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一別江湖(5)
雲鬢霧鬟,嬌顏靈秀,青絲墨染,少女面色展露的絕美如花間雲絮,如荷尖圓露,整座茶室彷彿都因為少女輕攏鬢髮的動作而緩緩浮起一絲朦朧的霧靄,少女的雙眸如潺潺流水宛轉悠揚,十指上的丹蔻恍如蒙上一道雲霞。
美麗的女子不是未曾見過,但是卻沒有一人,能夠美到這般讓人看一眼便捨不得再去移開視線,這樣的美已經不是單純顏色上的美,而是一種空靈清透的美好,望而生漣漪。
念兒忙著翻身上前,一臉乖巧的幫著少女梳頭,髮絲間婉約的香潤劃過鼻翼,念兒直覺恍如置身花海,放眼儘是奼紫嫣紅的薔薇牡丹。
「念兒不過是按照小姐的意思罷了,不過說來,王掌柜那一類人著實可恨。」念兒一邊說著一邊輕輕的聞著少女的發香,欣然笑道,「小姐真是天上的仙子,凡塵再美,恐怕都會玷污了小姐的冰清玉潔。」
少女微微勾唇,手掌沿著肩頭緩緩向上摸索,摸到了念兒的手背之後便輕輕拍了一下,繼而溫柔的聲音就像斜風細雨盪響檐下的風鈴:「你這小丫頭,跟在我身邊這幾年,甜言蜜語的本事倒是日益精進。」
「嘿嘿,念兒的甜言蜜語只說給小姐聽,別人想聽還聽不見呢。」念兒笑著攏了攏羅裙的衣袖,繼續一下下溫柔緩慢的幫著少女梳頭。
少女一笑,婉聲便道:「剛剛受了人家的幫助,可有好好答謝?」
念兒笑著回道:「人家擺明一副淡泊名利的樣子,我幹嘛還要違人所願,不過那位公子言談舉止的確頗為不俗,這世上除了小姐之外,我還沒見過這樣脫俗的人。」
「哦?」少女的聞言,柔婉纖潤的唇角微微上揚,如翩翩細雨瀅落花間,「能得念兒如此稱讚,反倒令人心生好奇。」
「小姐,難道你想見那人不成?」念兒聽著少女的話語有些驚喜的道,旋即又一番失落的低頭默默:「只是念兒不好,念兒沒有問及那位公子的名諱來歷,對他的一切都渾然不知。」
少女淡淡一笑:「相逢本是歸緣,我又何曾強求過這些。他日如若緣分使然得以再會,定要記得禮報今日解圍之恩。」
念兒此時恰也梳好了頭,聞言便笑道:「念兒記住了。小姐,雖然我不知道那位公子的細節,但是我卻從公子身上聞到一種清淡的草藥清香,有點像當歸黃芪一類的味道,你說那位公子會不會是一個開藥鋪的啊?」
「那照你這麼說,街上十六七歲的少女身上都有各色脂粉香,豈不是都成了開脂粉鋪的?」少女說著便和念兒兩人相視一笑,隨後少女便捧起桌上的茶杯泊在唇間,輕輕呵著氣。
這翡月樓的冰糖玉露石榴茶當屬舉世名品,少女酷愛此茶,念兒便時常帶著少女來此,這座雅間便被念兒長期租賃。原本今日念兒只是陪著少女來此品茶,這才巧遇王掌柜一事。這時念兒忽然想到要事在身,於是從衣懷取出一份金色的錦囊道:「小姐,宮中來信了,封禪大典不日舉行,陛下邀你同列入場……」
念兒小聲說著,一雙賊溜溜的小眼珠仔細的盯著少女臉上的表情,追隨小姐多年,她深知小姐秉性淡泊空靈,對於這一類高調的活動猶自抵觸,可是聖旨在上卻又不得不實言相告。
輕輕放下茶杯,少女瑩若雨露般的雙目閃過一抹淡淡的凄涼,讓人看了不禁心生傷緬,念兒又不知道此刻小姐心中所想,只能乖巧安靜的侍立一旁。
「天下昇平之後,父皇准我隱居在此,皇兄明知我生性淡然……」少女燕喃般的嚅動雙唇,說著,終是一聲輕嘆,「君命難為,你便按照皇兄的意思回信吧……」
「小姐……」念兒怎能聽不出少女聲音中突顯的落寞和憂傷,頓時一道難掩的心痛劃過腑臟。她本是伶仃孤兒,食不果腹的亂世,瀕死之際邂逅了隨先帝征戰到此的小姐,從此小姐便是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小姐待她恩重如山,她卻解不了小姐心中凄苦。
此次封禪大典,上至滿朝文武,下達黎民百姓,幾乎無人不知,當今聖上親臨泰山為民祈福,可是百姓只知皇上的聖明,卻不解此舉的深意。當年太祖并吞五國,天下看似大統,誰又能保證太祖完全的斬草除根呢?
