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水湯湯 公子行舟 (1)

第1章 春水湯湯 公子行舟 (1)

題記:《皇朝歷記》載:太和十六年,越君大婚,迎召國公主為後,邀皇朝儲君觀禮。一時四境封國之王親貴胄、名門世家,皆往東行,以赴盛世錦繡之宴。

淇水源起西琅,中合皇城,過九犀山繞行柏谷關入東境,環水越都,終入東海。

自西琅國往東越行,依水路行舟,蕩漾悠然,若無一路伏兵追殺,當是舒心愜意之旅。偏此生境遇並非都是春光無限,更多是乍暖還寒。

遙看此間江波灧灧,兩岸桃花灼灼,恰逢春風乍暖,拂動粉葉翩然,若雲霞蒸騰,纏綿於新翠淺碧之間。泛舟江上,剛好望盡這東境春盛,好一派繁華錦時。只是此間那負手舟頭的布衣少年著實無心賞這春景盎然。在他身後一眾甲衣侍衛或是持戟,或是提劍,護持於船舷兩側,那玄色甲衣印著斑斑血跡,錚錚劍鋒猶有亡魂在泣。將士們個個面色凝重,戒備非常。一葉孤舟寂寂於寒江之上,仿如一支枯木將入龍潭死地。

有侍衛上前小心稟報,「公子,再行百里便是越國,只要平安入得越境當無憂矣。」

布衣少年稍稍還禮,回以慘淡一笑。只在心下悲嘆:百里水程,誰又知埋伏了多少兇險?此處即是進入東越的最後一程,那一路追殺的伏兵即以至此又豈會平白放他生路。再悄悄窺看身後將士,離宮之時母妃贈與的五百護衛之軍,行至今下所剩也不過寥寥數人爾,且都是傷兵殘將,如何抵得過設伏之人的虎狼之師。

少年公子迎風而立,孤弱身姿一時難抵春寒料峭。他極力翹首遠望,惟見一江寂寥春色,不見半分人影往來。不知越國長公主可有接到自己的信函,是否會派人來邊城相迎?倘若有迎賓之儀,則兇險可避;若無人來迎……少年滿心凄惶,嘆息搖頭:此去必然伏殺在岸,若無人來迎,則此身當葬入淇水。

自古以來儲君之爭,非勝即死。史書讀了那許多,碑文簡集間早已見慣同室操戈手足相殘事,可如今臨到己身,依舊是痛心疾首!如何自己畢恭畢敬,謙遜禮讓,聲聲王兄,念念相親卻仍舊擋不住今日劫數。我縱無意相爭,奈何遭人猜忌!少年公子長聲謂嘆。只是不知此回設千里伏殺之局者,是長兄太子還是二哥夜玄?父王年邁多疾,已難顧及國政之患,邊關之亂,又哪有心力再顧他死活。此番依母妃所言,借越王大婚之盛事,避難於東越,不知是否良策?想來與越國長公主也不過是帝都朝拜時一面之緣,片言之誼而已,然別過已近三載,她可還會記得自己?縱然萬幸記得,憑她長公主之尊,東越新君之妹,皇朝東宮之友,又如何會顧念西琅小國一個不入流的庶出公子?更別說要她以冒犯西琅太子之嫌施己以援手了。再想想如今東越中興儼然已是四境最盛之國,此兩年間天下世家名流莫不攀附。而那長公主,據說是權掌三軍,輔半朝之政,必當是貴客盈門,華蓋滿庭,又值此新王新婚大典,一城防務皆賴她一力擔當,自然應接不暇,又如何會念及小小的夜蘭?

公子夜蘭越想越是心灰意冷,越想越覺焦灼無望,莫不是真要將此身葬在淇水不成!不由凄凄然一聲長嘆,觸目所及儘是落花葬泥沼。

「延將軍,且慢些吧。」少年公子吩咐近身侍衛。艷陽正高,卻憑白欺得一身寒意。想那行兇者必是選在皇朝與東越邊境設陣伏殺,如此,兩邊都可推託不理,殺計若成,又都可互相推諉,不負其責。

「公子不是已經遞函給東越長公主了嗎?長公主必會派人來迎。」延侍衛不忍見他心憂惶惶,一旁勸慰。

夜蘭依舊愁眉百結,憂嘆道,「也不知那書函可曾呈到長公主案前?即便呈至她案前,她若未見也是枉然;縱然見了,她若不應亦是無用……縱然應了,若是救兵遲來……」又是重重一聲嘆息,「錯一分,誤一刻,於我等而言皆是死地難逃!入東越之前,當先過鬼門關啊!」

