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但得清風 滄海月明(完結)
風篁領南召大軍對峙天子將臣時,溟王趁機點兵十萬攻打東越蕪良關,不出十日,破城入境,東越半壁疆土為溟王所佔。
與此同時,西琅夜玄率軍攻打南召,十日連下七城,風篁雖迅疾回兵救援,然半邊疆土已失。
蔚璃自南召大營歸來,本欲快馬加鞭先回越都,卻收到帝都傳信:天子病危,朝堂震動。她權衡再三,終是憂心那人處境艱難,遂決意先往帝都,與他一處,再議來日。
四境狼煙遍野,帝都九陽城亦是風雲涌動。
九霄宮的太華殿外,一重重臣子肅立階下,金甲侍衛站滿庭院。大殿內,宮廷侍從與殿上御醫跪了一地,另有多名妃嬪嗚咽咽跪守床前。
勛帝病卧龍榻,凌霄君端坐床邊,手中托著勛帝腕脈,閉目診了片時,啟目時不禁微微一嘆。他雖極力掩飾,勛帝還是看破他眼中凄涼,這位殘燭老人黯淡無光的雙眸里透出一點憐憫,反手握住凌霄君的手臂,殘喘言道,「我兒……再失至親……世間惟你一人爾……我玉家血脈惟你一人爾……」
「還有熙兒。」玉恆平意著答,收了所有悲戚,「陛下可知熙兒現在何處?」
勛帝慘淡一笑,憐憫又添一分,「太子……可憐!你可曾後悔……留在這宮裡?當年若非遇著那東越女子,你一早策馬去了!朕是真的後悔過,若是早些放你去了,興許蓉妃母子……就不會死,熙兒也就不會終日鬱郁以致出走宮廷……熙兒今時之結果,豈非是受我兒所迫!」玉恆冷笑,「蓉妃該死。陛下可承認?母后喝下去的毒酒是慕容家的翡翠冷。蓉妃用心何其毒!陛下能恕,兒臣不能忍。」
勛帝閉目,半晌不言,不知是在恢復氣力,還是在鎮定心念,終又黯然冷笑,「太子睿智,豈非已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只是忱兒……何等無辜!他是你至親手足啊!他又何罪之有?……朕總想知道,忱兒若是長大又是個怎樣的……這天下若是交給他又是怎樣的……」說說又在枕上晃頭,「大約誰人也不及朕的恆兒……惟有恆兒明睿練達!可挽狂瀾!」
玉恆哼笑,「陛下已然知道召王被殺,召國大軍已是兵臨城下!此樣危局也未必可挽!那麼陛下可知——正是玉熙殺了召王風駿。她原本也想殺我,只是未遂。想殺璃兒,卻誤傷了召國太子。她禍亂天下之心不死!引兵戈移動,鐵騎紛沓!其罪——當誅!陛下可有異議?」
勛帝亦哼笑回之,「天下……已經是恆兒的天下了!朕縱有異議……又與誰人說去?只是念在她是你親妹,而我玉氏又是血脈單薄,可好留她性命……放逐山林也好,驅入天涯也罷……恆兒當真狠心殺她?」
玉恆未應是,也未置否,沉默半晌,另外又說,「母后臨終時曾有遺言,不欲與陛下同葬……」
「你敢!逆子!你何敢如此?!」勛帝掙扎著幾要坐起,可終究又乏力地跌回床上,一行老淚奪眶而出,「恆兒……恆兒,朕平生勞碌是為誰人?他們要奪朕的天下就是奪你的天下!為父還不是要為你保住江山社稷!伏白一族與青門聯手要篡我皇位,你母后竟然……你母后竟然勸我禪位……說這天下本就該輪到青門稱帝!她是誰人之妻?她與誰人同心?竟敢有外人合謀來算計朕……」
「若是兒臣也勸父皇禪位呢?」玉恆平靜問說。
勛帝再次瞠目,「逆子!你……你要禪位誰人?嗯?誰人敢承我玉室江山?!召王的那個蠢太子嗎?他十萬大軍壓境你就要將天下拱手相讓?還是東越蔚瑛?你為那東越女子……你,你是鬼迷心竅嗎!」
玉恆依舊沉著冷靜,從容道來,「是青門澄少將軍與伏白家嫡女伏白冰之子,名喚青宸。父皇若然同意禪位,則兒臣願為父皇違逆母命,奉父皇與母后同陵。若是不然……」
「逆子!逆子!何敢欺我至此……」勛帝又是各樣咆哮,老淚縱橫,終又乏力地喃喃絮語,「哪裡來的宸兒……為何不是朕的忱兒……你們,你們何敢算計朕的江山!……瑾兒!瑾兒!你可知恆兒欺我!……都是你養出來的好孩兒……」
「父皇,」玉恆終於起身,屈膝跪倒床前,「兒臣拜求父皇,全兒臣心意,憐萬民之苦。當下亂局,惟有推青門之子承帝位,方可退南召大軍,方可收東越民心,方可平北溟之亂,方可有力平定西琅!天下才不至分崩離析,萬民才不會慘遭塗炭!父皇,當年初陽城毀天滅地之殤再不可重演啊!」
