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書:棋子
第十四書:棋子
公義的果效必是平安,公義的效驗必是平穩,直到永遠。
「小爺我左等右等盼著你給我接風,你倒好,有了新歡忘了舊愛!」吳正則電話里胡攪蠻纏道:「早知道當初就不應該讓你全身而退!」
「接風?您是為國爭光了還是出征迎戰了,做了什麼好事?」柳綿綿沒好氣的說:「我要是你就去廟裡躲一陣子,戒葷戒酒戒欲戒貪嗔痴,好好反省自己的人生!」
「有人撐腰了就是不一樣哈!那你潤皓哥哥叫你送行,你來不來?」
「什麼意思?」
「七點尋覓酒吧,帶著你家新歡一起!」吳正則笑嘻嘻的掛掉。
文子期皺眉道:「老爹被判了十八年,當兒子的倒像中了彩票似的!」
「他性格一貫如此,況且父子倆關係一直緊張。正則實質上很單純。」柳綿綿道:「外人只看到金玉其外,他卻忍受著骯髒與違背。」
「生在這樣的家庭,不知是幸還是悲。」文子期嘆息。
「其實都在於自己。」柳綿綿道:「早些年和我爸爸合夥的周叔叔,倒是家庭和諧,夫妻倆清白明理,結果一兒一女均染毒品而死。」
文子期看著她,難過的說:「怪不得你老想縮起來,不問世事。小小年紀所聞所經歷的事都血淋淋的,難得還出落的一派淡然無害!」
「我這是大隱隱於世!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柳綿綿揚起下巴看他。
「什麼志,說來聽聽!」文子期好奇。
「當你的伯牙,做你的羅敷,入侵你的人生,糾纏你一生一世!」柳綿綿含笑道。
尋覓酒吧。
柳綿綿第一次來酒吧,劉姥姥逛大觀園一樣好奇老土。
電梯門打開,立刻有侍者上前接待,喧囂吵雜燈光昏暗,正中央舞台上一群妖魔鬼怪般男男女女正嗨翻天。抬眼望去,二樓一個美艷的俄羅斯女子正在眾人驚呼中對著一根鋼管扭動。
到處是露著背,紫色眼蓋的女酒保托著盤子穿梭在熙熙攘攘的大廳里。
吳正則穿一件誇張的藍底花T恤,站在二樓欄杆上朝著他倆吹口哨。
文子期看見這個人,忍不住就會嫌棄的皺起眉頭。
管潤皓依舊優雅自得,兩條長腿疊起來,叼著一根棒棒糖,笑眯眯的看著他們。
「喝什麼?」吳正則看出文子期的嫌棄,故意嬉皮笑臉湊到他面前問。
「水就可以了,謝謝!」文子期躲開他,拉著柳綿綿坐到邊上。
「小奇葩來杯龍舌蘭?」吳正則轉向去找柳綿綿。
話音剛落,文子期和管潤皓警告的眼神像箭一樣嗖嗖射過來。
「你喝的什麼?」柳綿綿好奇問。
「長島冰茶!」吳正則裝傻道。
「那我也喝茶!」柳綿綿笑道:「長島冰茶!」
吳正則賊笑,作勢要叫酒保。
「你要是想忘了自己姓什麼,你就喝吧!」管潤皓玩味的看著她。
「喂!小奇葩想喝就讓她喝點唄,這個不許那個不行,乾脆回家榨果汁喝吧!」吳正則抗議道。
「那我就喝果汁吧!」柳綿綿道:「我得留點神志,萬一你們爛醉如泥怎麼辦!」
吳正則看著眼前三個人,一個吃糖,一個喝水,一個小孩似的要果汁。
「真是無趣!」他嘟囔道。
「我陪你喝!」文子期實在是想收拾一下他。
「哦?」吳正則眼睛頓時發亮道:「不醉不歸?」
「奉陪到底!」文子期盯著他道:「骰子比大小,真心話大冒險!」
「有意思!願賭服輸!」吳正則招手要來一打啤酒。
第一輪文子期小。
「嘿嘿,」吳正則搓著手道:「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隨便!」文子期坦然道。
「你們倆,最近一次是什麼時候?是否和諧?」吳正則賤兮兮問道。
「今早,感覺很棒!」文子期臉不紅心不跳。
