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魔
在城門破后,本以為還有一番苦戰的容家軍卻發現,城中格外的安靜,根本不像藏了人的樣子。
副將提醒容徹小心行事,容徹自然也不會掉以輕心。
容徹先安排了一隊五百人的小隊直奔皇宮,另外一小隊人馬去自己的秘宅,接秦莫出來。
「二爺,接下來去哪兒?」有人問容徹。
容徹沒說話,靜靜等著,沒多久,見一陣馬蹄聲傳來,只有一匹馬。
「容二爺。」
來人朝容徹拱拱手,沒有懼色,也沒有殺意。
容徹身邊的人想去攔,都被容徹揮退了。
「我家王爺說,您若是不想再犧牲更多的人,便請魏小姐明日於逍遙王府一見。」那人開口。
容徹還沒說話,容徹身後的副將們便罵聲疊起。
「呸個不要臉的,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貨色,成日肖想少夫人!」
「就是,少夫人都嫁人了,逍遙王能不能守點……」副將脫口而出的『婦道』二字強行咽回去。
所幸,很快又另外的罵聲接了過來。
軍中的都是糙漢子,罵天罵地順便問候了赫連紫風的爹娘,容徹也雙眼冰寒,沒有出聲。
那人似乎並不生氣,等他們罵得口乾舌燥了,才道:「不久前,北戎蠻族便已陳兵五十萬在邊境,想必容二爺已經悄悄讓白虎軍去塞北了吧。」
那些副將們微微一愣。北戎那些蠻子?難不成要趁著京中大亂,新帝未定,要趁機侵略?
眾人看向容徹,容徹卻很鎮定,似乎早已知道了這個消息一般。
那人微笑:「容二爺假裝是安排人送背叛者魏素素去塞北,實際是掩人耳目,讓自己的人提前去塞北做安排。白虎軍一個月前,就已經悄悄離開駐紮地前往塞北了。不過容二爺,不夠,北戎人這次。手裡拿著邊塞的輿圖,即便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白虎軍,也擋不住熟知地勢知曉白虎軍軍務的北戎五十萬大軍。」
容徹的眼終於一點一點的沉了下來。
副將們聽到這裡,終於明白了怎麼回事,瞪著來人更是咬牙切齒:「逍遙王真是無恥,竟出賣塞北這等要塞的輿圖!」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若是我們王爺贏了,這便是謀略。」那人冷淡瞥了眼副將,只看著容徹:「容二爺想必已經想清楚了?若是你們現在趕去塞北,便可避免北戎五十萬鐵騎屠戮的結局。」
「北戎人生性殘暴,行事狠毒不留餘地,但凡劫掠的城池,一定會屠城。」
那人慢慢說著,卻一點一點挖了在場眾人的心。
他們是兵,是將,生來就是為了護衛國土,保護百姓的,怎麼能讓敵人進來他們的底盤侵擾他們的百姓?
「老子現在就去逍遙王府宰了他!」
有人開口,立即便是大片的附和。
容徹銳利的鳳眼冷冷掃過面前的人:「他如今可在王府?」
「在。」
「很好。」容徹手邊長劍入鞘,面容清寒:「逍遙王想見我的夫人。你且告訴他,夫人忙碌,不若由我這個做夫君的代為相見。」
「二爺!」
「肯定有埋伏!」
眾人七嘴八舌,容徹卻沒理,只定定看著面前的人呢:「你只管去回話,成與不成,我都在此處等著。」
那人沒想到容徹能這麼冷靜,一時又拿不定主意,只得應諾折返而去。
副將們氣得七竅生煙,卻見方才見信誓旦旦的容徹直接道:「所有人整裝待發,逍遙王挾持新帝,意圖謀反,我等為護新主,斬殺逍遙王!」
副將們這才明白容徹的意思,既然逍遙王不要臉,那他們就讓他丟了命!
還管他媽的什麼名聲!
