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潰於蟻穴(晉江首發)
八月柳絮紛飛,街道兩旁桃李樹投下一片陰涼。
由金吾衛在前開道,百姓們紛紛避讓。
在他們護送的隊伍里,只見一群衣冠不整的官員們,一個個臉上青紫相加,正用寬袍護著臉,不讓他們瞧見。
中間的兵部侍郎傷的最重,被兩個人架著往前走。
緊隨他們其後的是帶著枷鎖,還被扣上腳鐐宛如行屍走肉的博州村民。
之後便是裴寓衡和宣玥寧的馬車。
馬車車簾緊閉,任他們如何看,也看不出裡面坐了什麼人。
如此奇怪的組合,立刻就吸引了周邊百姓的視線。
什麼東西散播的最快,小道消息。
「你們聽說了嗎?今日兵部說是去拿逃兵,將棲霞亭主的鋪子包圍了,而後將金吾衛招了去,結果爆出來,軍部要捉的人是博州村民,他們一個村子的人都被博州官兵給殺了!」
「真的假的?他們屠村做什麼?」
「傻啊,軍功啊!多顆人頭,軍功不就漲的飛快!」
「我的天!」
「軍部那些人,會不會早就知道這件事,故意去捉他們,不讓他們來告狀的?」
「那誰知道了,興許還真是,你想這麼大的事,軍部會不知情?」
「我聽皓月坊旁邊商鋪掌柜的姨母家的兒子的夫人說,這些博州人原本是大理寺裴少卿尋來的證人,本來裴少卿是要為他們查案的,可兵部非要抓人走,他們就怒了,你瞧那些官員們身上的傷,就是被博州人打的。」
「該!」
「他們這是去哪,看這路線像是要進宮啊?」
宣玥寧悄悄掀起車簾待看清外面那人頭攢動的百姓,立刻將它放了下來,「左金吾衛這是要將我們帶進宮中?」
裴寓衡垂著眼,「軍部官員被百姓毆打,又涉及屠村、逃兵一事,金吾衛吃不下來,只能上秉,而左金吾衛將軍得陛下信賴,只怕在事情發生第一時間就傳信進宮了,是陛下讓我們一起去。」
「這麼多人,會不會不安全?」
他輕輕一笑,「傻夫人,你以為所有人都能面見陛下嗎?選一兩個足矣。」
她不是第一次入宮了,可這次是最緊張的,「讓他們進宮,那三名逃兵怎麼辦?」
不能因為他們要辦父親的案子,就將無辜的人拖下水,害人性命。
裴寓衡輕哂,「一會見了陛下,你就知曉了。」
宣玥寧對他的賣關子十分不滿,只能惡狠狠的將藥丸放在他面前,「吃藥!」
她都心跳如鼓了,當事人的裴寓衡焉能不緊張,表面上這個案子跟父親貪污謀逆沒有關聯,實則息息相關。
不就是因為父親發現了他們做的事,才會招致殺身之禍。
裴寓衡這回沒有不願意,用手指捻起藥丸放進口中,僅他手指觸碰到她手心的那一剎那,她都感受到了他的冰冷。
將蜂蜜水遞給他,甜膩的水立刻衝散了嘴中苦澀,宮中到了。
博州的村民和軍部聽從指揮的低階官員們都被帶走了。
左金吾衛將軍帶著軍部侍郎、裴寓衡和宣玥寧先去了女帝處,宣玥寧還詫異為何自己也算在內,可看著村民的背影,便明白過來,自己這是作為被軍部包圍皓月坊的人才准許入內。
女帝正在批閱奏摺,見他們進來,只抬眼瞧了他們一眼,「且在旁邊候著。」
宮燕兒就坐在女帝旁邊的桌子上,起身給幾位朝我見禮,安撫般看了眼宣玥寧這才站在女帝身旁,為女帝研磨。
宣玥寧小口的吸了口氣,跟隨著裴寓衡在一旁等著,這還是她第一次踏足這裡。
等了不一會兒,崔棱、鄭延輝、裴之行、蕭子昂等就全到了,他們看見鼻青臉腫的軍部侍郎均愣了一會兒。
崔棱可就沒什麼顧忌,下巴上鬍鬚一顫一顫,裝作自己要咳嗽,扭過頭用寬袖遮擋無聲笑著。
宣玥寧眼皮子一跳一跳,這什麼場合,崔老怎的這般沒有顧忌,果然是被宮燕兒接回洛陽的人。
女帝放下硃砂筆,「人既然都到了,那便說說,在我洛陽城內,軍部官員和亭主夥計因何打在一起?」
左金吾衛將軍上前,將他在街上所聞所見不添油加醋,客觀的說了一遍。
當他說到暴怒的博州村民,即使身待枷鎖也要上前毆打王侍郎時,就連女帝都忍不住往軍部侍郎臉上看。
軍部侍郎官服都被撕裂了,上面腳印清晰可見,披頭散髮,眼睛還腫了一隻,青紫青紫,看著甚是嚇人。
他跪在地上,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陛下,你要為我做主啊!那些刁民,那些刁民竟敢毆打朝廷命官!」
眾人不忍直視,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可女帝直擊他的醜態,竟無半點表情。
沒有表情,也不說話,就是最大的問題。
軍部侍郎抽抽噎噎停了哭聲,伏在地上不敢動彈。
女帝一把拿起放在手邊的茶杯就砸了過去,準確無誤砸在了軍部侍郎頭上,茶湯灑了他一頭,令他更加狼狽,「你還有臉讓我為你做主?!」