柳綿綿抄起桌上的水果分別向兩人砸去。嗔怒的白他們一眼,自顧起身遠離,靠在欄杆上,看著樓下群魔亂舞。
管潤皓握著一罐啤酒走過來,和她並肩靠著。
「今晚就讓他玩高興吧,別和他計較。」管潤皓笑道:「再說,我看你家那位也不是吃素的。」
「哦,對了,吳正則說給你踐行是什麼意思?」柳綿綿問。
「我們要移民去加拿大了。」管潤皓咽一口酒:「技術簽證已經下來了。半年前就在做準備。」
柳綿綿驚訝的看著他:「你和吳正則?這麼突然。黎州市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他處理呢!」
「沒什麼事情,但凡看透了就沒有可以羈絆的人和事。」管潤皓看著遠處一個紅色身影道:「每個人都有愛自己,疼惜人生的權利。」
紅色身影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段亞欣。
她拉著小自己近二十歲的男朋友,步伐輕盈而暢快,恍如重生。
「也好。」柳綿綿點點頭,加拿大同性婚姻是合法的。
「吳海榮雖已伏法,但是吳正則還是可以被用來做威脅的。複雜的金融案、風月案、官商勾結案,盤根錯節,黎州市還有多少人誠惶誠恐,夜不能寐。吳海榮在裡面日子怕是不好過。」管潤皓幽幽道:「離開才是對正則最大的保護。」
「我會替他去探視。不論怎樣,吳海榮幫過我家。」柳綿綿低眸道:「我們以後見面就很難了。」
管潤皓笑著揉一揉她頭髮:「以後的日子,對你來說都是蜜糖。」
「你們也是!」柳綿綿笑道。
「以前都是正則護著我,以後也該輪到我護著他了!」管潤皓笑道:「國外待遇倒是不錯。醫學博士年薪可達人民幣七位數字。夠養他了!」
兩人閑聊著,手裡啤酒喝完,管潤皓轉頭卻不見吳正則身影。文子期已經橫在沙發上。
柳綿綿連忙過去扶起他:「子期,你還好吧?」
管潤皓掃視一周,發現吳正則搶了方才俄羅斯美女的位置,脫了T恤,光著上半身,跳起了鋼管舞,一群人圍觀,尖叫吹口哨。
他如痴如醉,半夢半醒,結實而油亮的肌肉充滿力量,偏偏腰與臀如水蛇一樣盤亘扭轉,引得一群女人大嚎大叫。
文子期是真腹黑,整人花招也夠損。管潤皓皺眉,實在看不下去,上前去領人。
「沒事玩什麼真心話大冒險,第一輪就輸了,」柳綿綿嘟囔道:「還以為你酒量有多好。」
「第一輪不讓他贏一把,嘗嘗甜頭,能誆他去跳脫衣舞,」文子期一側嘴角上揚:「我得給你報仇不是?」
「又怎樣,你還不是醉成這樣,一會怎麼回家,我不會開車。」柳綿綿懊惱道。
「那孫子整的啤酒,喝的我肚子脹的難受,躺這兒歇會罷了。」文子期摸摸她的臉笑:「真是個乖孩子,總是擔心怎麼回家。」
送機那天天氣格外好,湛藍的天空萬里無雲。
文子期開車將他們送至機場大廳。他穿身穿白色亞麻T恤,灰色亞麻寬鬆褲子,慵懶休閑,幫二人推著行李車。
吳正則戴著墨鏡,穿一件怪獸塗鴉的白色T恤,配一條破洞牛仔褲,弔兒郎當的嚼著口香糖。
管潤皓則身著一件復古燈芯絨淺灰色襯衫,一條修身簡約黑色褲子,安靜地站在那裡。
三人身形修長,器宇不凡,頻頻引來側目。
「小奇葩,」吳正則痞里痞氣的拉過柳綿綿走至一邊,低耳道:「可別怪哥哥我沒提醒你,你家男人可不好對付,多長點心眼。」
柳綿綿作勢踢他一腳。
「不過,」他突然又一本正經起來,皺眉道:「你爸爸柳時軍才是王者,嘖嘖,小爺倒是小看他了!你盡量少摻和他的事。」
「我覺得我身邊最應該保持距離的人就是你!」柳綿綿惡狠狠道。
