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
想要卸任離開京城,其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且不說如今朝廷根基未定,番邦小國也因為大燕換了新任的君主虎視眈眈,便說蕭知......她如今尚還懷有身孕,根本就不適合旅途奔波。
所以蕭知和陸重淵商量了一番,打算等腹中胎兒出身之後,再離開京城。
至於顧辭那邊,蕭知也私下問過她的意思,但顧辭卻始終沒給她一個明確的回復,只讓她不必擔心。
......
五月。
天氣是越發炎熱了。
幾個番邦小國屢屢犯境,損了大燕不少城池。
顧珒如今也不知是怎得,脾氣也是越發不好了,他因為這件事,已經不知在朝堂發了幾次脾氣了,最後也不知怎得,竟把這出戰的使命交到了陸重淵的手上。
話倒是說得十分好聽。
「定國公是大燕的戰神——」
「朕相信,只要定國公出馬,定能讓那些宵小不戰而退。」
他當場就給了陸重淵兵符和委任的聖旨,讓人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
陸重淵倒也沒想過拒絕,只是接過聖旨的時候淡淡瞥了顧珒一眼,薄唇微啟,說了一句:「臣領旨。」
散朝後。
顧辭和陸重淵往外走,便說起此事,「你剛才為何不拒?」
陸重淵手拿明黃聖旨,這卷被蓋了玉璽的無上榮耀於他而言彷彿不過廢紙一般,如今聽到這番話也不過是拿指尖隨意輕叩,語氣平平地說道:「為帝者,豈會讓自己的臣子拒絕自己的旨意?」
「我若是拒了第一回,恐怕咱們這位陛下又該胡思亂想了。」
他眼線不少,自然知曉如今朝中有不少人彈劾他跟顧辭,顧珒雖然明面上沒有什麼表示,對他跟顧辭也從未有什麼起疑,但私下究竟是怎麼想的,誰又知道?
他馬上就要跟阿蘿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沒必要在這個緊要關頭同顧珒再去爭執什麼。
看了眼身邊這個風光霽月的大舅子。
陸重淵不知道在想什麼,目光往身後一瞥,他負手,停下腳步,兩側百官仍舊不斷往前行走,而身後是寶章華殿,若細瞧,還能看到那高高在上的龍椅,「還記得當初我與你說過的話嗎?」
顧辭同他一起停下腳步,往身後去看。
陸重淵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但顧辭卻知曉他說得是什麼,他並沒有說話,只是收回視線的時候,和陸重淵說了一句,「你走後,我會照顧好阿蘿。」
「嗯。」
陸重淵同他一起收回目光,往宮外走去。
其實就算沒有顧辭,他也不會讓阿蘿有絲毫危險,國公府里的人不必說,便是在這京城,他也安插了不少自己的眼線。
「你的喜宴,我怕是沒有機會喝上了。」
顧辭聽到這話,眉眼倒是又彎了一些,「她不喜歡大辦,等回頭你回來,我們私下再一起吃個飯便是。倒是阿蘿那,你得注意著些時間,莫誤了她生產的日子。」
說起蕭知。
陸重淵冷硬的眉眼逐漸溫和,就連聲音也變得溫柔了不少,「我知道。」
他日日記著,自然不會耽誤。
***
而此時的朝政殿。
顧珒斂著眉批著奏摺,他近來和秦嘉的關係越發冷峻了,原本以為招崔妤進宮會讓秦嘉有所反應,卻沒想到她竟是絲毫不在意。
甚至在崔妤進宮的那日,送過去不少賞賜,做足了一個正妻和皇后應有的本分。
便是如今。
她白日打理六宮內務,得空便抄寫佛經,慰藉父皇母后在天之靈,件件樁樁不曾有一絲差錯,就連當初哪些對她成為皇后多有異議的幾個老臣,現下也對她多有誇讚了。
可是他卻不高興,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和秦嘉走到這一步,明明他們也曾情投意合,也曾琴瑟和鳴,他至今都記得那段時日,在父皇的指責和謾罵下,在得知所有的真相,是秦嘉陪著他過來的。
她陪著他,寬慰他,說他會成為一個好的君王。
可如今——
他真的成為了一個君王,卻與他的妻子越行越遠。
他想同秦嘉求和,想和她說,無論是楊妃還是崔妤,他都沒有碰過她們,他只是吃醋,只是生氣,只是不滿她如今對他的態度。
可每當邁進未央宮,看著秦嘉那張冷冰冰的臉,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心下煩躁,顧珒眼中的戾氣也就越重,他索性擱下手中的狼毫,前段的硃砂在紙張化開一條不小的痕迹,把好好一張白紙都毀於一旦。
他起身,朝外揚聲喊道:「安福,擺駕章華宮。」
幾刻鐘后。
顧珒到了章華宮。
章華宮是崔妤所居之處,先前得了旨意,她已經在廊下候著了,顧珒下了聖駕也沒理她,徑直往裡走去。
崔妤也彷彿是見怪不怪了,見他這般只揮手讓人都留在外面,自己進去伺候顧珒,進去的時候,她特地看了一眼,顧珒躺在榻上,往日溫潤敦厚的一張臉滿是陰沉與戾氣,薄唇也緊緊抿著。
全無往日的氣概和風度。
對於如今的顧珒,崔妤並未有一絲提點和勸解,她就像顧珒所希望和要求的,盡好自己的本分,讓他舒心。
她換了一種自製的安神香,又捧了一盞茶朝人走去。
然後就坐在塌上,伸手,輕輕揉著顧珒的頭,眼見他緊擰的眉宇一絲一絲鬆開,她也沒有多說一句話。
不知道是這個香讓人寧神,還是崔妤的手法太過獨特,顧珒只覺得那股子戾氣也被人逐漸拂散了,他如今多愛來章華,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崔妤性靜,又不多言。
不似秦嘉冷淡,也不似楊妃吵鬧,他在這可以很放鬆。
終於睜開眼。
顧珒眼中的戾氣已經少了許多,他抬手覆在崔妤的手上,示意他不必再按,然後坐起身,靠在榻上,似隨口而言,「不問問朕,為何生氣?」
崔妤笑笑,適時地奉上一盞茶,柔聲道:「您想說,妾便聽,您若不想說,妾自然也不會多言。」
