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仙人跳
「我是一個痴獃。」
「切記切記,我是一個痴獃。」
王笑在心中默念了兩遍,努力管理著自己的表情。
地上那個男子臉朝下趴著紋絲不動,看後腦的傷可以判斷出,死得很透了。
王笑前世一輩子過得平平安安,沒經歷過什麼大凶之事,這還是初次近距離觀察人體後腦勺的內部形態。他強壓著想嘔的衝動,擺出一臉空洞的神情。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張恆語氣極快,「被這小子撞見我了,若是他說出去,我的大好前程就要毀於一旦。」
王笑用餘光看去,見階前那美婦抱著雙臂,樣子風情萬種,眼中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諷意。
「那你待如何?」她開口道。
說著,她目光在王笑身上來回睃巡了一番,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又道:「這便是王家三少爺吧,還真是極俊俏。」
張恆無心理會,他來回踱了兩步,忽然抬起頭,嘴裡迸出幾個字來。
「一不做,二不休。」
王笑不敢亂動,用餘光看去,只見張恆俯身拾起了地上那塊帶血的大石頭。
那石頭原先似乎是用來壓老壇酸菜的,但看這美婦,顯然不是會做酸菜的——王笑心想。
張恆的手有些抖。
他只是個清貴的讀書人,一輩子沒做過殺人這種粗活。
剛才打死了羅德元那是意外,這下再要打死這個痴獃兒卻是另一回事,張恆難免有些怯場,但想到自己的綿綉前程,他咬了咬牙,高揚起手裡的大石。
忽然,王笑蹲下身去。
「咦,豆花。」
張恆低頭看去,只見這個粉雕玉琢的少年轉頭看向自己,一臉傻笑地開口說道——
「哥哥,是豆花啊,能盛一碗嗎?」
張恆愣了愣,心道,哪來的豆花?
他順著王笑的指尖看去,卻只看到羅德元的後腦勺。
「噓。」卻見王笑手指放嘴上,壓低聲音道:「不要告訴別人哦,纓兒姐姐不讓我在外面吃東西。」
「嘔……」
張恆真心覺得這個痴獃兒太噁心了,他再次咬了咬牙,手裡的大石頭終究是揮不下去。
他的目光轉來轉去,過了良久,他還是放下手裡的石頭,來回又踱了兩步,忽然一把拎起王笑。
「說,這裡是怎麼回事?」
「煮豆花吃。」王笑道。
張恆厲色道:「誰煮豆花?」
王笑有些迷茫,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說,誰煮的豆花?」張恆又問了一遍。
王笑腦中飛速地思考著,他張了張口,本來想說「我煮的豆花」,但下一刻,他硬生生將話頭收住。
眼前這個神色狠戾的青年絕不是個好糊弄的,一旦他發現自己能有正常對話的邏輯,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於是王笑用獃滯的眼神望向前方。
「說話!誰煮的豆花?」張恆神色愈厲,猛然揚起手一巴掌狠狠摔在王笑臉上。
白白嫩嫩的臉瞬間泛起一片淤紅。
王笑飛快地閉上眼,以免張恆看到自己眼中的怒意。
你給我等著。
但,現在的情形,乾脆哭出來吧。
決定了!應該哭出來。
少年用力擠了擠眼,卻是一滴淚也沒有。
哭,快哭。
「我太慘了,從小被人拋棄,還英年早逝,死後還穿越到一個痴獃兒身上,慘不忍睹啊慘不忍睹啊……對了,說起來,這個院子也是我家的產業,可真富啊現在。」
哭不出來。
王笑張開一絲眼縫偷偷看去,只看到張恆眼中精光迸出,極警惕地觀察著自己的表情。
完了。
台階前的美婦忽然道:「恆郎,你快走吧,以免再讓人看到。」
「那此處怎麼辦?」
「若有人問,奴家便說:我夫君逗弄王家少爺,不小心被他推倒在這石頭上。如何?」
張恆沉吟了片刻,眼睛一亮,道:「好。」
他一掀長衫,俯下身將羅德元翻了個面,把那石頭墊在腦後的傷口處。
做完這一片,他忽然聲色俱厲地又向王笑喝問道:「誰幹的?」
王笑依舊一臉茫然。
美婦道:「一個痴兒,你逗弄他做甚?」
她握起張恆的手,柔聲道:「你路上千萬小心些。」
張恆點點頭,打開院門,四下探了探,飛快地閃身出去……
美女款款過去,栓上門栓,手輕輕撩了撩頭髮,轉過身來深深看了王笑一眼,笑道:「你不是個痴獃。」
王笑嚇了一跳。
他轉過眼看去,只見眼前的女人一雙眼睛如深潭一般。
一對眼,他飛快地低下頭,不開口說話。
這女人莫不是在試探自己?
