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沉冤昭雪(晉江首發)
三日之期,轉瞬便至。
濃重的黑雲從天穹上倒扣下來,仿若是不堪重負終於被壓彎的橋樑。
此時洛陽裴家一片愁雲慘淡,這幾天內裴之行像是老了十歲,提心弔膽自不必說,他奉上半數家財,求那些曾經指使他陷害裴父的世家們幫忙。
如此扎眼的時刻,他的半數家財又算得了什麼,怎麼能比小命來的重要。
只得到了一個又一個閉門羹。
於這日清晨,迎來了包圍他們的金吾衛。
金吾衛們威風凜凜站在門口,充耳不聞宅內的哭天喊地,將裴之行強硬帶去大理寺,一路走去,無數百姓在道路兩旁指指點點。
費盡心思誣陷裴父自己坐上裴家家主之位的裴之行,還沒享受幾年快活日子,在公開處刑一般的遊走下,裡子面子丟了個精光。
大理寺內肅穆一片,女帝出行,羽林衛列隊保護。
裴之行被帶進時,瞧見這陣仗,腳下一個趔趄,若不是身後還有挾制他的金吾衛,準保摔在地上。
大堂之上,女帝首坐,在她右手邊坐著刑部和御史台的人,左手邊坐的便是一身紫袍的裴寓衡,今日這場案子的主導者。
裴寓衡毫無感情的目光在見到裴之行時,出現了一絲波動,剋制著看著裴之行跪在了已經被革職查辦的兵部侍郎身側。
他先看向女帝得到女帝點頭,又去看刑部和御史台的官員,兩位均做了讓他開始的手勢。
拿起驚堂木,「啪」地一聲,博州村民被屠村,裴監察御史因此被陷害污衊一案正式開始審理。
「三年前,裴監察御史前往博州,發現與高蠻國一戰時,博州軍隊屠殺一村上下兩千餘人冒領軍功,而後匆匆返回長安欲要稟告陛下,卻在被人發現后,因貪污謀反之名。」
裴寓衡頓了頓,而後繼續說了下去,「因貪污謀反之名被判斬首,今有證據顯示,裴監察御史乃是遭人陷害,有人慾要抹平博州軍隊屠村一事,現重新審理此案!」
驚堂木的聲音,在堂上久久徘徊不散。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將眼中紛雜的情緒掩去,他今日不光是替父平反的兒子,也是給死去的那兩千名村民討公道的大理寺少卿!
「堂下兩人,製造偽證陷害裴監察御史,掩蓋屠村一事,認還是不認!」
兵部侍郎先叩首,「回裴少卿的話,我對此事毫不知情,不認!」
當年舉報裴父的是裴之行,誰又能證明偽造的證據是他給裴之行提供的,誰能證明,他三年前就知道屠村一事。
他只要咬死不知情,頂多一個不察之罪。
在他旁邊的裴之行身體一震,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了燃燒的火焰,這是要將他推出去當替罪羊!
