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沒死
清幽小院妝點大紅色錦綢,紅棉地毯由卧房一路延伸到院外,廊下房檐紅艷艷的囍字隨處可見,木欄梅梢上高掛著紅綢攢成的花。
喜堂中,周歡款身跪拜柳氏面前,垂眉斂目,白玉似的面頰胭脂暈開淺淺緋色,添了一抹嬌羞。
她緩緩開口:「女兒今日一去,不知何時能再與母親相見,心中實在難過。」
「你這孩子,不過是嫁人,又不是見不著了,好了,快擦擦淚,吉時已到,快將蓋頭蓋好,待會兒王府就要來人了。」柳氏溫婉如水,慈愛的攙起周歡,笑意深深。
「母親。」
輕飄飄的哽咽聲從紅唇中溢出,雙眸含淚,直直的朝著柳氏望去。
事到如今,她又想做什麼?柳氏心中疑惑,礙於喜堂中女眷繁多,只得噙著笑配合。
「母親可知我這些日子如何度過?我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就是為了等待今日……」上前一步,貼著柳氏的耳邊輕笑:「殺了你!」
她猛然拔下髮髻上的簪子,發了狠,朝著柳氏心口的位置刺去。
喜娘一看,嚇得魂飛魄散,趕緊伸手拽了一把。
簪子斜斜的擦過左肩,只留下淺淺血痕。
喜堂亂作一團,嬤嬤立刻衝上來死死地按住周歡,強行掰著她的手腕,疼得撕心裂肺,簪子狼狽的掉在地上。
一群丫鬟簇擁著驚魂未定的柳氏,不敢置信的看著一臉恨意的周歡。
柳氏拿著帕子拭淚,神色哀戚:「歡兒,你這是做什麼,大喜之日,難道你要弒母嗎?」
冷笑一聲,周歡啐了一口:「我母親在地下長眠,你算個什麼東西,呸,不過是個手段卑鄙的下作東西!」
挾制她的嬤嬤伸手直接捂住她的嘴,只聽柳氏說道:「看來歡兒是失心瘋了,快將她帶下去!」
聞聲,嬤嬤強行將她拽起來,手心突然一痛,哎呦一聲鬆開手,周歡已經撿起地上的簪子跑開。
淚水花了精緻妝容,杏眸黯淡無光,簪子抵著細白的脖頸,沁出血珠。
環繞四周,個個都在看戲,她嘲笑,不屑,直到心如死水,養父母待她如親生一般,可自己的家人卻恨不得她死。
當初告知她是周家小時走丟的小姐,尋找她多年,終於有下落,口口聲聲說家人多年來耗費不少精力尋她,可待她回到周家,一切都變了,直到她意外得知自己當做母親的女人,和自己根本無半點關係,費心將她接回,是為了讓她代替周茹嫁給齊煜――一個痴兒。
她輕聲笑開,愈發明媚:「我絕對不會讓你如願,只要我死了,周茹就得嫁給那個痴兒,我不會讓你美夢成真的。」
事到如今,柳氏斂起笑意,冷冷的看著她,威脅道:「是不是你的養父母教你這樣詆毀我?你可知你這樣做的下場,你是害了周家,害了你的養父母啊。」
她微微眯起眼,給一旁的嬤嬤使了一個顏色,周歡見狀,簪子又深了幾分。
心頭泛起苦澀,她死死地咬著唇,怨恨的盯著柳氏:「他們不是早就死在你手上了嗎?柳氏,你的良心能安生嗎,午夜夢回,你聽不見耳邊傳來的哭聲嗎?噓,你聽,他們來了,他們要你償命,哈哈哈,要你償命啊!」
右手猛然抬起,柳氏大驚,忙讓人攔住她,可惜太遲了,簪子狠狠刺入心臟,溫熱的血跡融入嫁衣。
姣好的面容終於出現一絲真心的笑意,她解脫了。
外頭亂鬨哄的,一記清朗如泉的嗓音不耐:「怎麼還不見新娘子,本王的新娘子在哪兒?」
周歡躺在地上,靜靜的看著他闖入視線,眉似遠山,眼如星,長了一副好面容,只可惜,開口暴露自己是個痴兒。
眼皮沉重不堪,緩緩落下,恰好錯過齊煜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
……
凄風呼嘯,刀子似的刮在臉上。
周歡跟在吉祥身後,走在長廊中,心中還是難掩震驚,許久不能平靜。
冰涼的手緩緩覆在心口的位置,一切如常,沒有傷口,沒有血,她也沒有死,她重活了一次。
熟悉的路,熟悉的人。
她盯著在前頭的吉祥,今日是她回府第三日,原是要給老祖宗請安,遲不得,她早起了些,吉祥卻斥責她死板,天冷,老祖宗肯定要多睡兒,才耽誤了時辰,害的自己被柳氏責罰。
又是一陣凌厲寒風吹來,她長嘆一口氣,淡淡白霧散開。
這樣冷的天,她被柳氏罰跪了一個時辰,抄寫三百遍佛經,偏偏柳氏說話好聽,口口聲聲為她著想,而自己也是蠢笨,竟然信以為真,將她認作親母。
長福院中,丫鬟喚了一聲大小姐,掀開暖氈。
才進屋便聞到淡淡的檀香,溫和的笑聲順勢鑽入耳中,緊接著便是柳氏故作驚訝的聲音,一屋子的視線齊刷刷的落在她身上。
「歡兒,你怎麼這時候才過來,難道是忘了要給老祖宗請安嗎?」柳氏擰著眉,嘆口氣:「你這孩子太沒規矩了,看來我得找個嬤嬤好好教導你才行。」
老夫人朝著她看了過來,細細打量,雖噙著笑意,卻透著幾分涼意與疏離。
不待她回答,吉祥迅速跪地替她認錯:「回夫人的話,奴婢先前已經提醒過大小姐今個兒遲不得,可大小姐她!她……」
周歡垂下眼,恰到好處的掩飾眼裡泛濫的恨意,雙膝跪地,溫軟的嗓音似清泉細流,「回老祖母,孫女聽聞您喜佛,回府之前特意去廟裡求來一串佛珠,只是不知被吉祥姐姐收在哪兒,尋了許久,故而耽擱了時辰。」
身後的吉祥抬眼,一臉驚詫,不知何時突然冒出來一條佛珠來,正欲開口辯解,柳氏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吉祥不甘的閉上嘴。
一串再普通不過的木珠,被冠上神佛二字,地位天差地別。
老夫人笑著點頭,歲月侵襲的面容慈祥幾分,疏離的目光逐漸回暖,「你有心了,是個知禮數的好孩子,坐下說話。」
「謝老祖母。」周歡曲膝行了一禮,規矩禮數絲毫不差,不像是小門小戶養出來的姑娘,倒像是自小養在府中的千金小姐似的。
柳氏眸光微冷,她倒是低估了這個野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