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惆悵客
「殘雪。」陳憲落筆,行雲流水般的寫下了這兩個字之後,卻駐筆卻停頓,站直了身體。
「撲哧。」宋希笑了,心中暗諷:我定的是以當下的雪景來寫詞,陳憲這小子恐怕絞盡腦汁也只能想出來殘雪這兩個字吧。
陳憲的停頓,是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感受到的第一縷陽光,是他和這個陌生的世界的第一份牽絆。
陳憲沖著那個躲在屏風后露出dui半個腦袋的女子輕輕一笑,便低下頭去,繼續寫道:「凝輝冷畫屏」。
「殘雪凝輝冷畫屏。」
此時有靠的近者,已經率先讀了出來,一時間小聲討論的嗡嗡聲在廳間響起。
陳憲提筆去蘸墨,卻發現硯中已經無墨。他遲疑了一瞬,正要伸手去研墨,卻只見眼前人影一閃,竟是梳著雙環髻的小籬小跑著過來了,小丫鬟紅著臉拿起墨塊,一言不發的研磨了起來。
「這不是小釵姑娘的貼身丫鬟嗎!」有眼尖的人已經認出了小籬的身份,當即叫了出來。
「是啊!小釵姑娘一定是躲在哪裡偷瞧呢!」
「想我來這環采樓已有數十次,難道今日竟有幸得見小釵姑娘一面?」
一時間,整個環采樓中的嗡嗡聲更甚了,許多人已經開始舉目四顧的探尋那位神秘難見的花魁了。
李佑乾也張目望去,哪知他剛抬頭竟瞧見府學教授范大人正和一個陌生人站在二樓環廊上向下觀望,當即心中暗自思忖:我可得趕緊想出一兩句絕妙好詞,這可是府學大人,若是能得他青睞……
陳憲蘸了蘸剛研好的墨,便繼續提筆寫道:「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
站在陳憲身後的宋希見陳憲又寫下這兩句的時候,只覺得腦中嗡的一響,自己之前想好的詞句,此刻竟然仿似全都忘記了一般,他怔怔的看著陳憲又寫下了「我是人間惆悵客」。
「我是人間惆悵客……」站在宋希身邊的錢瑾突然一拊掌,忍不住驚嘆起來:「妙極!」
他仿似早已經忘了自己本意是要為難陳憲,對著身邊呆若木雞的宋希小聲說:「子觀兄,你說下一句會是什麼?」
「知君何事淚縱橫。」陸小釵站在屏風后,只覺得芳心上彷彿有把小鼓槌在不斷的敲打,她忍不住喃喃的默念:「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
輕聲念了兩遍,她愈發覺得這詞句簡直要寫入自己的心中了,一時間心中感慨萬千,竟然連眼圈都紅了起來。
「斷腸聲里憶平生。」陳憲寫完了最後一句,又在右邊題首寫下了「浣溪沙」三個詞牌字。
寫完后,他想了想,竟又提筆寫下了「贈小釵」三個小字來。
陳憲捏著筆站了起來,又伸手揉了揉適才幫自己研墨的小丫鬟的腦袋,之後才轉過身,將手中的筆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李佑乾手中一塞,笑道:「李兄,您請!」
李佑乾下意識的接了筆來,緊接著卻像是抓了根滾燙的鐵棍般,轉身飛快的塞給了身邊的宋希,吞吞吐吐的說道:「宋,宋兄,你先來。」
手中的小小毛筆此刻彷彿重逾千斤,一時間宋希竟覺得根本提之不動,他試圖去拿,卻雙手一抖,直接將筆掉落在了地面上。
陳憲心頭暗笑:納蘭性德,滿清第一詞人了解一下?
錢瑾卻迅速的俯身拾起筆來,他滿臉通紅的捏著筆,俯下身拽了張紙就在方桌的空白處寫起了什麼。
李佑乾本來見到宋希竟然被這一篇詞驚成了這樣,正在擔憂,見此一幕便覺心頭略微一寬,正準備無論錢瑾寫下了什麼自己都要高聲喝彩兩句的時候,卻見錢瑾竟然是在謄寫!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
斷腸聲里憶平生。」
錢瑾邊寫邊誦,謄完之後,他一咧嘴,高聲嘆道:「好詞啊,絕妙好詞!」
他乾淨利落的將剛剛謄寫的詞作卷了卷塞入懷中,之後竟轉身便走,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錢瑾的誦讀的聲音不小,一時間樓內的百多名賓客都安靜了下來,聽著他誦完了陳憲剛剛寫過的詞作。
此刻宋希才緩過神來,他看了一眼神色平淡的陳憲,便一揖首,懇切道:「行之兄大才,在下今日便不獻醜了。」
說罷了話,他拽了拽神色古怪的李佑乾,附耳小聲道:「走吧。」
李佑乾知道若是論及才華,自己是拍馬也趕不上眼前這位宋希宋子觀,而陳憲寫的這首詞,連宋希都不敢接筆,更何況自己這點斤兩?
他猶豫了片刻,便沉著臉,一言不發的跟著宋希走出了門去。
「好詞啊!」言建連續低聲念叨了好幾遍,神色感慨,彷彿是他自己寫的一般。
「斷腸聲里憶平生……」范滎也伸手拂著長須,點頭說道:「著實的妙不可言,上片以景述情已是難得的佳作。這下片更將此作進一步升華,簡直讓人嘆為觀止了!」
說罷,他竟有些得意,自己治下竟有此等才子,這著實讓人顏面增光。
想到此節,他便笑道:「我明日便著人去問問,此子姓甚名誰,現在有何功名在身。」
「不必問了。」言建看著下方的陳憲,輕描淡寫的說:「他便是陳憲。」
「他便是……啊?」范滎一瞪眼,愕然道:「他便是陳憲?」
今天下午,自己的這位多年未見的同窗,為了此人到府學找自己問詢。現在一看,這陳憲竟然真有大才,難怪能夠驚動自己身邊這位了。
可半個月前,這個叫做陳憲的書生,剛因為窩藏逃犯而被自己大筆一勾褫去了功名……
「范大人。」言建突然轉過臉,目光炯炯的盯著有些失神的范滎,一字一頓的開口說道:「關於陳憲窩藏逃犯的案子早已審完結案,現在為他恢復功名可還方便?」
「這……」范滎被言建的嚴肅語氣嚇了一跳,他心中當然知道自己這位同窗在朝堂上有多大的能耐,卻依然嘆了口氣說道:「不是下官不辦,而是這不符於律法所規啊!」
范滎顯然是有些畏懼丁憂在家的言建的,這緊張之下竟然連聲音都有些發顫,甚至連「下官」兩個字都蹦出來了。
「律法規定嗎?」言建輕輕的眯起眼,看向樓下的陳憲,卻發現對方也正盯著自己,他便擺了擺手示意對方上來,哪知道那小子沖著自己咧嘴一笑,旋即卻搖頭回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