他臉頰抖動片刻,穩定心神,當年事情掃尾的乾淨,他不信裴寓衡能找到證據,幾個人證不認便是,「回大理寺少卿的話,我也是受人蒙蔽才去舉報的裴監察史,焉知那些證據都是假的!」
說完,他掩面痛哭,不知情的還以為他真的在為死去的裴父傷心不已。
受誰蒙蔽,自然是旁邊的兵部侍郎。
「胡說,分明是你自己嫉妒裴監察御史,才陷害的他。」
「那是我親人,我為何會做這種事,明明是你欺騙我在先,讓我做下大義滅親之舉,我恨啊!」
兩人就在堂上爭吵了起來,面紅耳赤,爭得是狗咬狗一嘴毛,這個時候誰都想把自己摘出來,哪裡還記得堂上還有一言未發的女帝。
裴寓衡摩擦著手裡的驚堂木,紅唇輕蔑一挑,這兩個人,誰都別想跑。
「啪!安靜!」
「既然爾等均不認罪,帶人證!」
博州村民被帶了上來,他們用血淚訴述著當年屠村一事的慘案,最後極其肯定,裴監察御史當年說要讓此事真相大白於天下,而後帶著證據回了長安,便再無音訊。
這個時候,兵部侍郎和裴之行還能保持冷靜,畢竟當時在宮內就已經聽過一遍。
但當裴寓衡叫出長安名妓時,兩人第一次控制不住臉上表情,驚愕、害怕齊齊在他二人臉上浮現。
世間本就不存在完美的乾淨處理,只要你做過,就會留下痕迹。
長安名.妓一席紅裙,本就是官宦人家的女兒流落風塵,見到女帝也能大方的行禮下跪。
她以一手出色的描摹本事聞名於長安,有不少裙下之臣,風流的兵部侍郎便是其中之一。
裴寓衡掃過已然慌亂的二人,問向她:「你可認識堂上的兩人?」
她叩首回道:「回少卿的話,我認得。」
「因何認得?」
「三年前,我的恩客王郎為我引薦了裴郎,他們兩人拿出一份字帖讓我照著此字描摹,我練了三日後,他們便讓我寫下了賬本和一些信件。」
她話音一落,裴之行已經綳不住了,「冤枉啊,這個女子的狡辯,都是她的一面之詞,不可信!」
王侍郎也肯定道:「對,都是污衊,好啊,我在長安那麼捧你,今日你便要往我身上潑髒水。」
驚堂木一拍,「放肆!大堂之上,豈容爾等喧嘩!」
那女子繼續說:「為其二人寫完東西后,我便覺得不對,當夜收拾包袱就要走,哪知正巧碰上他們派來要我性命之人,幸而我被柴郎救下,我們兩人趕忙逃出長安,這才保得一命。」
而那被派出殺人的人,害怕責罰,又覺得一個小娘子翻不起風浪,便向上稟告已經處理乾淨,留下禍患,被女帝追查到,將其秘密接進洛陽,她給裴寓衡的證據,便是這小娘子的藏身之所。
他能找到其父案子背後隱藏的東西,讓女帝見到他的能力,方可得到這位小娘子的地址,不若,這位小娘子永遠都不會出現。
雖已做了準備能夠為其父翻案,但確定再肯定豈不妙哉,證據當然是越多越好!
裴寓衡讓人呈上裴父貪污謀反的證據,「你且瞧瞧,這些東西可是你寫的?」
女子接過,極其肯定道:「這便是小女子寫的,小女子書寫時有個習慣,凡是彎勾都喜歡稍稍往內偏一點,當時寫這些東西時,我便藏了個心眼,那些彎勾比往日更勾些。」
說完,裴寓衡不給任何人留下把柄,當即叫人呈上筆墨紙硯,讓她現場書寫。
刑部和御史台的官員齊齊離開座位,一左一右站在她兩側,盯著她書寫,眼見她真的寫出和裴父一模一樣的證據才返了回去,將情況同女帝說了。
女帝一頷首,表示自己知悉了。
可光有女子的字也不行,裴父是曾經的監察御史,御史台自然也留有他在任上處理的文書。
御史台的官員不用裴寓衡提,便叫人將裴父的寫過的東西拿了出來,兩相一對比,那名.妓寫出的字,確實比裴父的略勾些。
這個細小的地方,若不是書寫之人親口說出來,任誰也看不出。
最能證明裴父貪污謀反的證據,是出自一名.妓之手,其被人陷害再無可辨!
女子退下后,裴寓衡眼神冷冽,看向裴之行和兵部侍郎。
「人證、物證俱在,裴監察御史遭你二人陷害,如今你二人還有何可辨?」
裴之行整個人都快撐不住了,大勢所趨之下,嚷道:「是他,是他叫我這麼做的,我是聽他吩咐啊!」
「你別亂說!」兵部侍郎也快跳腳了!