對,一定在試探自己,剛才自己表現的明明是那麼的像一個傻子——王笑在心中給自己打了打氣。
「奴家名叫唐芊芊,王公子你可以叫我芊兒。」
她蓮步輕移走上前來,伸手在王笑臉上輕輕撫了撫,秀眉輕蹙,柔聲道:「痛不痛?瞧把這張俏臉打的,怪叫人心疼呢。」
吐氣如蘭。
王笑感覺一顆心撲通撲通跳,腦中卻只有一個念頭——「我還是個孩子啊。」
「王公子就別裝了,你進來第一眼看人家時,奴家就知道你不是個痴兒。」唐芊芊悠悠道:「你一看奴家,眼中就藏了防備,怎麼會是個痴兒。是怕奴家吃了你嗎?」
王笑咧開嘴「嘿嘿」傻笑兩聲,道:「你不給我豆花吃……」
唐芊芊捂著嘴輕笑起來,眼睛彎彎的。
「怎麼,奴家若真去盛一碗豆花,王公子敢吃嗎?」
哈?這女人怕是真做的出這種事——王笑發現,自己真的遇上了硬茬。
「來,奴家給你擦點葯。」唐芊芊執起王笑的手,便將他拉進了屋裡。
屋中物件不多,桌上擺了些書,有一股脂胭的淡淡香味,進門最顯眼的卻是一張大床,還掛著淡雅的帷幔。
王笑被按在床上,他發現這女人看著柔柔弱弱,力氣卻是極大。
自己顯然是打不過她。
他實在是有些緊張,不知道這女人要給自己敷什麼葯。
其實現在臉不怎麼疼了,不敷藥也不要緊的——他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告訴唐芊芊,又擔心對方是在詐自己。
唐芊芊的手在王笑臉上來回撫了撫,眼中秋波流轉。
下一刻,她往王笑身上壓過來……
王笑嚇了一跳,下意識就喊道:「別這樣。」
唐芊芊並不放手,眼中笑意更甚,輕聲問道:「王公子承認自己不是痴獃了?」
王笑暗悔不迭,心道,還不如就她讓那個了算了。
「放心吧,奴家不會殺你的。」唐芊芊道:「你家二哥是個厲害的,殺了你,對奴家也沒好處。」
聽了這樣的話,王笑也不知是該鬆口氣,還是該更害怕。
「其實,我……一直是有些傻的。」王笑只好一臉誠懇地說道:「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一定不告訴別人。」
「真的嗎?」唐芊芊露出一個頗為純真的好奇表情,就像個懵懂的小女孩,「但是奴家不信呢。」
「我說話算話,一定不說。」
「但奴家還是不信呢。不如這樣?讓公子成為奴家的人,想來這樣便可以放心了。」
她的手又開始划來划去……
想到屋外還橫著她的死**家,王笑深吸了兩口氣,擠出一個無辜的表情。
「唐姑娘,你別這樣。」
「那公子不妨告訴奴家,為何要假裝成一個痴獃?」唐芊芊悠悠道。
這,從何說起呢——王笑頗有些為難。
「唐姑娘,大家都有秘密,你何必要逼我呢。」他無奈道。
「哦?」唐芊芊眨了眨眼,放慢語速道:「王公子你的秘密藏在哪裡呢?不如讓奴家的秘密與它……會一會?」
王笑:「……」
這顯然不是去幼兒園的車,他覺得自己有些暈車。
「奴家可不是開玩笑。」唐芊芊的手又撫到了王笑臉上:「看這張臉,以後得迷死多少女兒家?奴家真的不介意把你……」
好吧,這是你逼我的。
「我不是痴獃,但你也不是那個死者的妻子。」王笑只好硬著頭皮道。
「哦?」
「一開始看你的神情我就覺得奇怪了。」王笑道:「再看你這床,只有一個枕頭,榻前也只有你的便鞋。屋中除了幾本沒翻過的書,根本沒有死者生活的痕迹。」
「所以呢?」唐芊芊顯得頗感興趣。
「根據那『恆郎』來的時間及死者回來的時間推算,你這應該是——仙人跳。」
「何謂仙人跳?」唐芊芊貝齒輕咬,問道:「莫非,是一種閨中的招式?」
王笑頗有些無語,只好道:「用老話說,叫『扎火囤』。」
唐芊芊含笑不語。
「猜對了?」王笑略有一絲得意。
「勉強算是……一語中的。」唐芊芊又笑道:「那王公子不肯就範,是怕奴家『扎』你嗎?」
王笑試著從她身下起來,掙扎了一下卻是一動也不能動,只好無奈道:「姑娘若想要錢財,我可以給你。」
「是嗎?奴家可聽說王家的財產都攥在王老爺與老二手上,再看三公子你這身上也沒有『別的』東西呀……」
「我……我下回可以帶給你。」
「真的?」唐芊芊眼睛亮亮的,似乎很是驚喜,「公子還願意來見奴家?」
「一定,一定。」王笑連忙道。
「但奴家不信呢。」
唐芊芊說著,忽然一把將他的腰帶扯下來。
王笑嚇了一跳,連忙閉上了眼。
再睜開眼去看,卻見唐芊芊已將腰帶上的玉佩解了下來。
「這便當作公子留的信物。若往後你不來,奴家便告到王老爺跟前。」唐芊芊道:「便說是……你弄大了人家的肚子。」
王笑頗為無語,那玉佩他也不知好壞,一時也沒別的主意。
卻見唐芊芊站起身,將玉佩收了,開門喊了一聲:「花枝。」
不一會兒,一個模樣頗丑的丫環也不知是從哪跑了出來。
這名叫花枝的丑丫環進了屋,恰恰撞見王笑從床上爬起來,正在綁腰帶。
兩人對視一眼,花枝轉過臉去,正了正神色。
王笑頗覺有些無辜。
唐芊芊淡淡道:「你家老爺死了,去清水坊衙門報個案吧。」
「是。」花枝低聲應了,轉身便往外跑。
唐芊芊則湊著王笑耳邊,媚語如絲地輕聲道:「一會衙門的人來了,得要編一套說辭,免得人家知道我們之間的秘密……」
她將『秘密』二字咬得有些重。
王笑耳朵里有些癢。
卻聽唐芊芊道:「你且這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