就打量我。怎麼著?看上我了?」
說話永遠這樣,沒個正經。
「沒有,您沒事兒那我先回去了。」
「得得得,還您,吃錯藥了?我知道你什麼事兒,不就是蕭晗嗎?是,她那麼大張旗鼓的出現在公司,這公司又有那麼多人認識她,基層員工一天沒事就愛瞎嚼舌頭根子,不到你嘴裡才怪。」
我坐下。「還真不是他們,是我昨天自己看到的,趕巧她來,我正路過保安部的監控室。」
張若雷臉色一凝:「你沒看錯,還真是她。」
我倒沒想過他跟我這樣坦白。
「據她說是回來跟你前夫辦離婚手續。」
「她這樣倒是不講良心。」
張若雷聽到「良心」兩個字臉上即呈現也不屑。
「這年頭,誰對得起誰啊?」
我瞥他一眼:「你當然這樣想,你是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主兒。」
張若雷知我意有所指,氣焰倒下去大半。
「離婚了找你幹啥?要跟你結婚啊?」
張若雷又白我一眼:「你以為我會要她?」
「你這人,說話老自己打自己臉。你不要她?上次誰跟我說,人家身上,那山,那水......」
張若雷往我近前一欺身,眼神挑釁:「那你倒是說說,什麼山?什麼水?」
我「呸」他一口,站起來轉身要走。
「哎哎哎,你等會兒。」
「不等,我這輩子就等過一個男人,還他媽等錯了。從此以後除了我兒子,帶把兒的我都不等。」
張若雷在我身後搖頭:「你算是完完兒的了,瞅你說話多粗,還有一點兒女人樣兒不?張口閉口帶把兒的。」
到門口我又轉頭:「帶把兒的帶把兒的,怎麼著?你不是帶把兒的?」
想想不對,我又回去,關上門。
「她還走嗎?」
「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她老公。」
「那她來找你幹啥?光告訴你一聲她離婚了?」
「她......」
張若雷警覺的看著我:「出去!工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