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女孩謝水清

三月的細雨絲絲的撒向人間，像是要一點一點的洗去陳年的污濁，卻又不敢過分用力，怕驚擾了什麼一般。

下午四五點鐘的天空，已經有了要黑下來的趨勢，加上這下雨天，更是走在外頭都從骨子裡透進去幾分涼意。

小山村裡，滿是泥濘的小路上，一道瘦小的身子飛快的跑著，許是因為跑得太快踩了不少泥坑水窪，又或許是摔倒了，那雙黑色的薄布鞋上面沾滿了黃色的泥巴。

但是即便是如此，那道小小的身影也沒有因此而停止，反而跑得更快了，兩條被打濕、沾滿污垢的麻花辮在腦袋後面一甩一甩……

逐漸要黑下來的天，時不時從山上傳來一陣陣怪叫，像是有要吃人的猛獸。

小身影繞著山道左拐右拐，最後停在了山腳下一棟土房前，彎下腰，雙手扶著膝蓋，重重的喘了幾口氣。

等呼吸順暢之後，女孩兒抬起頭來，一張清秀得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營養不良的臉上，一雙大大的眼睛死死地又靜靜地看著那透出虛弱火燭的窗子，像是要看穿什麼一樣。

而屋裡面，似乎有女人正在哭泣……

瘦小的身體深深地呼吸了幾下，捏緊了拳頭，隨著她的動作，甚至能夠從單薄的衣裳里看出胸口的起伏。

大約過了三分鐘，站在門外的女孩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鬆開了攥緊的拳頭，一步一步朝那扇有些破舊的木門走去。

「咯吱……」隨著女孩推門的動作，門也發出了虛弱的迎合聲。

「方芳，沒事的，放心……清兒不會有事的，她這麼聽話，肯定過會兒就回來了……」

「照哥，我們都找遍了，哪裡都沒有……怎麼辦，怎麼辦……」

女孩望著那被一塊暗紅色碎花布擋住的空間，裡面兩個人的交流聲點點的傳進她的耳朵。

即便是沒有看到此刻的場面，謝水清也能夠想象得到此刻裡面會是怎麼樣一副場景。

眸子里閃過一抹不符合年齡的複雜，謝水清輕輕呼了一口氣，撩開了碎花帘子做的門，怯生生的喊了一句，「阿爸，阿媽……」

「清兒？清兒！」

只見那坐在椅子上的人聽到這弱弱的聲音哭泣聲頓時停下，轉過頭看到謝水清的那一刻，眼裡發出來的激動驚喜的目光幾乎要讓謝水清後退兩步。

然而，即便是她想要做出這樣的動作，那也是完成不了的了……她的身子，已經被這個衝過來的女人緊緊的抱在了懷裡。

「清兒，清兒……你個野丫頭，你跑哪裡去了啊，你知不知道我和你阿爸都要嚇死了我，我們以為你，以為……」

「阿芳，好了好了，清兒回來了，不要擔心了，沒事了沒事了！」原本站在一旁，強忍住內心激動的男人此刻也走了過來，將謝水清二人一起環進了手臂彎里。

將小小的身子抱著放在燭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女人蹲下身體，一條腿跪在地上，雙手用力的抓著謝水清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著。

謝水清也有機會打量眼前的這個人……

眼前的女人，大約還不到三十歲的年齡，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紅腫著，皮膚很是白皙，但是卻透著絲絲蒼白。

很好看又很溫柔的女人，像水一樣。

謝水清在心裡對這個女人下了定義。

「怎麼把自己搞得這樣子狼狽啊，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啊？大家都找不到你嘞！」看到謝水清這樣望著自己，不哭又不鬧的樣子，女人好像突然間生了氣，一巴掌拍在謝水清的胳膊上。

「阿芳！」男人站在兩個人的身後，驚叫了一聲，「你莫要嚇到了她……」

而隨著男人喊完，謝水清沒哭，女人又開始流淚了，眼淚跟不要錢一樣，從眼眶裡一滴一滴落下來……

「臭丫頭，以後再過三點不回家，看阿媽還理不理你！」又一把將謝水清抱進懷裡，女人的手按在她的頭上，將謝水清的臉埋進了自己的脖子里。

兩個人接觸得是如此之近，謝水清很明顯的能夠感覺得到女人胸口的起伏，像是在壓抑了一場暴風雨。

莫生的感覺，卻又是如此的熟悉，讓她在瞬間產生了想要依偎，想要依戀的感覺。

謝水清很想要說話，但是腦袋卻是一陣眩暈，眼前更是天旋地轉，剛剛能夠跑回到這個家裡，她已經是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謝水清昏倒過去之前，耳畔傳來兩道肝膽俱裂的驚呼……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謝水清是被自己餓醒的，餓癟了的肚子讓她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而更讓她無所適從的，卻是這陌生的環境：黑燈瞎火的夜，伸手不見五指，外面蛐蛐叫喚的聲音也聽得一清二楚，而這個時候，她甚至不知道是什麼時間。

這是……貧窮落後的農村的標配。

不過也是真的確定了，她謝水清……是真的重生了。

謝水清坐起身來，睜大眼睛望著頭頂，腦海里不由自主的便回放起一個又一個的片段。

越是飢餓的時候，反而越是讓人清醒，清醒得似乎還觸碰得到那種讓人絕望而又窒息的感覺。

如果她沒有死，如果她沒有重生到這個小丫頭身上來，那麼她此刻應該還是住在那個豪華卻又空曠的屋子裡，享受著無邊的孤獨……

不！

眉頭狠狠一皺，謝水清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如果自己沒死，那麼她該是有孩子的！她不會孤獨！