他們兩人互相推諉責任,裴寓衡勾起唇,他們以為這就結束了?既然做出陷害了他父親的事,那就得承受起後果才行。
「啪!」
許是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太過駭人,不光裴之行和王侍郎偃旗息鼓不敢再說,就連刑部和御史台的官員都停下了小聲的交談。
他道:「裴監察御史遭你二人陷害一事,證據確鑿,但貪污一事,自然要有貪污的銀兩才能做出賬本。」
隨著他視線的遊走,所有人將注意力放在了裴之行身上。
裴寓衡一面讓已經成為他在大理寺得力屬下的小孫主簿呈上賬本給女帝他們,一面說起裴之行這些年貪污的錢款。
他先是一語帶過裴之行在陷害裴父前貪污的數額,而後重點說起污衊裴父貪污的那些銀錢,「晉元十七年夏,你以裴監察御史的名義收賄百兩黃金為人謀求一官半職,其後上下打點無數,這是通由你之手打點的名單。」
「裴監察御史離開長安期間,你強佔土地千畝,逼死農家一戶,此事也被你扣在裴監察御史的頭上。」
「晉元十七年秋、冬……」
「晉元十八年春,你將自己所有的貪污罪證,全栽贓在裴監察御史身上,自己脫身而出,而後你得裴家家產,再無克制。」
「從晉元十八年到現今,你,」裴寓衡看著癱軟在地的裴之行,「共貪污三千五百二十一兩黃金。」
而後,他輕描淡寫的,將這些錢,一筆筆背了出來。
每背出一筆,都令人毛骨悚然,背脊一涼。
他們知道裴寓衡過目不忘,往常在朝堂上就領教過他的厲害,卻從沒有見過他一分不讓背出那些罪證的模樣。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女帝命人給他端上一杯水,他潤潤喉嚨,才道:「這些錢銀,你認還是不認?」
不認?
容不得他不認,金吾衛只要一搜,就能將其完全搜出來。
裴寓衡太狠了,不光將裴父身上那些貪污的罪證全解除了,還將裴之行一腳踩進萬劫不復之地。
大洛懲罰貪污向來嚴厲,一尺仗一百,一匹加一等,十五匹則絞,他這些銀錢,足以死上幾百次了。
見他已經全然頹廢在地,他又將視線移到了兵部侍郎身上,同兵部侍郎背脊一涼一樣,所有人都有一種感覺,要開始了。
裴寓衡放下手裡的杯子,大家渾身一抖,「王侍郎,你之前說自己全然不知情,不知博州屠殺百姓一事,否認自己陷害裴監察御史,但證據表明,是你主導要陷害裴監察御史,你與他無仇無怨為何如此做,你話語間,前後矛盾,可有解釋?」
王侍郎不能將博州造反一事吐露出來,他們這些人,至今還以為女帝不知情,那份從二郎身體里取出的證據,就是陷害裴父的證據,腦子一轉,脫口而出,「是因為裴監察御史查到了我身上,我害怕他彈劾我,才出此下策!」
「不知,裴監察御史查到了什麼?」
「查,到了,查,查……」
「你的意思是,裴監察御史發現你的罪證,沒有上交專門負責彈劾百官的御史中丞?反而要越級彈劾你?」
他剛說完,在一旁的御史台官員開口了,「裴少卿此言差矣,我御史台規矩森嚴,越級之事,萬不會做出,監察御史若真查出了官員的錯處,定是要上秉的。」
不給兵部侍郎思考反駁的話,裴寓衡道:「裴監察御史當年回了長安,連御史中丞都沒有稟告,就直接被污衊入獄,恐怕王侍郎不是得知的他要彈劾你,而是得知了博州官兵屠村一事,先下手為強。」
兵部侍郎現在是革職查辦期間,但他背後有博州的中山王,底氣也是足的很,這種時候,他還能梗著脖子問裴寓衡要證據,「裴少卿可不能憑自己猜測,胡亂給我定罪。」
裴寓衡看著他,看著看著就笑了一聲出來,三司會審這般莊嚴肅穆之地,他的笑聲充滿了詭異之感。