她這一派話語讓顧珒十分舒心。
接過茶盞抿了一口,許是嘗出這茶與尋常茶不同,他略一斂眉,問道:「這是什麼茶?」
「夏日乾燥,您近來又不得安睡,這是妾自製的茶,待會妾會把方子給安公公,讓他呈去太醫院。」崔妤不慌不忙地說道。
顧珒耳聽著這番話,倒也沒說什麼。
崔妤閨中就愛折騰這些東西,這茶喝著也的確讓他的情緒好了不少,等夜裡和崔妤一道用完晚膳,顧珒照舊沒有留下,只說了一句,「朕明日再來看你。」
便走了。
綠蕪見顧珒走後才進來,她不免有些怨言,「陛下怎麼還是沒有留宿?以前還能說是為了太后守孝,可如今都過去這麼久了......」
崔妤淡淡瞥她一眼,落下一句,「多嘴。」
她並不在意顧珒留不留下。
她進宮,也不是真的想成為顧珒的妃子。
不過——
「未央宮那位,如何?」崔妤低頭翻書,隨口問道。
綠蕪輕聲答道:「她整日待在宮裡也不見出門,未央宮也跟個銅牆鐵壁似的。」
似乎早就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崔妤也未說什麼,只是又翻了一頁書,才道:「我記得她下個月就要生了?」
「是。」
余后,崔妤便未再說話了。
眼瞧著時辰將晚,她便合了手中的書,起身往裡殿走去,走得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往桌上那盞顧珒用過的茶,和香爐里的香看了一眼。
「把茶倒了,把香換了。」
「明日,記得把那制茶的方子送去給安福看。」
「是。」
***
陸重淵在收到聖旨的第三日,就整裝出發了。
京城卻沒有因為他的離開而有什麼變化,只是臨到六月,就在顧辭和宋詩大婚幾日後,夏國傳來消息,說是夏國的皇帝怕是不行了。
臨死前想再見自己的外孫一面。
顧辭與蕭知不同,他幼時曾在夏國待過一段日子,算是老人家看著長大的,情意非比尋常。
得到這個消息,他便喊來蕭知。
宋詩如今也已經知曉蕭知的身份了,雖有驚訝,卻也是歡喜更多些,如今她嫁給顧辭,也是婦人打扮了,見蕭知被如意扶著進來,忙扶著人坐下,又遞上一盞婦人可用的茶。
「夫君這會在書房,我已派人與他說過你來了。」
蕭知眼圈紅紅的,沒什麼精神氣,聞言也只是點頭,等喝了一口茶,顧辭也就來了,看到蕭知這般,嘆了口氣,直言道:「我要去一趟夏國。」
蕭知聽到這話,忙道:「哥哥,我......」
話還沒說完,顧辭就說道:「你得留在京中。」
「不說你如今懷有身孕,沒兩個月就要生了,大燕和夏國路途遙遠,你的身體根本扛不住,更何況......」顧辭頓了頓,嘆了口氣,「你如今的身份也不適合去夏國。」
是啊。
她如今已不是顧珍,哪裡能去奔喪?
哥哥和陸重淵費盡心思替她隱瞞,便是怕有心之人知道,成了那些人口中的妖孽。
「我雖沒去過幾回夏國,但也記得外公對我極好,我年幼貪玩,他從來不拘著我,還喜歡把我抱在肩頭,帶我放風箏。」
「他總說,我和阿娘長得像,就連性子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還說,若我以後有了孩子,一定要帶去給他看。」
話至此,蕭知兩眼汪汪,已是再也忍不住了,她紅著眼眶,哽咽道:「我還想著等我生下這孩子,和五爺離開京城,想個法子去看看他,同他說,我還活著,我過得很好。」
可她沒想到,意外來得那麼突然,打得人措手不及。
她不僅沒能帶自己的孩子去看他,甚至連去見他最後一面都不行。
顧辭和宋詩夫妻兩,聽著這番話也有些難受,宋詩在一旁抹著眼淚,顧辭握著拳頭沉默一會便說道:「好好待在京中,除了潤之留給你的那些人,我也會留下一些人手。」
「我這一走,來回最少也得一月,你好好留在家裡,不管碰到什麼事都不要輕舉妄動。」
「如今最重要的就是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顧辭特意加重「孩子」兩字,見人神色微變,又放緩了語氣,問道:「明白了嗎?」
蕭知並不是那種不識大體的,知道他心中的擔心,自是應道:「我知道,哥哥不必記掛我,我會好好照顧自己。」
如此。
顧辭總算是放心了。
讓人把蕭知好生送到家中,顧辭握著宋詩的手回內院,路上,他似有猶豫,遲遲不曾開口,還是宋詩察覺出他的不對勁,問道:「夫君想讓我留在京中?」
顧辭聞言,似有驚詫,卻也如實說道:「外公怕是沒多少日子了,若以馬車前行,我怕他等不到我。」
「何況——」
他抿了抿唇,「我怕京中出事,不敢在夏國久留,若帶上你,路上怕是要費一頓日子。」
所以。
這一趟,他不能帶宋詩走。
宋詩聞言便笑了,她握著顧辭的手,聲音雖輕卻十分溫柔,「我會好好留在京中,好好照顧阿蘿,也會好好照顧自己。」
「夫君,你便放心去吧。」
「你......」顧辭停下步子,低頭看她,「不怪我?」
新婚幾日就要分開。
恐怕沒有一個新娘會受得了這樣。
宋詩卻只是搖頭,她的臉上依舊掛著溫柔的笑,「我知道事情緊急,何況我身子不好,在路上恐怕會成為你的負擔,倒不如在家中好好等著你。」
「只是,不能見外公一面,在他面前磕一個頭,卻是我不孝。」
「他不會怪你,先前他知道我要同你成婚,還特地問我要了你的小像,後頭他還回信與我說,我的眼光極好。」
顧辭說完這些,看到身旁的宋詩,還是忍不住一嘆。
他先前還怕她會不高興,會失落,沒想到她卻是這樣的反應,她比他想象的要好許多......胸腔似有熱意涌動,腹中更有許多話想說。
最後卻只是化作一句,「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回來。」
宋詩仰著頭,清亮的杏兒眼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的夫君,笑道:「好。」
......