可是她那個只有聯姻的關係沒有感情的丈夫，卻是……讓她死了。

手指不由自主地就摸上小腹，平坦的肚子空空如也。

沒有……

手術台上，當她聽到那一句「別管大人，給我保住孩子」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快五年的生活，真的可以是沒有一點兒感情的。

她很慶幸自己也聽到了醫生給他「大人現在很危險，孩子百分之六十的幾率保不住，但是如果要保住大人的話，還有百分之六十的幾率……」的建議……

否則，她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吧。

嗤笑一聲，謝水清抬起頭來，卻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經淚流滿面。

房門咯吱聲傳來，謝水清身子一怔，趕忙躺下，縮回被子里。

他們還沒有睡？

外面傳來談話聲，謝水清假裝閉著眼睛，卻是認真的聽了起來，她必須……了解一下這到底是什麼一個地方。

「清兒睡了嗎？」男人壓低了聲音問道，似乎怕驚醒了誰一般。

「睡了。給她洗了澡，換了乾淨衣裳，七公說了沒有什麼大問題，應該就沒有什麼問題，你放心。」女人的聲音同樣低低的，「你跟他們說好了吧？」

「說好了。」男人回答，語氣帶了幾分糾結，「阿芳，他們也幫我們找了這麼久，我們明天給他們送點兒雞蛋過去作為感謝吧。」

「送雞蛋？」女人的聲音明顯有些不樂意，「那些雞蛋是我打算留給清兒補身體的，你平時也沒少幫他們寫信……」

「阿芳，這不一樣，我寫信打什麼緊，他們今天丟下田裡的活幫我們找，這情我們不能夠不還。」男人嘆了一口氣，語氣帶了幾分無奈，「至於清兒……是我這個當爸爸的沒本事，讓她跟著吃苦。」

「你別這麼說！」一聽到男人這麼說，那女人的語氣明顯弱了下來，帶了幾分委屈，「你為這個家付出的我還不知道嗎？清兒的雞蛋，我再存就是了，明天我就把家裡的給他們送過去，免得他們說閑話。」

「那……好。」男人沉默了一會兒，答應了。

「也這麼晚了，快去睡覺吧，明天你還得早起去學校嘞。」

「我去看下清兒……」

「看啥啊，別吵醒了她，明天清早再看。」

「不過他們也說，沒有想到我們清兒會自己回來，他們說哪裡都找遍了。」

「你信他們，他們肯定是偷懶沒得找全，不然怎麼會找不到我的清兒……」

直到兩道腳步聲朝另一個房間走去，漸漸沒有了動靜，謝水清才從被窩裡重新探出頭來。

陌生的家，陌生的父母，但是她從這個小女孩的記憶里能夠感受得到這對夫妻對她的喜愛……

剛剛的對話，更是印證了這些。

雖然很貧窮，卻竭盡全力的讓她健康成長，可是……摸了摸自己的臉，謝水清嘆了一口氣，再怎麼對她好，在這樣的環境下，又能夠好到哪裡去？

不過……既然老天讓她重生了，那麼她就會好好活下去，帶著這個小姑娘的一份。

女孩的記憶十分的簡單，裡面全是自己的阿爸阿媽，還有幾個玩伴的記憶。

而從小女孩的記憶里，她卻也抽絲剝繭的知道了一些小女孩不知道的信息：她的家貧窮得幾乎是只能夠維持生計的生活，而這兒，更是一個重男輕女的山村。

但是從她的記憶里，她卻可以看得出來，她有一對很愛她的父母，父親很慈愛，母親雖然平時嚴苛一點兒，但是也是愛這個孩子的。

可是……謝水清眸子閃了閃，自己終究不是他們的孩子。

他們很愛這個孩子，可是她們的孩子……回不來了。

謝水清想到自己剛剛醒來的場景，自己正躺在河邊上，時不時還會打過來的河水沖著她的腳……

而自己，就是重生在了這具小小的身體里。

這具身體的女孩兒，跟她有著同樣的名字，謝水清，不同的是，她已經活到了二十八歲，而這個孩子只活到了五歲。

沒錯，謝水清很清楚，這對夫婦真正的女兒，已經在河裡淹死了。

但是，讓她有些奇怪的便是，她的記憶里沒有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河邊的片段。

那麼……這是為什麼呢？

此刻的謝水清，心裡有著疑惑，有著忐忑，但是最多的卻是無可奈何。

不爭的事實就是……她真的重生了。

聽他們對話的意思是，被自己佔據了身體的小女孩應該是到了時候還沒有回家。他們還有請人過去找她，但是最終卻是沒有找到。

如果只是她自己失足跌下去的那便是小女號的命，但是如果是有人害的呢？

眯了眯眸子，謝水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手指捂住了自己的臉。

對不起佔用了你的身體，不過請相信我，我會好好活下去的，我會幫你照顧父母！

從這一刻開始，我謝水清，就是你，你就是我……謝水清！

在心裡說完這一段近乎是誓言的話后，謝水清突然間覺得自己心裡舒坦多了。

就好像是有什麼壓在上面的東西突然間離開了……

皺了皺眉頭，謝水清鬆開自己的手，一雙大眼睛定定地望著漆黑的夜，最後一點一點變為堅定……

既然能夠重新活，那就得活出一點人樣！

即便是現在生活在這個小山村裡那又怎麼樣，終究有一天……

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謝水清捏緊了拳頭，就讓她用這具身體重新活一次吧！看看她到底能不能逆天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