說罷,副將們兵分三路,朝逍遙王府圍去。
待人都出發后,容徹才勒住了手中韁繩,轉身便往此刻魏卿卿所在之地而去。
暗處,看著容徹的背影離開,傳來淡淡一聲『找到了』。
容徹一路疾馳,似心內焦急,一路駕著馬半分不肯停歇。
跟在他身後的人確定了他的方向之後,快他一步,先到了那隱蔽在山中又有陣法守護的山莊。
莊子不大,依水靠山,蜿蜒清澈的小溪在山莊前不過百十米的地方流淌而過,有侍女還在這裡洗衣說笑。
百十來間屋子的山莊內,僕從奴婢們也都井然有序的守在自己的崗位上,唯獨後院一處別緻的院子里,丫環們格外多,時不時出入裡頭一個墜著水晶帘子的房間,秋日的微風吹開窗子的紗幔,隱約透出涼榻上那一抹窈窕的身姿。
來人確定那必是魏卿卿,眼神一暗,周圍迅速跳出上百個黑衣人,朝底下的僕從衝去。
僕從們各個拔劍而起,看來都是會功夫。
若是不會功夫,倒要惹人懷疑了。
但會功夫,也抵擋不住翩然而來的赫連紫風。
「咳咳……」
赫連紫風吹了風,不住的咳嗽。
他的身子越發不好了,尤其在一次次的毒發之後,他能感覺到身體里某種東西正在流逝。
他的時間不多了。
珠簾撥開,躺在涼榻上的窈窕身姿似乎還沒醒,側著身子,腰上只搭了薄薄一層錦被。
赫連紫風想了想,他什麼時候見過魏卿卿這般的?
對了,那次離開京城的時候,他隱約記得魏卿卿也是這樣躺在床上,午睡正酣。
那天,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有那樣一場大火。
赫連紫風看著床上的人,手抬了起來,依舊面無表情,動作克制,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內那股幾乎快成為心魔的執念有多強烈。
「卿卿……」
他呢喃喚出這個名字,低低的,帶著些許的顫抖,又小心翼翼,似乎怕被魏卿卿聽到。而遭她的嫌棄一般。
涼榻上的人動了動,若是赫連紫風不是被心內那股狂熱而又壓抑的情緒所牽動,他不會這樣莽撞到直接抬手一翻,如旋轉的花一般盛開的薄被便落到他手裡,順帶裹起了床上的人兒,飛速往外而去。
此刻被裹住的人瞪大了眼睛,這公主抱……怎麼肥事!
「不是……故事不是這麼發展的啊!」
郭慶扭過頭,看著抱著他想要一躍離開的赫連紫風,愣愣開口。
活了幾十年了,還是頭一次,被個男人公主抱,還貼他胸膛那麼近,就連那胸膛下難掩激動的心跳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郭慶臉都烏了。
赫連紫風聽到他粗喇喇的聲音,低頭瞥見他青黑色的鬍渣時,面色便先古怪一變,而後眼底聚滿陰翳,直接把郭慶給扔了。
砰的一聲,郭慶差點摔斷老腰。
「你也太不憐惜老爺們兒吧。」郭慶嗷嗷直喊,回去了可怎麼跟綠蘿交代。
「她在哪裡。」
赫連紫風看著郭慶,猶如看著一個死物。186中文網
饒是郭慶這樣走南闖北見慣了殺戮的人,也不禁顫了顫,便聽門口一道帶著威懾的聲音傳來。
「我的夫人在何處,還用不著逍遙王關係。」
赫連紫風回頭,便看到了一身黑甲緩步而來的容徹。
容徹看起來十分鎮定,這一切果真是他設的局,他知道自己會在京城要見魏卿卿,所以將計就計。
「她是魏卿卿。」是答應永遠不會背叛離開我的人!