夏國的信送得急,顧辭走得也急。
不過這件事也沒引起什麼議論,只有邊關一封又一封的捷報送進京,蕭知盼著自己的丈夫和哥哥早些回來,宋詩怕她孕中擔憂壞了身子,也每日都會過來陪她。
時間一日日過去。
秦嘉也終於快到了要臨盆的日子了,她如今臨盆在即,一概事務自然是沒法再管,好在她手段了得,底下的那些嬤嬤都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加上秦湘死前也給她留了一些可用的,倒是不必擔心她生產的時候,有人敢作亂。
比起底下人的戰戰兢兢,生怕鬧出什麼差錯,秦嘉卻十分鎮定。
穩婆、太醫,她都找好了。
宮人也都是知根知底的,不必擔心自己生產的時候,會有人行出不軌之事,事事妥當之後,她便放下心,安心待產。
等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出生。
翠雲在一旁給她捏腿,如今秦嘉身子重,腰酸腿乏的,每日都需要人按摩一番,「早間的時候,安福過來傳話,說這幾日陛下都會過來。」
「陛下,他心中還是有您的。」
雖說主子如今和陛下的關係越發冷淡,但翠雲還是希望他們兩人能和好,總比去寵那些狐媚子強,她覷了一眼秦嘉的臉色,見她並沒有不高興。
便又輕輕說道:「而且奴私下也問過安福,陛下這幾個月並未寵幸崔、楊二妃。」
秦嘉還是沒有說話,繼續翻著手裡的書,直到翠雲猶豫著又想開口的時候,她才說了一句,「翠雲,我和他之間,橫亘的不止是這些事。」
窗外的桃花早就謝了,只留下鬱鬱蔥蔥一些葉子。
「有些東西變了,就是變了。」
「娘娘......」
翠雲還想說,秦嘉卻閉上了眼睛,她張了張口,也只好不再做聲。
而此時的章華宮,崔妤似乎很有閑情雅緻,她平日多是素雅打扮,今日卻打扮的十分華貴,等一概裝扮好,便轉頭問綠蕪:「如何?」
綠蕪何曾見她這樣裝扮過,只覺得眼前一亮,忙不迭地點頭道:「好看,您平日也該這樣打扮,陛下若瞧見必然是會高興的。」
崔妤聽到這話卻只是笑笑,沒說話。
轉頭看著鏡子。
她以前也曾這樣裝扮過,為了其他男人,只是那個男人眼中只有他的亡妻,容不下任何人,便是她打扮得再好看,於他而言也不過是虛無之色罷了。
想到這。
她的紅唇還是忍不住輕輕抿了起來,就連眉梢眼角也添了一絲戾氣。
只是這戾氣稍縱即逝,很快就瞧不見了。
她斂下心中的情緒,抬手,由綠蕪扶著她起來,「今日天氣好,出去走走吧。」
綠蕪自然高興。
主僕兩人就往御花園那邊去,剛剛到那邊就聽到一陣女子的說笑聲,綠蕪聽到那個聲音就停下腳步,擰了眉,「娘娘,是楊妃。」
「嗯。」
崔妤點頭,臉上並無意外之色,不僅如此,她反而還朝楊妃那邊走去。
她動靜不小。
楊妃身邊那麼多人,自然早有人瞧見崔妤,等崔妤走出小道的時候,一身奢華裝扮的楊妃已直直朝崔妤看去,待瞧見崔妤頭上珠寶環翠,身上那衣裳還是之前她同顧珒求了幾日都拿不到的浮華錦,小臉徹底沉了下去。
她不喜崔妤已經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
本來秦嘉和陛下有了隔閡,她是最容易上位的,沒想到半路殺出來一個崔妤,還十分得陛下的青睞,這段日子,陛下不是去未央宮就是去章華宮。
千請百請才能來一趟她的宮殿,卻也是待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如今又見崔妤搶了她最愛的浮華錦,新仇舊恨攢到了一起,她直接冷著一張臉走上前,壓著嗓音說道:「你還有臉出來?」
崔妤聽到這話,絲毫不動怒,反而淺笑晏晏的回道:「我為何不能出來?」
楊妃見她這幅樣子,更是氣得不行,「你先是同永安王有婚約,又嫁給那陸大人,如今又勾搭上陛下,你知道外面和宮裡的人是怎麼說你的?」
「我若是你,只敢窩在自己宮裡,半步也不敢出,你倒好——」
「還敢花枝招展的出來,真是不要......」
話還沒說完,她臉上就挨了一巴掌,這番舉動讓御花園的一眾人都呆住了,就連綠蕪也怔住了,她獃獃地看向崔妤,似乎沒想到她會打人。
楊妃捂著自己的臉,彷彿還沒有反應過來,呆了半響才轉頭看崔妤,語氣還有些不敢置信,「......你敢打我?」
「從小到大,沒人敢碰我一個指頭,你竟然敢打我!」
她說著就想打崔妤。
可崔妤看著纖弱,力道卻重,不等楊妃反擊,又是一巴掌甩了過去,打完之後,她也不動,就站在原地,拿帕子擦手,語氣淡淡地說道:「本宮這是在告訴楊妃,做人啊,需得謹言慎行。」
「本宮是陛下親封的妃子,是陛下親自著人抬進宮的。」