「這是自然,證據不充足,如何能召開三司會審。」
他一招手,小孫主簿立刻將證據呈了上去,刑部和御史台還不待伸手,女帝就要了過去,
涉及軍事,怎能掉以輕心。
那邊裴寓衡已經開口了,「經我大理寺徹查,王侍郎你與博州往來密切,這裡有充足的證據顯示,幾年間,你都是比陛下還要事先知悉博州軍事,無論三年前你為博州將士提請軍功,還是一年前獻策博州,採取咸滿州安撫軍屬的方式。」
「我並非猜測,而是事實如此,我們大理寺的官員,找到了你與博州的往來信件。」
他從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的手下們給了他強有力的支持,「一共找到十封信件,其中包含軍功一事,從時間上看,要比裴監察御史到達長安時早,更比博州戰報早,王侍郎你說自己不知情乃是在說謊!」
比戰報還早,他這話已經不是誅心了,而是把軍部侍郎架在火上烤。
女帝一把將證據扔給御史台,那來自帝王的威壓徹底擊碎了軍部侍郎的優越心,「大理寺搜查的證據,爾等瞧瞧,給我個章程!」
刑部和御史台趕忙翻看證據,三司會審他們兩人當然也要提出意見。
大理寺的證據找的齊全,從人證到書證據,甚至還有和博州的往來信件,他們就算有心相幫都無力反駁,更有女帝虎視眈眈,哪裡敢徇私枉法。
「我御史台認為此案十分清楚明了,正如裴少卿所調查的那般,裴監察御史是因查出博州屠村一事,方才被陷害貪污謀逆。」
「刑部贊同,理應按照《大洛疏議》進行責罰,陷害之人罪加一等。」
「善!」女帝轉而看向裴寓衡,「裴卿認為如何?」
裴寓衡一字一句道:「我大理寺持相同意見,裴監察御史乃是遭陷害無疑。」
三司會審的最終結果,裴監察御史遭人陷害。
「宮內舍人!」
女帝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叫宮燕兒進來,三司會審,她是不準出現在堂上的,但女帝出行帶著平日擬詔書的宮燕兒,本身就是一種訊息。
「傳我之令。」
高公公揚聲喊道:「傳我之令!」
堂上堂外,所有人包括在外守著的金吾衛和羽林衛全都跪了下去,女帝站起身,站在大洛這片土地上,充滿威嚴的目光將場上每一個人都掃視了一遍。
「三年前,裴監察御史因調查博州官兵屠村一案,遭人陷害貪污謀反,證據確鑿,現為其平反為無罪!」
高公公板著臉高聲復道:「三年前,裴監察御史因調查博州官兵屠村一案,遭人陷害貪污謀反,證據確鑿,現為其平反為無罪!」
回聲響徹不絕,大理寺上空充斥著「平反為無罪」的聲音。
女帝繼而道:「陷害之人,其心可誅,三年前舉報裴監察御史貪污謀逆之裴家,判抄家,所有財產盡數歸還裴監察御史之子,其家主貪污受賄,殘害手足,判秋後絞刑,其親眷子女判流放苦寒邊境之地三十年,於三代之內不得參加科考!
兵部侍郎與博州官兵串通一氣,知曉屠村而不上報,反為其遮掩,更有栽贓陷害之舉,判其秋後處斬,以儆效尤!
博州所有官兵連降兩級,判其永世不得出博州,不得回歸家鄉!
慘遭屠村的僅剩村民為其恢復戶籍,牽入咸滿州,由大洛進行補償。
現將博州官民屠殺村民、裴監察御史遭人誣陷一案,昭告天下!」
磅礴恢弘的聲音如樂曲響徹在眾人耳畔。
昭告天下!
不是三司會審簡簡單單判個案子平反而已,而是昭告天下。
讓天下所有人都知曉,博州官兵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兩千條人命,他們說屠就屠!