她伸出手指著他,「不問青紅皂白就跑皓月坊捉人,我看棲霞亭主問的對,你可有證據表明那裡有逃兵?又是誰准你去捉拿人的?我怎麼從不記得,自己下過這樣的命令!」
軍部侍郎腦子轉的還算快,「陛下息怒,是我自作主張,身為軍部侍郎急功冒進,想捉到逃兵到陛下這裡討要賞賜。」
「你莫不是拿我當三歲小兒來騙!捉拿逃兵,卻捉的都是博州被屠殺的村民?大理寺的證人?你想把人捉哪去?要不是你們鬧起來,我是不是還被蒙在鼓裡?」
眾人跪在地上齊齊說道:「陛下息怒!」
「裴少卿!你來說!什麼案子,什麼證人,你就在這,給我說得明明白白!」
女帝連愛卿都不叫了,宣玥寧心中一緊,她身旁的裴寓衡已然站了起來,無懼女帝怒火。
他走向女帝的身影,就像隨時會掉落在世家頭上的劍。
「陛下,我在追查裴監察史一案時,意外發現他生前尚未查清的案子,既發現了,於情於理,我都要將其查清楚,
三年前,博州大勝高蠻國一戰,我軍殺敵斬首三千餘人,捉拿一千多高蠻國俘虜,並將其斬殺殆盡,這是當年博州報給陛下的數據,
然而經我徹查,當年一戰,我軍雖勝,但僅殺敵兩千人,上報的另外兩千人。」
他抬起頭,用黝黑深邃的眸子直視女帝,「是博州將士屠殺整整一村,用他們冒充高蠻國的人!那些和王侍郎起衝突的人,是那個村子僅存的人。」
女帝看似悠閑的用手稱頭,實則指關節死死抵住了太陽穴,「你查到的東西可屬實?」
「屬實,我不止將他們這些人證帶到了洛陽,還收集了其他的證據。」他從自己的寬袖中拿出從未離過身的證據
「呈上來!」
高公公麻溜的從裴寓衡手中拿過證據,交給女帝。
裴寓衡無需看證據,看過一遍的東西,他能牢牢記在腦中,「博州三年前的州志上,他們的村還留存著,然而戰役過後,他們村子沒有任何理由就從州志上被抹去了,並且那個村裡的所有人,都被銷去了戶籍,他們的良田反而被軍隊佔領。
而我帶過來的那些人證中有老有少,他們有的是因為去了州府逃過一劫,有的害怕戰亂躲進了深山,有的回了娘家,但無一例外,等他們回家時,只看到了無頭屍體,他們怕被發現,只能遠逃,再一回首,他們整個村子,一把大火燒了乾淨。
他們沒有戶籍便是黑戶,連州府都出不去,只好靠著打零工、乞討艱難度日。」
女帝一掌將證據扣在手下,「把這些,給他們看看!」
「是。」
宮燕兒走到女帝身前,從女帝手下用力抽出了證據,面上依然帶著笑,用分證據的方法,快速將證據看了一遍,這才穩步將東西分發出去。
走到宣玥寧身旁,只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
兵部侍郎和裴之行看清證據,心中膽寒不已,鄭延輝已經將證據遞給了蕭子昂,一張臉綳的緊緊。
室內,唯有證據翻動的聲音。
女帝才不會簡單放過他們,「帶人證。」
「帶人證!」
「帶人證!」
二郎攙扶著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進來,連頭都不敢抬就跪了下去,女帝問一句答一句,同裴寓衡說的沒有任何差別,甚至二郎還補充了當年屠殺的細節,雖他未參與,但到底能從整晚做噩夢的戰友口中聽到。
待女帝問向老者今年多大,而老者回答尚未到不惑之年,也就是還沒四十歲,是家中兒子、兒媳、孫兒,一家老小都沒了,才一夜白頭時。
沉默,良久的沉默。
女帝揮手讓人帶老者下去。
為了軍功,不惜將屠刀對準自己本該護著的自家人。
他們已經不能稱之為無恥,他們簡直不是人!
他們難道沒有父母妻兒在大洛生活?
崔棱瞧著自己關門弟子的身影,終還是上前幫忙,道:「陛下,博州將士屠殺百姓一事,我看證據確鑿,不如讓大理寺進行審理,而兵部既然說村民中有逃兵,我看此事也得徹查一番。」
「陛下。」
裴寓衡打斷了崔棱接下來的話,就讓他一個人得罪女帝,「村民中確有三名逃兵無疑,但這三名逃兵同那些村民一樣,都是被銷了戶籍,成為黑戶的人,軍中上報,他們已陣亡。」
他們為何成為逃兵,為何當了黑戶,為何被人追殺,博州軍隊到底有何齷齪?
而他們為何要如此做,跟十一皇子又有何干係?
他的父親到底查到了什麼驚天秘密,才會被滅口。
可這些根本不重要,女帝的想法才至關重要。
只有女帝對十一皇子失望在先,他父親的案子才有可能翻案。
裴寓衡與其說將答案交到了女帝手中,不如說他在逼女帝做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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