容徹手裡長劍翻轉,下巴挑起帶著股風流邪氣:「也是我的夫人,我女兒的娘親,與我生同裘、死同穴的人。」
赫連紫風冰冷冷看著他。知道多說無益,一雙紫眸的顏色變得更深,彷彿要滴出來一般,紅色的血絲慢慢爬上瞳仁:「既如此,那我便先殺了你!」
容徹嘴角微揚:「與你一對一單挑,就太浪費時間了,交出汝陽王府的人,我給你一個痛快。」
赫連紫風並不答話,素手一抬,腰間軟劍飛出,陽光在劍刃上閃過,折射出一道駭人寒意,直直朝容徹而來。
容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在他身後,跳出十來個黑衣暗衛,跟赫連紫風纏鬥起來。
暗衛明顯不是赫連紫風的對手,但容徹依舊站在一旁看戲,任由暗衛們慢慢耗著他,也一邊開始提起另一件事:「逍遙王急著從京城出來,並非全部是為了來見卿卿吧。卿卿是我的性命,但對於逍遙王來說,只怕不是唯一,你一直借著她的名義,在做什麼?」
赫連紫風渾身殺意暴漲,直接將纏鬥的暗衛擊退,武藝高強的暗衛們各個掛了彩。
「你知道些什麼?」赫連紫風提著帶血的劍,目光直逼容徹。
容徹微笑:「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那日在皇宮,發生了什麼。讓你都顧不上折磨那個害了你一生的男人,直接給了他個痛快?」
赫連紫風似乎不想聽到容徹嘴裡的回答,直接朝著他殺了來。
長劍刺來,勢如破竹,帶著比之前更大的殺氣!
但容徹還未出手,周圍又跳出十來個暗衛,比之前受傷的功夫更好。
赫連紫風看出來了,容徹沒有取他性命的意思,他要誅心!
赫連紫風不在乎這條命,可他的秘密,他那不堪、又骯髒的秘密,怎麼能讓卿卿知道……
他還記得在行宮裡,那些宮女太監們看到他時的眼神,就好似看著這世上最卑污下作、最噁心難堪的東西,那是他的噩夢,他寧願死,也不想讓看到卿卿對他露出那樣的目光。
「赫連紫風,那晚在皇宮,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若是個堂堂正正的男人,就不用跟我耍這種低劣的小人手段!」
赫連紫風的聲音嘶啞。卻大聲的朝容徹說話。
郭慶看著真的被逼急了的赫連紫風,暗暗皺眉,他聽劉全福提過,這赫連紫風原本也不是窮兇惡極之人,曾經替那小妮子打理商隊的時候,也曾救民於水火。
可容徹也沒錯,赫連紫風在京城他濫殺無辜,挑起戰事,不可饒恕!
況且現在,他彷彿還藏著一個更加殘忍血腥的秘密!
但不論赫連紫風怎麼生氣,容徹都巋然不動,直到一波又一波,彷彿無窮無盡的暗衛將赫連紫風一輪輪消耗,消耗得他散去半身力氣,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今日又是十五了,赫連紫風沒忘,他就這樣甘心被拖在這裡,寧願冒著病發的危險,也要殺掉容徹,守住他的秘密。
「因為容妃。」容徹看了眼天上慢慢出現的明月,望著攏在月光下來,瞳仁開始慢慢變紅的赫連紫風。
「你留我到現在,就是為了這個秘密么?」
赫連紫風的瞳仁越來越紅,他能感受到理智在慢慢褪去,他不怕了,瘋魔的他,武力更強,足矣讓他殺了容徹。
「自然不是。」容徹看著他:「我只是很想知道,容妃她知不知道你已經知曉這個秘密,若是知道。她會不會願意交出此刻潛藏在京城各位大人家中的、你的死士,並讓此刻邊境蠢蠢欲動的早已經被你收買的將官名單。」
早在北戎五十萬大軍之前,容徹就在懷疑了,北有北戎,西有楚國,南還有一個狡猾的蠻族,自從赫連紫風任攝政王,這些地方的邊境線上便有了異動,雖動作不大,但三個地方同時出問題。他不得不上心,早早安排了人去查探。
但那些人掩藏的很深,所以此番北戎五十萬大軍陳兵塞北,容徹便確定這三個地方都被赫連紫風安排了人。
赫連紫風只怕不止是恨極了害他一生的皇帝,他還遷怒了這整個讓他陷於流言蜚語中的國土臣民,他要整個王朝數百萬的無辜性命給他陪葬!