讓天下所有人都知曉,裴父他為了這個案子付出了多少辛苦,博州被屠殺的村民,是被人惦記著的!有人為他們辛勞奔走!他們沒有被拋棄也沒有被放棄!
新鮮出爐的詔書被高公公拿在手中。
他看著裴寓衡,輕聲道:「裴少卿,接旨吧?」
裴寓衡抬起頭,眼眶都是紅的,他雙手向上翻過,聖旨被小心地放在他的手心,高公公小聲提點:「裴少卿,該宣布三司會審結束了。」
他緩緩收攏手指,將詔書握在手中,啞著嗓子道:「多謝公公。」
在女帝的一句平身中,他走到刑部和御史台官員身旁。
紫色官服熠熠生輝,迎著照射進來的陽光,他鄭重宣布:「三司會審結束,裴監察御史貪污謀逆實屬遭人陷害一案就此結案!」
被金吾衛拉下去馬上就要面臨死亡的裴之行和王侍郎奮力掙扎,遠遠還能聽見裴之行的嘶吼聲:「裴寓衡,我可是你……唔,唔唔唔……」
是什麼?
是仇人!
大仇得報,他就靜靜站在大理寺門前,面對著現在空空如也的大理寺,仿若剛才滿院子羽林衛都是錯覺。
大理寺的官員們沒有一個敢湊上前去說話。
你捅我,我捅你,最後擠擠攘攘,全都去了。
「裴少卿,你莫要再傷心了。」
「恭喜翻案。」
「說什麼呢!呸呸,裴少卿,你別他瞎說,他這人不會說話!」
裴寓衡的視線落在平日里這些有些怕他的同僚們身上,突的笑了起來,將他們驚得齊齊後退三步,才彎腰行禮道:「裴某,多謝諸君幫忙。」
「使不得,使不得,裴少卿折煞我們了,為人平反冤屈,本就是職責所在。」
「就是就是,哎?裴少卿,你看你身後。」
裴寓衡似有所感地轉過頭,宣玥寧今日盛裝打扮,穿著象徵著亭主的紫色衣裙,就站在大理寺的門外平靜的看著他。
已是不知來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兩人一個站在門內,一個站在門外,遙遙相對。
披帛被風吹起,遮起她的那張美麗的臉,待其落下,她方對他道:「夫君,我們回家。」
裴寓衡已經消退的發紅眼眶,又再次紅了起來。
他邁出門檻向她走去,像是討糖吃的稚童一般,炫耀手中的詔書,「夫人,我為父親平反了,你看這是詔書。」
宣玥寧小心地接過詔書,不出意外感受到了他強撐著的那口氣要散了,遞過來的手,都是顫抖的。
她趕緊將他扶上停在一旁的馬車,溫聲細語道:「嗯,我知曉了,陛下在各處都張貼了這份詔書,夫君,你辛苦了。」
進了馬車,沒有外人,他躺在她為他特意備下的柔軟皮毛上,臉露疲憊,「夫人,我累了。」
「我知道,我知道。」
她忙著喂他吃藥,憋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將他的頭放在自己腿上,輕輕為他揉著額頭,「睡一會兒吧,睡醒我們就回家了。」
他輕輕搖頭,「我們還得去趟裴家。」
果然,他說完沒多久,左金吾衛將軍,就找到了他們的馬車,將他們帶去了裴之行的府外。
裴之行被判絞刑,他們一家親眷被判流放,詔書一出,金吾衛就將裴家圍了個水泄不通,速度之快,根本沒給他們反應時間。
現下裴家裡人聲鼎沸,有人嚷嚷著自己不過是裴之行的小妾,不應該跟著去流放。
有人嚎啕大哭,還有甚者聽說要被流放當場就要抹脖自盡。
也有人攔著金吾衛不讓他們拿裴府東西,沒有銀錢上下打點,他們怎麼能熬的過流放之路,只怕路上就要死了。
金吾衛奉旨行事,哪裡慣得他們,當下一抽刀,凡阻攔者,照坎不誤。
宣玥寧扶著裴寓衡下馬車,還為他披上披風,兩人站在裴家門口,看見他們慌亂的樣子,彷彿瞧見了在長安城被抄家的他們。
不過當時他們有宣夫人,她當機立斷同裴父和離,而後遣散奴僕,護著他們幾個小的,再看現在的裴家。