「陛下都沒有對我的過去置喙什麼,你......」她上下掃人一眼,嗤笑道,「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你!」
楊妃氣得紅了臉,說又說不過崔妤,咬著牙瞪著人,好半響才說道:「你給我等著!」說完,她便領著一眾宮人,轉身朝未央宮跑去。
「主子,您,您怎麼就動手打人了?」
綠蕪終於回過神了,看著楊妃離開的身影,急得不行,「怎麼辦,她肯定是找皇後娘娘告狀去了,若是讓陛下和皇後知曉,肯定不會繞了您的。」
崔妤並不擔心,依舊拿帕子擦著自己的手,「不必擔心,陛下不會理會她所言的。」
「可皇后......」
「皇后那邊,我倒是希望她鬧得越大越好呢。」崔妤看著楊妃的方向,語氣縹緲的說了這麼一句,她聲音輕,就連綠蕪都沒有聽到。
「走吧,我乏了。」她說完就轉身離開。
崔妤回宮之後也不顧綠蕪的擔憂,十分從容的吃了午膳,等到外頭宮人跌跌撞撞跑進來,綠蕪還嚇出一身冷汗,只當是未央宮來人要懲治主子。
直到——
「娘娘,皇後娘娘出事了!」宮人火急火燎的稟道,「楊妃不知怎麼頂撞了皇後娘娘,害得皇後娘娘動了胎氣,現在快要生了。」
「陛下呢?」崔妤不慌不忙道。
宮人咽了咽口水,答,「陛下已經過去了。」
「知道了。」崔妤說完便起身往外走去,等她到未央宮的時候,整座宮殿都已亂了,隔老遠都能聽到產房裡傳出來女人撕心裂肺的叫聲。
顧珒朝服都沒換下,站在產房口,要不是被人攔著就得闖進去了。
至於楊妃——
崔妤看了一眼,她還跪在地上,整個人早已不復以前的張揚跋扈,慘白著一張臉,臉上的巴掌印明顯比之前還要重。
看來是又挨打了。
她走過去,給顧珒請了安,然後問翠雲,「娘娘如何?」
翠雲雖不喜她,但面子功夫還是得做的,何況顧珒在身邊,只好如實道:「娘娘的情況不算好,她先前小腹撞在了桌子上摔了一跤,穩婆說這一胎......怕是不易。」
話落。
顧珒就沉了一張臉,他厲聲道:「要是不能讓皇後母子平安,朕要你們統統陪葬!」宮人、太醫全部跪了一地,崔妤沒有跪下,反而勸解道:「皇後娘娘吉人有天象,一定不會出事的。」
眼見顧珒神色稍緩。
崔妤才跪下,道:「這事原本也是我的錯,若是先前我同楊妃沒起爭執,自然也不會讓她頂撞皇後娘娘,娘娘自然也不會......」
這是。
顧珒先前也了解過了,此時聞言也只是說道:「這事與你沒有關係,起來吧。」轉頭看向楊妃,他俊臉微沉,尤其是聽到屋內傳來秦嘉的叫喊聲,聲音徹底冷了下去,「把這個女人給我拖出去!」
「貶為庶人,扔進冷宮,永世不得放出!」
原本處於怔忡狀態的楊妃聽到這話,臉色大變,忙喊了起來,可顧珒旨意已下,誰敢違抗,不等她爭執就已經有人把她帶了下去。
有了這一茬,外頭候著的一些人看著顧珒的神色更加害怕了。
秦嘉這一胎從午間生到晚上都沒生出來,太醫穩婆進了一批又一批,抬出來的血水也不知幾輪了,顧珒急得嘴巴都冒泡了,連飯都吃不下。
別人不敢多勸,就連安福也不敢說話。
反倒是崔妤捧著一碗參茶,說道:「陛下,妾在庵中修行的時候曾聽過,若是有同樣身份尊貴懷有身孕的女人向上天祈福,或許能保娘娘母子平安。」
這樣的話太過荒誕。
可顧珒此時念著秦嘉,早已六神無主,一聽這話,立刻道:「去,去查,如今京中有哪家命婦懷有身孕,讓她們全部進宮為皇后祈福!」
「陛下,這個只需心誠,無需人多。」
崔妤低聲道,「妾知曉定國公夫人與娘娘交好,身份尊貴又懷有身孕,倒不如請她來宮中為娘娘祈福?」
顧珒此時哪有說不好的?聞言便讓安福去宣旨。
關乎皇後娘娘,安福也不敢怠慢,拿著旨意就出宮了。
***
定國公府。
如意扶著蕭知接了旨,擰著眉,問道:「公公的意思是讓我們夫人現在進宮?」
安福急得不行,「榮安郡主,皇後娘娘危在旦夕,陛下六神無主,不管這法子是不是真的,也請您走一趟吧。」
蕭知抿了抿唇,她心下對這法子自然是抱有疑慮的,可安福說得那麼急,又是關乎秦嘉的事,她也不敢怠慢。
如果秦嘉真的出事,她也不會原諒自己,只好道:「那請公公稍候片刻,我換身衣服便來。」
安福雖然著急也不敢催促。
等進了裡間,如意還是有些擔憂,「哪有這樣的法子?我看您還是別去了。」
「人都來了,又是陛下下得旨意,我不得不去......」蕭知一面由人換衣裳,一面拿出那方玉佩交給如意,「你去尋個妥帖的人,把玉佩交給她,等我進宮后,就讓她去找嫂嫂。」
「同嫂嫂說,若是明早我還沒出宮,便拿著這個玉佩去順德當鋪找李掌柜,他知道怎麼做。」
如意忙去找人。
蕭知把手覆在自己高隆的小腹上,抿著唇,輕聲道:「孩子,你要乖乖的,母親一定會護著你的。」她已經失去過一次了,不能再失去了。
走得時候。
她想了想,把當初陸承策送給她的那把匕首也給帶上了,以備不時之需。
......