皇上登基一年,皇權尚未鞏固堅實,皇上明著是說邀請小姐與他同臨大典,然而真實的目的只是為了敲山震虎以告誡那些覬覦皇權的人。
沒錯,小姐,就是皇上的王牌,皇權的奠基,天下的歸屬。
在那個戰亂不休的年代,太祖的殷軍幾乎是不敗之師,不知道內情的人只道太祖用兵如神,然而真相卻是太祖背後的高人,那是一個曾經令大明的王師心膽俱顫,聞風喪膽的名字。
永翌公主,楚瀾裳。
這是一個出神入化的傳奇,七歲封帥,統籌大軍,千峰嶺一戰令大明國土震顫,兵法彷彿就像她的名字。調兵遣將,運籌帷幄,四海之內沒有她的對手,五國更是給了她一個擎天撼地的稱號:戰場公主。
念兒知道,皇上如此迫切的希望楚瀾裳跟他一同出席大典,目的就是為了狐假虎威以震懾旁人,鞏固自己的權利地位。
楚瀾裳為了天下安寧而終結亂世,到頭來,卻不得不淪為皇室追名逐利的傀儡。思及此處,念兒的心中不禁湧起一抹痛楚,楚瀾裳比起自己尚都年幼,不過只是一十有六的豆蔻年華。人們只知道她的光鮮亮麗,卻不知道她所失去的東西已經再也找不回來。
那,便是自由……
盞中的茶水早已涼卻,此刻,楚瀾裳也已經失去了品茶的雅興,她的雙手沿著茶桌的桌沿緩緩摸探,將觸及手心的翡翠玉杖握住,然後撐著玉杖緩緩起身,芙蕖般柔密的長發隨著她起身的動作漾開一室素雅的馨香。
「念兒,我有些憊了,想回去休息。」楚瀾裳淡淡的說道,然後掠下旖旎如蟬翼般的輕紗遮住盛世美顏,輕點著手中的玉杖緩緩向著雅間的出口踱去。
念兒急忙站起身追隨而上,來到楚瀾裳的身旁親密的攙住她的手臂:「小姐,我來扶您,慢些便好。」
看著楚瀾裳被自己攬在懷中的嬌柔身影,凝霜施黛般的側臉掛滿了一絲清涼的憾意,微抿的唇瓣透著深深的無奈,念兒的心中不禁又是一陣傷嘆。
上天給了楚瀾裳最好的一切,至高無上的皇室地位,所有王公貴族得到的皇恩加起來都不及先帝對楚瀾裳一人的寵愛。令日月無輝的絕世容貌,便是尋常那樣輕輕舒展一絲笑顏,也足以令百花含羞,傾城絕色。更有浩瀚如宇宙般的大智慧,平定天下的豐功偉業,以及人們如同供奉神明一般對她致以最為崇高的致敬。
楚瀾裳就是一個傳說,就是一段神話,她擁有世人夢寐以求的一切,殊不知,世人卻有她更加夢寐以求的一切。
不止是洒脫於天地之間的寧靜淡泊,更是一雙能夠看見這個世界所有美景的眼睛。
是的,眼睛。
這個所有的世人都具備的,自降生起便授之父母的感官,她卻從未擁有過。
從出生的那一刻,楚瀾裳的世界便是黑暗的,沒有陽光雨露,沒有青天碧草,沒有一年四季,沒有山色湖光,她甚至,連自己的容貌都不記得。先帝為了醫治楚瀾裳的雙眼苦尋一生,遍訪名醫,然而至今未果,楚鍾仁甚至立下詔命,普天之下誰若能夠醫好楚瀾裳的雙眼,無論男女,定與之結拜共享江山,在其逝后以王族之禮入葬皇陵,其牌位得以永世立於皇室祠堂。
可是直到楚鍾仁垂命之際,他依舊沒有能夠完成自己的夙願,甚至在他臨終前的最後一份遺詔便是,治好楚瀾裳雙眼者,當以列土封疆,萬戶封侯
或許是楚瀾裳太完美了,完美到已經打破了金無足赤的自然定律,所以上天才不得已奪去了她的雙眼。
想到這裡,念兒扶著楚瀾裳的手不禁又緊了一些,心思也逐漸夾帶起了傷感和難過。
「平日不是能說會道,怎的此刻怏怏不樂?」楚瀾裳隨著念兒緩急有度的步履從扶梯上緩緩邁下,卻感到這小丫頭似有心事一般。
「小姐,念兒只是渴求著,什麼法子能讓小姐見到光明……」念兒垂著頭悶悶不語的說道。
楚瀾裳淡淡浮起唇角,反握著念兒的手心:「所謂淡泊,正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如今我的雙目失明是為失,而有你在我身邊,是為得,既然我並非一無所有,看得見看不見,就不那麼重要了。」
楚瀾裳的聲音如琴弦輕搖,珠落玉盤,柔美的不可方物,念兒聞言竟不禁雙目津濕:「小姐待我情深義重,念兒終生難以報償。」
楚瀾裳手中的玉杖輕輕落在盤桓而下的櫃榆階梯,發出清冽的聲響,聽到念兒略微哽咽的聲音悄然一道笑容綻出:「念兒,有你在我身邊,我已經很知足了。」
念兒聞言后心中更是深受感動,如若可以,她願意做一輩子楚瀾裳的雙眼,陪她一起看遍這個世界所有的良辰美景,日出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