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笑
鳳娘和陸小釵二人都愣了一瞬,場面安靜了下來。
鳳娘畢竟是大風大浪走過來的,怎麼會被陳憲的突然發聲嚇住,在愣了兩秒后她便抬手一指陳憲,鬥雞般的昂著脖子喊道:「你說什麼夠了?當自己還是個秀才?」
她平日里經營青樓以潑辣著稱,此刻發起飆來語速頗快:「莫說你只是個被褫奪了功名的秀才,你且去打聽打聽,我環采樓的熟客都是些什麼身份!」
陸小釵見陳憲被三言兩語剝的體無完膚,生怕他被提起褫革功名的傷疤心頭難受,便輕咬貝齒要去插話幫腔,突然一隻冰涼的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讓她嘴裡的話窒了窒。
「哈哈!」陳憲笑了,他壓了壓滿臉迷惘的陸小釵的肩膀,待後者坐下之後,便在她的耳邊輕聲道:「小釵,我來。」
「笑什麼?」鳳娘反被陳憲這陡然間冒出的笑聲給嚇住了,莫非這小子在大牢里待成了失心瘋?
想到這裡,她回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後拿著木棍的兩個小二,心頭稍安,遂再接再厲起來:「笑,你就笑吧,我看你這臭窮酸已然是患了失心瘋,眼看再無前程,或許得了失心瘋對你來說更好……」
陳憲全然不顧鳳娘唾涎橫飛的折辱,反而安靜的坐下來為自己和陸小釵的茶盅上續了茶。
鳳娘狹長的鳳眼硬生生瞪得滾圓,這陳憲不僅不理睬自己,竟然還泡起了茶?他以為這是什麼地方?他以為自己是誰?
「我叫你喝!」一時間她只覺得陳憲對自己的無視簡直是赤裸裸的侮辱,便跺著步子衝上前去,抬手就向桌面上的茶水打去。
「啪。」她的手剛剛揚起,手腕卻被死死的扣住了。
陳憲輕哼一聲,捏著她的手腕站了起來。
「你想知道我笑什麼?」他鬆開了鳳娘的手腕,後者急忙退後兩步,躲在一名虎視眈眈的小二後面瞧過來。
「一笑,你有違五常八德,不仁不義且無禮。客有疾而不留,是為不仁;揭人傷疤,雪上加霜,是為不義。赤口毒舌,咄咄逼人,是為無禮。」
「再笑,你枉為青樓鴇母,卻不懂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我與小釵發乎情止乎禮,此乃天道人倫,而你卻逆天而行。」
「三笑,你鳳娘自稱經營青樓十餘載閱人無數,卻不知『衣著本為遮體布,望君此時無恥物,勸君莫忘人之本,也好尋得遮羞布』的道理。」
鳳娘聽完這一席話,張了張嘴卻半晌沒有說話,似乎還未有效的組織起反擊的語言來。
陸小釵瞠目結舌的望著陳憲,只覺得這位情郎的形象竟比往日高大了幾分,這哪裡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紊弱書生?莫非他真的在牢獄中心性大變?
「小姐,小姐!」小籬歡快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眨眼間便見頂著一頭尚未化掉白雪的小丫鬟莽莽撞撞的闖了進來。
「葯買回……」小籬一進屋中便瞧見了鳳娘和陳憲對峙的場面,歡快的聲音就變的磕磕巴巴了起來:「小姐,葯,葯買回來了……」
她將葯往門邊的小几上一放,躡手躡腳的便要退出去,哪知鳳娘卻用狹長的眼睛一瞥小丫鬟,不耐的訓斥道:「買回來了就去煎藥!現在出去是要做什麼!」
「噢!」小籬得了命令,抓著葯飛也似的逃了出去。
緊張的氛圍被小籬沖散,鳳娘斜眼瞅著陳憲,似是在思索什麼,陸小釵則緊張的攥著衣袖,螓首微垂不敢吭聲。
唯獨剛把鳳娘堵的說不出話來的陳憲,又給自己沏了一杯茶,悠然的品起了茶。
「陳憲,我可以留你住幾晚。」半晌后,鳳娘似乎消了氣,他兩步走到陳憲的身前,又看了一眼垂首不語的陸小釵,才放緩了語調道:「你可知道,若是為了小釵好,你不應該再糾纏於她。」
「鳳娘!妾生……」陸小釵剛開了個口,就被鳳娘抬手打斷。
「小釵為了你,連給自己贖身的銀子都拿出來了。若是她再跟了你,你們要一輩子這樣過嗎?再過幾年,她年老色衰,再無銀錢收入,你待如何?」鳳娘顯然還是十分珍視自己辛苦培養出的這位花魁的,她說到這裡幽幽一嘆,仿似心有所感。
「鳳娘,小釵現在身價幾何?」陳憲答非所問。
鳳娘有些詫異望著陳憲說道:「小釵是早年間水災時我從路上拾來的,雖未入樂籍,但依然是我們環采樓的頭牌,更是杭州城的花魁,我也一直待她如親女兒一般……」
陳憲一抬手:「多少?」
「兩千兩。」鳳娘說完這個數,便蔑然的一掐腰,似乎在等著看陳憲接下來的驚愕表情了。
陳憲皺眉思忖了片刻,繼而雙目灼灼的看向鴇母,說道:「以三個月為期,我為她贖身可好?」
「三個月?」鳳娘樂了,她伸手在陳憲面前晃了晃,提醒道:「你聽清楚,是兩千兩,不是二十兩!」
彷彿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越笑越劇烈,最後全身發抖的說:「莫說給你三個月時間,便是給你半年,你也湊不齊這個數。」
陳憲沒有搭理她的冷嘲熱諷和鄙夷笑聲,反而扭過臉向陸小釵看去,這個女子,是自己在這陌生世界中遇到的第一縷陽光,也成了他在這個世界中唯一挂念的人,更是自己這數百年後的陌生的靈魂與這個世界之間的第一份羈絆。
陳憲雙眸盯著陸小釵,連頭都沒抬就不疾不徐的說:「兩千兩,這可是你說的啊。」
鳳娘覺得眼前這個書生果然是患了失心瘋,但轉念一想讀書人最為重諾,如此或許可以令他心灰意冷而放棄,便說道:「可以,若是三個月內,你湊不齊這兩千兩銀子,便要死了這條心,別再來糾纏禍害我們小釵了!」
陳憲像真的像是患了失心瘋般的咧嘴一笑,繼而抬頭看向老鴇,拋出了句更讓鳳娘驚詫的話來:「但我需要借你環采樓的東風。」
說到這裡,他生怕鳳娘不同意:「借你地方賺得的錢你我分成,你賺夠兩千兩白銀,便毀了小釵的賣身契,如何?」
「借什麼東風?」鳳娘愣了愣神,我這裡可是青樓,莫不是他要在這裡賣身不成?
她想到這裡,便瞄了瞄陳憲的臉,心中覺得這小子生的劍眉星目、膚白體弱,若真是賣身,倒也能賣上個好價錢,但想靠賣身在三個月內賺足兩千兩白銀,簡直是痴人說夢!
陸小釵顯然和鳳娘想到了一塊,她驚訝的抬手掩住口鼻,焦急的勸說道:「陳郎,萬萬不可如此,若是讓人知道了,你還有何臉面做人?」
「啥?」陳憲瞪著眼撓了撓腦袋,旋即才醒悟過來這二人是會錯了意,便撲哧笑了:「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我一不賣身,二不影響你環采樓的生意。」陳憲伸了個懶腰,語氣平淡的說:「甚至能讓你門庭若市,日日爆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