進宮后。
蕭知和如意就被人帶到了宮中的佛堂。
沒有蕭知想象的那些結果,她被請到佛堂之後,就被人遞了一卷經書,讓她按照上面的東西,誠心抄寫便是,甚至,還妥帖的備了軟枕、軟榻以及錦被等物,供她勞累的時候歇息。
「主子。」
如意觀察了四周,然後和蕭知搖了搖頭,壓低嗓音說道:「並沒有其他人,香料和飯菜也都沒有毒。」
蕭知點點頭,也沒再多說,吃過東西后就開始抄寫了佛經。
她心裡是真的擔心秦嘉的身體,抄寫佛經自然也是用了十分心意,一夜抄了幾卷,等到徹底合不住眼,這才靠著軟榻眯了一會。
醒來的時候。
她還特地招來宮人問了秦嘉的情況,知道她還沒有生,心情也變得凝重起來,婦人生產最是不易,耽擱的時間越晚便越不容易生。
她沒有其他辦法,只能認真抄寫經書,用心為秦嘉祈禱。
等到翌日清晨。
蕭知已不知抄寫完幾卷經書了。
她一夜沒怎麼睡,現在疲累不堪,身側的如意也是如此,她替蕭知捏了回腿,然後說,「奴去給您端點熱水。」
蕭知點頭。
如意便往外去喊宮人。
「吱呀——」
門被人從外頭推開,蕭知只當是如意來了也沒有理會,直到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才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轉頭朝身後看去,在看到來人的時候,她心下略有詫異,「是你?」
門被人合上。
崔妤一步步朝她走去,直到走到跟前,看著蕭知那張臉,似乎打量許久,眼見人擰了眉,才露出一抹詭秘的笑,「顧珍,好久不見。」
手上的毛筆砸在地上,在蕭知的裙子上劃開一道濃墨。
***
宮外。
宋詩自打得了消息后就一夜沒睡,等到天一亮,她就直接坐著馬車出了門,偏偏那當鋪還關著門,她心下著急,一面讓丫鬟去敲門,一面就在車裡坐著,心裡不住祈禱蕭知不要出事。
這會天還早,路上也沒什麼人。
可宋詩餘光一瞥,卻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等她反應過來,就已經拉著車簾脫口而出,「陸大人!」
「吁——」
陸承策聽到聲響,轉頭看過來,待瞧見是宋詩,他神色未變,只騎馬過來,淡聲詢問,「王妃有何事?」
「陸大人可是要去上朝?」
「皇後娘娘還未生產,今日不上早朝。」陸承策語氣很淡,瞧見宋詩面上焦急之色,才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宋詩不知道陸承策知不知道,但現在,她實在沒辦法了,只好把昨夜的事同人說了一遭,「現在我進不了宮,蕭知也不知道怎麼樣,我心裡實在擔心。」
她張口問,「陸大人可有法子進宮?」
陸承策早在宋詩說完那些話的時候就白了一張臉,此時也來不及回復宋詩,張口便是一句,「我現在就進宮!」說完,他就拉著韁繩,狠狠踢了下馬肚,往皇城的方向奔去。
他也不知道內心為什麼會那麼焦急。
只知道不能讓蕭知出事,即便冒著私闖皇宮的罪名,他也不能讓她有任何事!
......
而此時,城外。
離京一月有餘的陸重淵也終於回來了,他在平定邊關的戰事後便脫離軍隊,只帶了自己的親信,率先回京,為得就是能夠早一日看見自己的妻子。
多日的長途跋涉,讓那張俊美的面容也沾了一些頹廢之態,可他看著不遠處的「京城」兩字,卻覺得胸腔蘊熱,十分滿足。
「阿蘿......」
他張口,「我回來了。」
話落,陸重淵揚起手中的長鞭,笑道:「駕!」
十幾人,馬不停蹄地朝定國公府的方向奔去,等到家中,陸重淵還未翻身下馬就看到了宋詩的馬車,見她神色焦急的樣子,便擰了眉,「出了什麼事?」
「國公爺,您......回來了?」
宋詩看到恍若從天而降的陸重淵,先是一怔,繼而忙道:「國公爺,您快進宮,阿知昨日被帶走,至今都還沒有回來。」
「你說......什麼?」
陸重淵啞著嗓音問道,原本帶著歡愉的一張臉,此時沉得如墨一般,不等宋詩重述,他已斂了眉,手中長鞭高高揚起,對著皇城的方向,抿唇冷聲,「走!」
***
佛堂。
崔妤看著眼前面露震驚的蕭知,紅唇微啟,輕笑道:「是不是很驚訝我是怎麼知曉的?你一定沒想到吧,我竟然會知曉你這樣的秘密。」
「你想做什麼?」蕭知並沒有回應她的話,而是皺著眉,反問崔妤。
可袖下的手卻悄悄放在了鞋履上,她今日進宮特地穿了靴子,方便藏匕首,本來以為進宮是顧珒的陰謀,是打算拿她做誘餌。
卻沒想到竟然會是崔妤。
更沒想到......崔妤竟然會知曉她身份。
「我想做什麼?」
崔妤扯開紅唇,輕笑一下,「你不知道嗎?我為了你放下安穩的生活,費盡心思進宮,蟄伏多日,好不容易等到這麼一個機會把你騙進宮,你說,我要做什麼?」
她似乎察覺到蕭知的動作,不等她拿出匕首,就率先把人鉗住,她的左手壓著蕭知的雙臂,右手拿著早就準備好的匕首,就抵在蕭知高高隆起的小腹上。
壓著嗓音說,「別動。」
那鋒利的匕首抵在肚子上的時候,明明隔著衣裳,卻也讓蕭知立時就僵硬了脊背,她如今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這個孩子,此刻被人用匕首這樣抵著,哪裡還有一絲力氣。
她抿著唇,不敢說話,更加不敢動,眼睛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小腹。
崔妤見她這幅從未有過的軟弱樣子,忍不住笑了,她把匕首一點點往上移,移到蕭知的臉上,然後附在她耳邊,嬌聲道:「顧珍,你在害怕嗎?」
「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顧珍,也會害怕啊......」
「崔妤。」
蕭知屏著呼吸,勉強維持著自己的情緒,啞聲道:「你想在宮裡殺了我,真以為不會有人知道?你就不怕......」
話還沒說完,就被崔妤打斷了,「我為何要怕?沒有人知道我來過這......」似乎在為她講述她的死法,崔妤看著蕭知,款款笑道,「過會,佛堂里的紅燭會倒下來,你和你的丫鬟因為操勞過度未能醒來,不幸葬身火海。」
「而我——」
「會請陛下為你們加封厚葬。」
「至於你那位夫君和兄長是怎麼想,就不關我的事了。」