「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柳時軍可比吳海榮陰的多,」他食指點點太陽穴道:「這兒夠用,瞞天過海,借刀殺人,暗度陳倉,最後來個釜底抽薪!最重要的是假痴不癲,他一直有底牌,甚至不惜犧牲你來保住底牌!」
「那又怎樣,」柳綿綿低下頭凄然道:「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吳正則驚訝的看著她:「我只當你傻呢。」
「沒有了希望必然就沒了失望。我做任何事情但求問心無愧。」柳綿綿抬頭粲然一笑:「正則哥哥,保重!」
吳正則摘下墨鏡,笑著擁抱她:「你一定要好好的,他要敢欺負你我立刻飛回來收拾他!」
柳綿綿想到吳正則跳鋼管舞的場景,笑的不可自抑:「或許你有舞蹈天賦,過去那邊進修一下也好。省的哪天被厭棄露宿街頭沒飯吃。」
「小爺我能不帶傍身錢?笑話!」吳正則鬆開她自豪道:「我媽可是段亞欣!言傳身教。」
管潤皓從文子期手裡接過行李車,笑道:「珍重!」
文子期伸出手:「一路平安!」
管潤皓卻並沒握他手,反而欺身給他一個擁抱:「照顧好綿綿,她是難得的好姑娘!」
文子期有點不習慣,只得點點頭:「出門在外,你們也一切小心,常聯繫!」
遠處的吳正則看到兩人擁抱,急促促的走上前。
管潤皓鬆開文子期笑道:「或許我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
「我想也是!」文子期給他一個釋然的笑,他感激管潤皓對綿綿的照顧。
柳綿綿也上前擁抱了管潤皓,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轉。
「我會給你電話的。」管潤皓寵溺的看著她。
兩人推著行李車朝安檢走去,不回頭,酷酷的擺擺手。
「你什麼意思,管潤皓,抱完男的抱女的!把小爺不放眼裡是不是?」吳正則邊走邊抗議道。
「這樣才公平些!」管潤皓騰出一隻手攬過他肩膀壞笑道:「洋妞們大多喜歡你這樣放浪不羈的貴公子,提前給你打打預防針,你敢綠我一次,我必然雙倍奉還!」
吳正則愣愣的看著他,瞬間毛骨悚然,心下凄涼。他英語是十環以外的發音,出國以後得全部仰仗管潤皓,漫漫餘生,可如何是好?
返回的路上,柳綿綿坐在副駕默然的看著窗外不語。
文子期左手把著方向盤,右手握住她的手道:「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離別的感覺太不好了,」她回過神來:「想起往事,竟恍如隔世。」
「總還會再見的。我們以後可以去溫哥華度假。垂釣、航海、聽聽音樂會。」文子期安慰道:「希望他們能租一棟漂亮的房子。」
柳綿綿笑笑:「走,去福里街,買點奶奶愛吃的點心。」
兩人提著糕點,穿過弄堂,一群小孩嬉鬧追打,拐進奶奶的院子。
柳時軍正躺在搖搖椅里一手握著紫砂茶壺,一邊搖頭晃腦聽戲,儼然一個退休的老爺爺。
他如今是戴罪之身,被限制出入區域,正好陪陪老母親。閑下來反而氣色好多了,人也發福不少。
聽到腳步聲,柳時軍坐起身子,高興道:「閨女回來了!」
奶奶也從廳里出來,喜笑顏開:「這丫頭最有口福,每次我搗鼓好吃的,她就聞著香回來!」
文子期叫了人,將手裡糕點遞過去。
「跑那麼遠給我買點心,」奶奶笑道:「難為子期了。」
「我們從機場回來正好路過。」子期扶著她:「綿綿知道您好這口,就各式都買了些。」
「奶奶,燉什麼了?這麼香?」柳綿綿自顧朝廚房奔去。
「你爸不知哪弄回一隻土雞,我用豆角筍子正燉著,」奶奶笑著看文子期:「孩子,你能吃辣嗎?」