她嗤笑一聲,之前是他們目露貪婪的盯著裴家家財,現在不屬於他們的東西終將要離她們遠去。
一箱又一箱的金銀珠寶、古書古玩被抬出來,激起層層塵土。
裴夫人穿耳的尖叫聲響起:「那是我們家的錢啊!」
左金吾衛將軍揉揉耳朵,而後指著地上那些箱子同他們二人道:「待登記造冊之後,這些東西,你們便能全部領回家。」
宣玥寧仰頭看裴寓衡,一副聽從他的模樣。
他紅唇彎起,為他們兩人的心有靈犀開心,問她:「當真捨得?這些東西夠你數個一天一夜。」
她小小的白了他一眼,特別認真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誰知道這裡面有什麼不義之財,髒了的東西,我不屑要,再說了,想要錢,我不會賺嗎?你還覺得我養不你是怎麼的?」
左金吾衛將軍皺起眉頭看向他們二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怎麼一個女的說要養她夫君?
看裴寓衡那副受用的模樣,他又懷疑起自己的眼睛瞎了。
裴寓衡握住她的手,低聲同她道:「夫人說的是,日後就要靠夫人繼續養我了。」
宣玥寧用只有兩個能聽見的聲音哼了一聲,宛若撒嬌。
裴寓衡這才看向已經有些懷疑人生的左金吾衛將軍,「將軍,這些東西我們不要,都上交國庫。」
被裴之行一家碰過的東西,他們不稀罕!
左金吾衛將軍:「……」
聽到他說話的記賬人,手一哆嗦,一筆劃過去,整頁廢了,又得重新記一遍,目光灼灼看向說話的裴寓衡。
「將軍,」裴寓衡對身邊人的目光視而不見,「既然記錄這頁毀了,便重新記罷。」
言外之意,他不要裴家家產,這些東西是要上交國庫的,誰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東西,你們金吾衛,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他給個順水人情,就當沒看見。
記賬人的手抖得更加厲害了。
左金吾衛將軍沉思片刻,終還是朝裴寓衡拱了拱手,承了他的情,左金吾衛也要養家糊口,手頭並不充裕。
這本應是裴寓衡的錢財,他不要直接上交國庫,他們金吾衛得了主人的話,再拿之,便算不得故意的。
「如此,那我們便不打擾將軍工作。」裴寓衡向左金吾衛將軍點點頭。
宣玥寧扶著他往馬車上走,還有心情回頭跟將軍說:「將軍,歡迎你家夫人來我鋪子里定衣裳啊!」
說完,她餘光一閃,在地上的箱子中發現了一物,當即放開了裴寓衡,自己往回跑,目標直奔從裴家拿出來的箱子。
裴寓衡:「……」
左金吾衛將軍:「……」
負責記錄的金吾衛:「……」
剛才不還說你們要上交國庫?
眼巴巴看著她跑到箱籠前,從一眾珠寶中挖出了掀開蓋子的檀木小盒。
打開之後,入目的滿是一個個印章,常年不用,下面的紅都變成褐色了。
「我們就要這個,別的不要!」
她頗為愛惜地抱著小盒,向裴寓衡獻寶,「夫君,你瞧,是父親給我們刻的印章!」
形態各異,甚至還有裴父當年雕琢用來哄昭兒和驥兒,憨態可掬的小獅子印章,並排躺在小盒中。
他拿出一個,用手摩擦著,將底部的干泥弄掉,遞給宣玥寧道:「這是父親給你刻的。」
宣玥寧接過,自己哈了兩口哈氣在上面,直接按到了隨身攜帶的汗巾上,斑駁的四個字成功讓她淚染雙睫。
「宣玥寧印。」
這是她父親給她刻的,象徵著她身份和父親認可的印章。
她姓宣,名玥寧,是他夫人兄長的女兒,是養在他裴家的小孤女。
「父親……」
眼眶再也盛不住她愈發洶湧的淚水,它們紛紛越了出來,一滴一滴掉落在汗巾上。
她哽咽不住,「父親……」
我們為你平反了!