勛帝淚淹枕席,喃喃自語,「我為誰人……我為誰人?誰人顧我……誰人顧我?……」
太和十七年夏末,勛帝崩於太華殿上,時東宮在側,再言禪位之諫,勛帝遺詔:皇位傳於初陽青門第十六代世孫——青宸。遺願:盼天下康寧,四海無波。
史官執筆勛帝一生:起削藩之念,行收兵之舉,然遺禍數載,終以禪位之仁德成就平生功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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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璃趕至太華殿時,大殿內外已是哀聲一片。玉恆正負手階前,舉目天邊浮雲,流目間與她四目相接,先是訝異,又是淺笑,不顧四下嘈雜與喧嘩,徑自下了石階,大步奔來。
蔚璃錯愕,見他幾有張臂相擁之勢,慌亂著連退數步,怔怔問說,「雲疏!陛下他……」
他倒底還是將她緊緊擁住,不顧世人詫異,不理俗世之禮,她能歸來便是此生最大幸事!
「璃兒不棄,雲疏感念!這天下……自此是青門的天下了!雲疏也只做璃兒一人的雲疏!」
蔚璃恍恍,歸來途中雖已猜到終是這樣結局,只未料想他連皇位接手都不曾接手就徑自拋給了宸兒,「可是如今……狼煙遍地,山河破碎……雲疏便是要將這殘破之局丟給宸兒嗎?」
他擁著她輕淡一笑,「璃兒若是不忍,我願襄助璃兒先替新帝收復了殘局,重築繁華,直至海清河晏,四境康寧,再與璃兒策馬青山亦或放舟滄海……」
蔚璃一把將他推開,疑惑著問,「雲疏這又何苦?你終知逃不脫的……」
「自甘自願是一番景緻,受困被迫又是另一番景緻!吾之所求雖不在瓊樓高台,只在青山滄海;然高台有憂我亦甘願解之,正如青山風起我必千里赴之。」
蔚璃皺了皺眉頭,半解半惑,只當下也耽擱不得再議這些玄乎大道,只徑直問說,「那你可有解憂之法?我越國都城岌岌可危!南召疆土半壁淪陷……」
「先往凌霄殿去罷,宸兒他們還等著呢!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玉家足智,青門善勇,天下何憂不解?!」說時牽了蔚璃手臂徑自去了。
「你當真不悔?」蔚璃依然訝疑難息。
「只要璃兒諾我不離不棄……」
「可是三百年玉室皇族自此便只是庶民?」
「璃兒無意嫁給庶民寒門?」
「我是說你若有了兒子將來也不可再承繼這萬里江山……」
「我兒當竹杖芒鞋,青山為俠!」
「這般潦倒……」蔚璃低低呢喃,不由地面染紅雲。
重重宮闕間,一雙白衣皎皎,執手而行。他恍惚著又憶起當年曾為她賦詩——
宮闕千千重,高台萬萬丈,我有肺腑言,與卿相諾諾。
清風入雲霄,明月照琉璃,我有懇切意,與子執手說。
遠道阻且長,此去見白首,一世一倏忽,祈望三世同。
與她自此執手,雖則道阻且長,但求此去永世同心。他心思遙遙,忽又皺眉,驀然回首拎住她雙肩,「璃兒方才說甚麼?我兒不可承萬里江山?我兒在何處……」
蔚璃莞爾,腮邊紅雲更艷,「雲疏若使小兒為俠,還須得平定一個繁華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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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勛帝崩,玉室治喪,凌霄君致信四境請求休戰。四境諾之。秋時,凌霄君擁新帝即位,是為青門後裔,史稱明帝。
東越聞而擁之,君臣上下全意效忠新帝。南召聽訊亦順之,新王風篁撤討伐之軍,全力迎戰西琅。北溟王室添得公子,溟王大喜,公子昔梧念青門之情請求溟王撤兵,溟王應之。
遂四境戰禍一時間轉做西琅謀反之亂。夜玄兵佔南召,直逼東越,其勢亦不可擋矣。
凌霄君不棄新帝,與琉璃君攜手同心,內輔朝政,外平戰亂,誓要還天下一個康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