「越國長公主不會不應!」延侍衛自知憑餘下寥寥數人之力再難抵擋一回精兵伏殺,他也一心一念企盼於救援之兵,「我聽公子玄議論過這位東越長公主,講她雖於治軍弄權上專橫跋扈,但在其交遊涉友間亦不失仗義之舉,別有幾分悲憫俠義之懷,當不會見死不救……」

「你怎可偷聽二哥……偷聽他……議政!」夜蘭急急喝斷延侍衛,惶恐之色令人生憐。延侍衛先是一怔,繼而慌忙拜首告罪,「屬下不敢!並非偷聽。是二公子在王殿上高議,太子及眾人都在,屬下侍護一旁不得不聽到。」

「聽到就聽到,又豈可再妄言!」夜蘭仍難解憂腸,「二哥的話又豈是可亂傳的!」

延侍衛也自知失言,垂首認罪,「屬下有失恭謹,望公子恕罪。」

夜蘭搖頭,滿目凄涼,「罷了……如今遠離母國,想來他就是存意怪責也鞭長莫及了,何況你我也未必活到他責怪那日。」

延侍衛有意再勸卻被夜蘭揮手打斷,「東越長公主縱有悲憫俠義之懷,可如今適逢越王大婚,越都賓客雲集,長公主執掌一城安防,又怎會有閑暇顧及我等閑人。」

延侍衛便不再應言,深知自家這位公子素來心思憂患,從來都是山窮水盡,看不見柳暗花明。

撐舟去,隨波而下,艷陽隨行,殺機伏岸,隨處都可能是終點。

丘邑是皇境與越國之邊城,為帝都所轄,因與東越交境,越以柏谷關為邊關,設守將於此,終年無范境亂政之事,丘邑守軍一年少過一年,守將於上年末被召回帝都述職至今未還,故丘邑實為無防之地。小小邊關城郭,別有一派郊野幽靜。只是今日這幽靜卻被一隊行軍悄悄打破。

淇水下游樹林間,百名黑衣武士正張弓搭箭,伏身於草叢亂林之中,靜待上遊船只的到來。到那時,只須領將一聲呼令,便是萬箭齊發,得而誅之。

輕風入林,謖謖鳴響,佩劍將領舉目望過樹稍,碧空清澈,偶見浮雲幾片,當真千古悠然。而目下殺機正伏,浮雲可知?江上人可知?佩劍將軍不免一聲幽嘆,想到在故國戍邊守關之時,曾有謀士諫言:殺一人可止千軍。如今再想,是否當真如此?將軍深結眉頭,許是為艷陽灼身,許是為暖風過袖,心頭熱血竟一潮湧過一潮。

西琅邊關受召國犯境,已然圍城半載難退,再若如此下去,恐將邊關不保,城池有失。領兵者雖非盛門之將,然自己一直奉王旨為其參軍,若落得如此敗局又將何以面對王上殷盼?又何以顯威將門之名?只怕要使天下人笑:梅塢盛家威名不在矣!

雖「殺一人以退千軍」在盛奕將軍看來實為下策,然面對召國十萬雄兵,琅國上下皆苦無良策禦敵。而夜蘭為嬈妃所生,嬈妃乃南召公主,據悉此回召國陳兵邊境便是有逼迫琅王易儲改立公子夜蘭為東宮之意。依領兵之將公子玄所言:若能除去公子夜蘭,則有毀滅召王之念廢去召軍之志之功效!實為良策矣!

所謂良策,是之於戰事還是之於黨爭?莫非公子玄亦動了爭儲之念?

盛亦正舉目幽雲,思慮重重時,有副將上前稟報,士卒皆已布滿江岸,來者任他生翅也飛不出萬箭之網。特言,箭已塗毒,中者必死。

盛奕蹙眉,「塗毒?誰人旨令?我堂堂西境王軍豈可用此陰暗卑鄙之策!?」

副將慌忙躬身拱手,「回將軍,主上有令,此番伏殺再若有失,當以軍法論處!末將也是為全軍將士著想……」

「將士破敵,貴在勇,勝在謀。若不幸落敗,必是有失天時地利人和。豈有為謀勝算使用陰毒殺人之理!此事若傳出去,我盛家清譽何存!」盛奕厲聲訓斥,指令副將收回毒弩,另換新箭。

副將言道,「只怕新箭儲備不足。船上所余皆是嬈妃自召國帶來的忠勇之衛,必誓死保護三公子。若然一時半刻不能取勝,驚了丘邑守軍則後患無窮。」

「誅殺王室公子本就後患無窮!」盛奕恨道,「他終是王族,豈可受暗毒之辱!」

雲涌成海,蔽日生風,林中兩位將軍一時爭執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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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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