我們給你洗刷冤屈了!
父親,你看見了嗎?
她抓著裴寓衡的衣袖,哭得不能自己,「夫君,你說父親看見了嗎?看見了嗎?」
裴寓衡嗓音如她一般沙啞,「他定是看見了的,不然不能讓你發現他刻的印章。」
他將她擁在懷中,手裡還緊緊拿著那枚父親未能送給他的印章,被她感染,閉上眼,眼角有晶瑩滑下。
馬車繞著洛陽城轉了一圈又一圈,待車廂內再也聽不見壓抑的哭聲,方才駛回裴家。
與此同時,左金吾衛將軍帶著裴家的家產進宮了,他詳細訴說了裴寓衡和宣玥寧不要裴家家產,指名說要將其上交國庫的事。
女帝會心一笑,左金吾衛將軍卻背脊有些發涼,被那金光閃閃的金子衝擊的發昏腦子終於恢復了正常,他這才驚覺裴寓衡不要裴家家產不光讓自己欠了一個人情,還讓本就需要錢的女帝,更加看重他。
身為金吾衛將軍他本就比常人知道更多的事情,大洛各處軍隊調動之事,本就讓他警醒。
若裴寓衡連這層都算計到了,雪中送碳,那真是令人不寒而慄。
女帝揮手讓戶部的人將這些錢財放進國庫,當做不知道金吾衛暗中拿錢一事,吩咐高公公:「一會兒你讓御醫登門給他們瞧瞧,情緒大起大伏,只怕以淳元那副身子,不病一場都不罷休。」
高公公笑著應是。
正好崔棱進宮,他便退下去給裴寓衡尋御醫。
桌面上鋪著輿圖,女帝背手而立,「以我昭告天下的速度,博州很快便會知曉屠殺村民一事敗落。」
崔棱接話:「近日,十一皇子和博州聯繫異常頻繁,我們再散播出三名逃兵的事情,他們只會疑心更重,何況博州所有官兵都降了兩級,本就不滿。」
女帝冷笑。
如今已是八月,正巧便是秋後,在給裴之行和王侍郎行刑前,博州刺史和中山王起兵反叛!
他們以女帝女子之身當一國之君,不成體統為由,大肆興兵,一路朝洛陽而來。
裴寓衡尚在病中,掙扎著要進宮,直接被前來安撫的崔棱制止了。
真當女帝沒有準備,就等著他們造反呢,不然都沒有合適的理由收拾他們。
十一皇子欲要逼宮,可那些曾經投靠他的羽林衛,直接被金吾衛拿下,一點水花都沒有翻出,別說踏進宮門坐到那至高無上的位子上。
他就是連府都沒出去,直接被金吾衛給軟禁在府。
在一路排除萬難才能以女子之身登上帝位的女帝看來,他的手段太過拙劣。
將他看牢后,女帝直接派兵鎮壓博州。
博州軍隊人數多,還能多的過擁有整個大洛的女帝嗎?
何況是早就知悉他們有反意的女帝。
他們博州的軍隊別說洛陽了,他們出了博州沒有千里,就和早啟程往博州趕的軍隊相遇了。
對方軍隊也是壞,直接把十一皇子已經被軟禁的消息散出,你們看不起女帝,想自己稱帝啊!