耳聽著這番話,蕭知的臉終於忍不住變了,她緊咬著唇,不敢在這個時候激怒崔妤,只能寄希望宋詩可以早些找到李掌柜,讓他們領兵進來。
「怎麼不說話,是在想對策,還是在想怎麼拖延時間?」
崔妤似乎看出她的詭計,彎著唇笑,「可惜,你今天什麼都等不到了。」似乎覺得有趣,她看著蕭知,突然笑道,「顧珍,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
「你上一次懷有身孕,因為我,沒了孩子丟了性命,如今從頭再來,還是因為我,將丟了性命沒了孩子。」
「這樣想想,這老天也是挺可笑的。」
「我因為你失去一切,而你因為我丟了性命。」
「你說——」她頓了頓,繼續道:「老天到底是厚待你,還是厚待我?」
蕭知抿著唇沒說話,她在想對策,沒有人來救她,她也不能坐以待斃,她要活著,她好不容易才活過來,好不容易才和陸重淵走到現在,還有了孩子,不能就這樣沒了性命。
崔妤這樣明晃晃的進來,外頭肯定是沒人了。
而她雙手被鉗,匕首還就在脖頸一側,只要一動,那把匕首就會刺入她的脖子。
崔妤不知是覺得蕭知挺著個大肚子,不可能有反擊之力還是什麼,竟這樣和她聊起了天,「其實我還是很喜歡你的,你的真摯,你的熱忱,你的肆意和純粹,都是我不曾擁有的。」
「如果我們沒有喜歡上同一個男人,一定會成為好姐妹。」
「所以——」蕭知終於開口了,「你做這一切,都是因為陸承策?」
「是!」
崔妤聽到這個名字,情緒立時就變得激動起來,「那個男人為了你不管不顧拋棄了我,他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不在意我會面臨什麼樣的困境和狀況。」
「他只知道要為你報仇。」
「你知道嗎?半年前,我看到他偷偷跟著你,不敢露面,只敢躲在角落看著你,就是那次,讓我發現了你的秘密。」
即便過去那麼久,崔妤也能記起那天陸承策臉上的表情,她像是恨極了,臉上的表情幾經變幻,細白的牙緊咬著嘴唇,那雙手也因為情緒過於激動,有些顫抖。
「憑什麼?」
「憑什麼你無論變成什麼樣,都有那麼多人愛著你。」
崔妤突然握緊了手中的匕首,抵著蕭知的脖子,咬著牙,厲聲道:「憑什麼!」
冰涼的匕首就抵在脖子處,蕭知已經能察覺到那邊有鮮血湧出,她看著門外,突然喊了一聲,「陸承策!」就是這麼一句,讓崔妤失了神,手上的匕首不再往前,她僵硬著脖子,轉頭往外看去。
就是這個片刻,讓蕭知有了個喘息的功夫。
她忙拿起桌上的硯台朝崔妤砸去,然後也不敢停留,打開門往外跑,可她一夜未歇,加上身懷六甲,身子早已不是以前可比,剛剛打開門,就被崔妤拉住了胳膊。
門前一個人都沒有。
蕭知只能通過地上的倒影看到那把高高舉起的匕首,就在她以為必死無疑,已經閉上眼睛的時候,卻突然感覺到耳邊傳來一陣勁風,不等她睜開眼,身後又是一陣痛苦的悶哼聲。
「啪嗒——」
匕首掉在地上。
蕭知察覺到原本禁錮著她胳膊的那隻手突然鬆開了,她詫異轉身,只看到崔妤倒地的身影,她的胸口被刺入一支箭羽,現在白色的箭羽還在輕輕晃蕩。
而她睜著眼,看著來人,似震驚,又似痛苦至極,「為什麼?」
身後傳來腳步聲。
蕭知轉頭,看到手持弓箭,白著一張臉過來的陸承策,他連一眼都沒看崔妤,一雙目光緊緊盯著蕭知,見她脖頸處一片血跡,立刻就變了臉。
他加快步伐,似乎想伸出,卻又停住了,站在她身前,問道:「你......沒事吧?」
沒想到陸承策會來。
蕭知怔了一會,剛想回答,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熟悉的嗓音,「阿蘿!」
身子猛地僵住,蕭知似乎不敢置信,遲疑了片刻才抬頭,待看到那道身影,她突然就紅了眼眶,也不顧陸承策還在身前,她提著裙子朝人跑去。
等到那人伸出長長的胳膊把她攬在懷中,她憋了好久的眼淚,終於滾落下來,「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就在生死剎那的瞬間。
她才想起,她還有許多話沒有和陸重淵說。
陸重淵蒼白的臉在抱住她的時候才有了一絲溫度,他擔驚受怕了一路,不知殺了多少人,身上全是血跡,就像修羅煞神,可此時抱著她,雙臂顫抖,發白的嘴唇也微微顫著。
可他還是一下又一下地撫著她的背,哄道,「乖,別怕,我回來了。」
大概是能讓她安心的人回來了,蕭知便這樣暈了過去。
陸重淵連忙把人打橫抱了起來,走得時候,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陸承策和崔妤,落在崔妤身上的時候,他的眼中是一片陰鷙,擔心蕭知出事,他沒有在這個時候處置人,轉身離開。
陸承策見他離開,連忙跟上。
可步子剛剛往外邁出一步,身後就傳來了崔妤的恨聲,「陸承策!」
她像是拼盡全力喊出的一聲,一邊喊,一邊往前爬,等到陸承策腳邊,伸出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袍,「你就這麼不想看見我,連一眼都不願看我?」
「放開。」陸承策沒有回頭,冷聲道。
「你以為你救了她,她就會感謝你嗎?她的心中只有陸重淵,早就沒有你了!」崔妤紅了一雙眼,身上臉上不是血跡,就是墨汁,整個人看起來恐怖極了。
眼見陸承竟是連一眼都不肯看她,她眼中的憤恨更甚,說出來的話也越發狠毒。
然後,她就像是瘋了一樣,突然用力扒出心口的箭,然後用盡全力起身,把手中的箭刺進陸承策的心口,在摸到那處滾燙血跡的時候,她已經撐不住倒了下去。
倒在地上的時候。
她還睜著眼睛,看著這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說道:「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
「陸承策......」
「陪我一起死吧。」
***
陸重淵抱著蕭知並沒有出宮,而是直接去了未央宮,宮裡的太醫都在這,他一身血跡抱著人進去的時候,把一眾人都嚇壞了,有人跌跌撞撞進去通傳,有人想攔,也不敢攔,只敢小聲道:「國公爺,這裡是皇後娘娘的宮殿,您,您不能進去。」
「滾開。」
他一腳踹開幾個宮人,旁人見勢,哪裡敢再攔?