赫連紫風疾風一般行到容徹眼前,狠狠望著容徹的眼睛,在眼底的紅徹底吞噬那一抹紫色之前,他腦海中回憶起入宮的那一晚。
皇帝老了,像曬久了的番瓜。白髮蒼蒼,皺紋層疊,以前睿智的眼睛此刻都已經變得渾濁,滿屋子的藥味。
他看到赫連紫風來,不是震驚,不是生氣,而是掉眼淚。
赫連紫風諷刺:「聖上對我趕盡殺絕,如今掉眼淚做甚?」
「朕沒想到你還願意回來。」皇帝開口,帶著自嘲,也有一抹不甘。
皇帝永遠是這樣,慾壑難填,野心勃勃,垂垂老矣還放不下這權勢,還覺得自己還能再拼一把。
但皇帝這次遇到的是赫連紫風,這個自小便手染鮮血,從屍山血海里走出來的男人。
「我還要來殺你,自然要來。」赫連紫風開口,一側的范力嚇得要開口叫禁衛軍,卻被皇帝攔下。
皇帝將范力趕了出去,這才望著赫連紫風,有殺氣,有恨意,複雜的目光里,竟還藏著一絲絲的欣慰。
欣慰……呵……
赫連紫風諷刺之際,也讓他噁心至極。
在他從行宮裡逃出來時,他終於在那個偷偷給他送吃的然後哼哼唧唧往他身上靠的小宮女嘴裡,知道了行宮裡的人那般噁心自己的原因。
小宮女說了個故事,男人和女人,郎才女貌,可女子是是男子母親的妹妹,雖然年齡相當,卻是長輩,是親戚,本該嚴守男女大防,可誰也沒想到女子會入宮,會日日垂淚,會生不如死,於是一場酒醉后,就生了齷齪。
赫連紫風當時如受雷擊,他嫌自己噁心。更恨生他的父母,一度想要放干自己的血,讓這臟污的東西全部流乾淨,卻沒想到觸發了體內的毒,讓他變成了一個月圓夜便要吸食人血的怪物。
他的確骯髒,噁心,是孽子,是上天的懲罰,是不該來到這世間的人。
他遊盪在外,受人咒罵,被人欺辱,渾渾噩噩,生不得生,死不得死。
他想過求救,去了寺廟,那些看似清心寡欲的得道高僧在知道他的身世后,也將他驅趕出來。
他去村寨,那些看似樸實勤勞的村民在看到他的紫眸后,要把他綁起來活活燒死。
直到那一夜,他遇到她。
吸食過人血后。他跟南平走散了,他渾身的血,蜷縮在路邊的蓬蒿里,秋風漸涼,他以為這一次又要凍上兩三天,等南平尋來,卻不想一雙帶著疑惑的眼睛闖入了他眼底。
「你還好嗎?」魏卿卿問他。
赫連紫風聽著這不含任何鄙視情緒話,有片刻的動容,卻又自嘲一笑,等她知道了自己身上這些都是人血,她一定第一個尖叫著喊人來暴揍他。
這不是他遇到的第一個嬌嬌小姐了,他早已看透。
但面前這個紅衣少女,手裡捏著馬鞭,背著手笑盈盈望著他:「正好,我跟我的人也走散了,咱們結個伴兒吧、」說完,她拿著馬鞭指了指一旁停著的黑色大馬:「我不太會騎馬,你會嗎,我帶你去看大夫。」
「你不怕嗎?我身上的,可都是人血。」
赫連紫風開口,嗓音猶如鬼魅般難聽。
魏卿卿眼睛彎的像月牙:「我還說前邊那個村子怎麼回事,原來是你做的。那個村子是有名的盜匪村,你可真厲害,不過若是早些就好了,來之前我還像那些盜匪交了好大一筆過路費。」語氣里滿滿的可惜。
說完,將手裡的鞭子鬆開,示意他抓住。
赫連紫風就這樣愣愣的看著她,她的眼睛乾淨極了,讓人一眼就看到她的心底,她對他有憐憫,卻不多,那眼睛里,沒有嫌惡,沒有害怕,有的,只是淡淡的愁緒,彷彿在憂愁跟她走散的人去了哪兒。
皇宮的那晚,燭火通明。
赫連紫風跟皇帝談了一筆單方面的交易,拿北戎、楚國和蠻族的威脅,要皇帝把知道當年事的人名全部交了出來,要了皇帝的命!
別院。
赫連紫風眼底的紅已經將他全部吞沒,他又成了那個殺人的魔,他要殺了容徹,找回他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