先污衊了他們一通,當即就打的他們措手不及。
他們博州可是算計著一路打到洛陽,在洛陽城下,由十一皇子做內應,一舉拿下,哪裡料到會在半路遇到軍隊。
都是正經的軍隊,女帝的軍隊是鎮壓反叛軍,博州的軍隊是反軍,那本就是聽命行事的博州小兵們還不想送死呢,自己又被迫當了這輩子都沒想過的判軍,便有了退意,打仗也不敢拚命。
他們且打且前行,當博州刺史和中山王察覺不對時,他們被另外一支軍隊包圍了。
女帝派了兩支軍隊圍剿,很快博州便被打的丟盔棄甲,紛紛投降了。
田野之上,血氣衝天,洛陽城內,繁華依舊。
博州造反根本沒有波及到他們,不光他們,甚至沒有波及到任何城池,就連逼迫反叛軍前進的路線,都是女帝精心設計過的。
這在其他藩王看來,那就是女帝深不可測,就算真有反意,也得夾著尾巴做人,不能輕易顯露出來。
博州刺史和中山王直接被斬殺在戰場上,株連九族。
斬草必除根,一夕之間,龐大的洛陽王氏之血,沁紅了腳下土地。
而十一皇子,女帝留了他一命,卻將他貶為庶民,這輩子都不能出十一皇子府一步。
不能接受落差,又被軟禁的愈發精神失常的十一皇子,被貶當日就自盡而亡了。
和十一皇子「情根深種」的鄭亦雪,徹底沒了依仗,好不容易才從蕭子昂那裡爭取到活動自由,重新和十一皇子牽上線,還不等十一皇子將她娶過去,他就先一步沒了。
也幸好蕭子昂不同意和她和離,不然她必然要給十一皇子償命。
她還在僥倖,自己居住的小院所有奴僕全被蕭子昂撤掉,她如十一皇子一樣,被軟禁了。
「你這是做甚?我還以為我們已經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了!」
蕭子昂捏起她的下巴,將她的驚疑不定看在眼裡,「我的夫人,你還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吧?」
驚天之雷劈在她頭頂,她尖叫,「怎麼可能?」
他們兩人從未圓房,這個孩子可想而知是誰的。
他騰出一隻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聲音宛若毒蛇,「你猜,若是陛下知道你懷了他的骨血,你會怎麼樣?」
她渾身劇烈顫抖起來,已經想到了陛下會把她五馬分屍的下場。
蕭子昂卻一點沒有自己夫人偷人的氣憤,「乖夫人,喝了墮胎藥后,你就安心在院子里養身子,你看你我二人,各有把柄在對方手中,那就好好生活在一起,做一對神仙眷侶。」
「你這個瘋子!你就為了讓我聽你的話,不把你好龍陽的事情說出去,你就故意,你,你就故意放我出去尋他,讓我接近他是不是?」
「你看,你這不是挺聰明,」他放開她的下巴,拿出汗巾,仔細擦乾淨自己的每一根手指,「你要是不惦記著從我蕭家出去,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瘋子!瘋子!你這個瘋子!」鄭亦雪整個人都快崩潰了,最後想起自己還是鄭家的義女,乞求道,「你放過我吧?不然鄭家不會罷休的,我怎麼也算是他們家的義女,他們不會讓你隨意欺辱我的。」
「怎麼能說是我欺辱你,難道不是你背著我,和十一在一起了嗎?受傷的是我。」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吼道:「可你好龍陽啊!」
蕭子昂悲憫的看了她一眼,搖搖頭,「我有兒子。」
「你,你,我要回鄭家,回鄭家!」
「別妄想了,鄭家現在自身難保。」
「你什麼意思?」
洛陽王氏全族被斬,抄家得來的錢財抵了整個國庫,知道世家有錢,但不知道這麼有錢的女帝,如何還能任由世家作威作福。
本還沒選好下一個目標,但架不住有人不想放過鄭家,給女帝提供了異常之多的證據。
鄭家順理成章成為她的下一個目標。
刀已磨好,只待重重砍下。
再次將一些久遠記憶告知宮燕兒的宣玥寧,坐在馬車上,攏了攏臨出門時裴寓衡非讓她披上的披風,緩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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