慶俞知他要做什麼,也不顧旁人阻攔,直接找了個太醫就把人帶了過來。
等到陸重淵小心翼翼把蕭知放在軟榻上的時候,便對被慶俞帶過來的太醫,說道:「好好檢查,倘若她出什麼事,你也別想活了。」
一天已經被威脅過好多次的太醫嚇得臉都白了。
他哪裡敢說什麼?顫著身子上前檢查,等仔細診完脈,又給人上了葯,他才侯在一側,顫著嗓音說道,「國,國公爺,郡,郡主沒什麼事,只是驚嚇過度,暈過去了。」
「好,好好休息,便好了。」
陸重淵聞言也沒說話,只坐在一旁,接過慶俞遞來的帕子,細細給蕭知擦拭了一番,他的動作十分溫柔,就連面上的表情也十分柔和,可讓殿中的一眾人看著,卻硬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等替人擦拭完臉上和手上的血跡,又給人蓋好錦被。
「照顧好夫人。」陸重淵起身,對慶俞吩咐道。
「是!」
走出殿門,陸重淵也沒問人,徑直朝內殿走去,秦嘉就在一刻鐘前生了孩子,顧珒看了眼孩子就交給了奶娘,剛想進去看看秦嘉,就聽到人來稟報,「陛,陛下,國,國公爺來了。」
顧珒一愣,問,「哪個國公爺?」
話剛說完,剛才緊閉的殿門突然被人踹開了,陸重淵陰沉著一張臉走了進來。
「定國公,你不是在邊關嗎?」顧珒愣愣說完這話,又沉了臉,怒聲斥道,「你好大的膽子,無詔進宮,還敢入後宮,你當真不怕死嗎?!」
陸重淵無視顧珒的憤怒,嗤笑一聲,「死?」
在滿室驚惶的目光下,他突然大步上前,揪住顧珒的衣袖就把人往外頭拽,完全不顧他的身份,把人跌跌撞撞拖到門口,他突然用力掐住人的脖子,「我只恨我當初竟也信了你的好,容你在這個位置放肆那麼久!」
「你......」
顧珒被人掐住脖子,話都說不出,說了半天也只能吞吐出幾個字眼,「你,放......肆!」
「放肆?」陸重淵面上帶著笑,語氣卻帶著冷意,「我便是放肆,你又能如何?你是真的以為自己成了皇帝,就沒人能拿你如何了?你若是好好做你的皇帝也就罷了,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她置身於險境。」
她?
誰?
安福早在先前便得了消息,這會見到這幅陣仗,忙道:「國公爺,陛下是真的不知道崔娘娘會對郡主下手,他只是擔心皇後娘娘,您大人有大量,放過陛下吧。」
「榮安?」
顧珒一愣,啞著嗓音問道:「她......怎麼了?」
陸重淵卻沒有一絲軟和,聞言,反而戾氣更重,紅著眼,咬著牙道,「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他想起曾經無數夜裡,他的阿蘿與他訴說舊事,說起眼前這個男人的好。
卻沒想到。
今日差點因為這個男人,死於一場陰謀之中。
他只要想到今日若是晚一步,若是他沒出現,若是陸承策也沒出現,那麼,他的阿蘿......她會怎麼樣?他不敢去想,只能把滿腔的恨意灑在這個男人身上。
他不怕口誅筆伐,也不怕那些大不敬的罪名。
天子不堪。
那便換一個人。
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秦嘉昏醒過來,聽到外面的動靜也趕過來了,她身子還極為虛弱,手撐在門上看到這幅場景,變了臉色,不顧疲憊酸痛的身體,她走到陸重淵的身前。
「國公爺,榮安知道你這樣做嗎?」
察覺到陸重淵神色微動,她繼續撐著身子,咬著牙,和他說,「他再如何,也是天子,你殺了天子,旁人會怎樣想你?口伐筆誅,你是不怕,可你想讓榮安處於什麼境地?」
「如果讓她知曉,你是因為她才這麼做的,她會如何?」
「天下沒了君主,又會如何?」
「這些,你都想過嗎?!」
原本掐在顧珒脖子上的手,逐漸鬆開,陸重淵抿著唇,看了一眼顧珒,見他已是進氣多出氣少,終於還是鬆開了手,他似是厭惡至極把顧珒扔得遠遠的,然後轉身,大步往外走去。
秦嘉看到陸重淵離開,終於鬆了口氣,看到倒在地上的顧珒被一眾宮人圍著,她蒼白的臉上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目光複雜地望著他,等太醫過來的時候,也因為身體的疲累,暈了過去。
***
方才發生的那些事,蕭知一概不知。
她醒來的時候,陸重淵不在身邊,剛想發問,就看到男人走了進來,「你去哪了?」她因為脖子受傷,聲音也有些啞了。
陸重淵並未與她說那些事,只是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握著她的手,「我們回家吧。」
「好。」
蕭知劫後餘生,聽到這話,眼眶又紅了起來,點點頭,應道:「好。」
陸重淵抱著她往宮外走去,根本無人敢攔,慶俞等人就護在身後,一行人就這樣往外走......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什麼,陸重淵抱著蕭知停下步子,轉身朝身後看去。
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時,他抿了抿唇。
「怎麼了?」蕭知在他懷中,輕聲問道。
陸重淵剛要回答,卻發現身負重傷的陸承策又躲到了角落裡,他神色微動,薄唇動了好幾下,才道:「無事。」
「那我們走吧。」
「好。」
等他們走後,陸承策才從拐角處走出來,他看著他們離開的身影,沒有上前打擾。
***
崔妤死了。
顧珒的身體也不知怎得,竟是變得越發壞了,身子虛弱不說,有時候忍不住就會咳血,後來經一頓盤查,才知道崔妤曾給他在茶中和香料中各自下了料。
那兩樣分開使用都不會有事,但要是合在一起就會令人心緒煩亂,容易暴怒。
那原本是崔妤留住顧珒的東西,為得就是得到顧珒的信任,以此來奠定自己在宮中的基礎,卻沒想到成了顧珒的索命符。
顧珒怎麼也沒想到。
他當初帶來供他聊天解悶的知心人,卻是一朵沾著劇毒的罌粟。
他心中有悔,但也為時已晚。
半年後。
陸重淵辭官,帶著妻兒離開京城,京中一片嘩然。
而一年後,熬了一年的顧珒也終於死在了這個燦爛的夏日,這一日,正是太子的生辰禮。死得那一日,他喊來秦嘉,這個自從為他剩下皇子后,就沒再同他見過面的妻子,依舊還是記憶中明艷的模樣,一身華服坐在他的床前。
卻沒了兩人恩愛之際的笑容。
這一年,他曾做過許多努力,卻還是沒有辦法讓一切回到最初。
而如今——
他抬手想去摸一摸她的臉,卻發現自己連這個力氣都沒有了,只能躺在床上看著她,露出下陷的眼窩,啞著嗓音說,「燕婉,是我對不起你。」
「我,知錯了。」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自卑,如果不是因為那些潛藏在心中的不甘衍生出來的恨意,他應該也不會像如今這樣,成為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應該會和他的妻子,一起攜手,看這大好江山。
他眼中泛著熱淚,張口,有許多的話要說,可他太累了,累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了......「我死後,讓陸承策和堂兄輔佐太子。」
「若太子日後問起,他的父皇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可如實與他說.......」
「我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
「燕婉......」顧珒抬手,似乎還想嘗試再去撫一把她的發,可還沒有觸及到,那隻手就直直砸在了床上。
而原先一直靜默坐在床前的秦嘉在看到那隻手砸在床上的那剎那,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她一個人,彎著腰,把臉埋在膝蓋上,哭了好久,咬著牙,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就如她這一年多,隱忍度過的歲月一般。
直到哭累了,她才坐起身,伸手握過他的手,細細撫摸過他老去的眉眼,她在四下無人時,喊他,「元祐。」
如舊時恩愛歲月時一樣。
她沒有說別的話,只是一次又一次喊他的字。
直到黃昏落日,秦嘉替人斂完妝容,讓他體面的離開,然後起身往外走去,她明明那麼纖弱,脊背卻挺得很直,彷彿能撐起這座江山一般。
她就這樣一步步往外走去,拖地的華服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直到走到門外,走到百官前。
她逆著光,啞著聲,說道,「陛下,駕崩。」
***
幾年後。
秦嘉已經三十了,她的兒子,如今大燕的天子顧承也有七歲了。
這偌大的後宮只有他們母子二人,下完朝,秦嘉便侯在樹下等他,就像是普通的母親等著孩子放學一般,顧承年幼,還是一派赤子之心,看到秦嘉,也不顧身後宮人,立馬就跑了過來。
「母后~」
他握著秦嘉的手,撒嬌道。
秦嘉不覺得他這樣有什麼不好的,什麼樣的年紀做什麼事,握著他的手,替人擦了額頭的汗,「母后今日給你做了好吃的,等回去寫完文章,就可以吃了。」
「好!」
顧承高興地握著她的手,跟著她的步子往前走,似乎想到什麼,他突然說道:「母后,今日伯父說要辭官,說他能教我的,都教完了,以後已經沒什麼能教我的了。」
「可是我不想讓他走。」
秦嘉低頭看他,語氣緩緩地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歸處,你的伯父累了那麼多年,也該去自己的歸處了。」
「可是——」
顧承抿著唇,「可是伯父走後,意兒妹妹也要走了。」
說著說著,他突然又低下了頭,輕輕道:「母后,為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父親,我卻沒有,我的父皇......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話剛出口,身後的一眾宮人都白了臉。
秦嘉也停下了步子。
顧承隱約察覺到有什麼不對,他剛想張口,他的母后突然就蹲下了身子,她伸手扶著他的頭,目光憐愛又溫柔,「你的父皇,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他為人寬和,待下有道。」
「他很善良,有容人之心,會採納許多人的諫言,他比許多人都要好。」
「可是......」顧承似有猶豫,「可是有人說父皇昏庸,說他並不是一個好皇帝。」
秦嘉沒有去追究這是誰說的,反而撫著他的頭,繼續說,「承兒,人都是會犯錯的,你的父皇是有過過錯,這是不可辯駁的事,可他曾經的好也是真的,他曾經也匡扶過正道,也曾心懷大義。」
「我們不能只記得一個人的過錯,卻忘了他的好。」
她不會為他去編織美夢,也不會去訴說過往的不好。
她會把事實擺在他的面前,與他說,這世上有許多許多比你優秀的人,可是你也很好,每個人存於這個世道都有自己的長處和優點,不要丟了自己的那些閃光點,而去一味地追捧別人的長處。
她無需自己的兒子有多厲害。
她只需他平安喜樂,永守初心就好。
※※※※※※※※※※※※※※※※※※※※
帝后和大致的結局就在這了。
後面還會寫一章後續,交待每個人的後續。
這幾天看大家一直在說是不是做帝王的都會不好,其實不是,我寫過很多最後成為皇帝的,也不是因為顧珒是配角,就故意醜化。
他很好。
至少曾經好過。
我永遠記得他為永安王府匡扶正義時的樣子,也永遠記得他說「我信堂兄,堂兄心繫大燕,絕不會讓別人的鐵騎邁過大燕的山河」
可他變得不好,也是沒辦法的事。
他從小到大處處被自己的堂兄壓著,卻沒有像顧辭這樣的老師和秦嘉這樣的母親去和他說」你很好,不要去跟人家比,你有你自己的優點「
他從小到大聽得最多的就是」你不如別人「,老師,父親,母親,朋友,認識的,不認識的......無論是愛他的還是不愛他的,都是秉持著你不如別人的念頭。
所以在積壓的情緒下,他會崩。
可顧承不是。
他或許不是最好的帝王,但一定是一個被愛意灌滿著長大的孩子,秦嘉不會為他編織甜蜜的謊言,她會把所有的事實和過往擺在他的面前,所以我信他,就算長大后,也是好的。
當然。
以上只是我的見解。
我永遠感謝你們的評價,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之前有讀者問我是不是評論讓我寫不下去,其實不是,只要不是人身攻擊或者惡意謾罵,我都會接受。
當然,看到心情不好是一定的,不過並不會改變我想怎麼寫。
那麼。
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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