「我不挑口,什麼味都能吃。」文子期道。
「那我放點泡椒,綿綿喜歡有點辣味。她老說雞肉腥,但是我燉的雞她從來都是碗底朝天。」看到孫女孫婿,奶奶特別高興。
「媽,你把她口味養這麼刁,嫁了人可怎麼辦!」柳時軍不滿道。
「我樂意,只要我孫女愛吃,我就給她一直做。」奶奶白柳時軍一眼道:「倒是你,不正經尋個媳婦,五十好幾的老爺們,天天讓我這七十多歲老婆子管你三餐,什麼德行!」
「奶奶,爸爸他只佔著不娶人家楊靜,」柳綿綿不嫌事大:「嫌棄人家有三姑六婆麻煩的很!」
「就你那樣子還嫌棄別人!」奶奶瞪著柳時軍:「我說楊靜最近怎麼沒來我這。五十多歲的人倒不如子期穩重。」
文子期憑白被誇,不好意思的轉頭擺放碗筷,畢竟是長輩,他可不敢像綿綿一樣造次。
飯間柳時軍擺正家長的樣子:「既要在黎州市安家,你們只管去選好房子,我來付款。」
「我住媽媽的房子已經習慣,離花店也近,」柳綿綿喝口雞湯道:「實在沒必要破費。」
「那婚禮我來操辦!」柳時軍有些動怒:「子期現下開的什麼車?」
「不必!」柳綿綿放下湯匙:「我們不會舉辦婚禮,車子也正當壯年不用換。您只管顧好您自己就行!」
「綿綿!」柳時軍摔下筷子:「我是你爸爸,你如此拒絕我的一片好意,讓我心涼!」
「謝謝您!」柳綿綿若無其事的說:「不過我真的不需要。」
「叔叔,我們還年輕,我工作待遇也不錯,」文子期打圓場道:「真遇著難一定向您開口。」
「年輕人就讓他們自己去闖去奮鬥,」奶奶夾一塊魚肉放到綿綿碗里:「你別瞎摻和。平平淡淡安安穩穩過日子最好不過。」
柳時軍不再言語。
晚上回到家柳綿綿洗漱完畢,浴巾擦著頭髮出來。
文子期小心道:「綿綿,你不該那樣懟你爸爸,他剛出了事,還在服刑期間,你至少說話要顧及他感受些。」
柳綿綿將浴巾甩至沙發,怒氣道:「我為什麼要顧及一個自私自利的人!」
文子期很久沒見過她發這麼大火,乾脆直言道:「他畢竟是你爸爸,在商言商,但是對你怎麼會自私自利?」
「前十年他就給自己備後路了,你以為楊靜僅僅是他女朋友嗎?」柳綿綿氣道:「障眼法!楊靜名下的藥廠,資產實際上全是柳時軍的,楊靜只是佔小部分的股東,給他打工幫他管家產而已!」
文子期驚訝的說:「前十年?!」
「對,所以我又是他什麼呢?他寧願捨棄自己女兒也不動用棺材本!」柳綿綿氣憤道:「我那可憐的父親,當年我那愁死人的父親,被高利貸追上門打的父親,裝腔作勢,整個黎州市都以為他垮了,連自己女兒也被送去吳家換錢,他多可怕!」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文子期急急道。
「媽媽去世之前,我曾給他打電話,他派楊靜來陪我。」柳綿綿凄然道:「債務不到四年全部清償完,楊靜任他差遣指示從無怨言,對我和媽媽客氣有加,還帶著愧疚,總是要補償我。我又不是傻子,私下找人跟蹤調查了。」
文子期家世簡單清白,此刻像聽戲文一樣,怎麼會有這樣關係的父女。
「所以你的病,不只是因為你媽媽離世?還有知道了你爸爸的背叛?」文子期心疼道。
「十幾年的夫妻,媽媽到死他都不曾去看望。」柳綿綿道:「我不願意和他再計較,他們長輩自有道理,我希望他能平安過日子,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出於血緣,我們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但我還是太幼稚,太小看他,原來天大的事,楊靜只管給他打理好資產即可,其實一切都在我爸爸掌控之中。包括吳海榮何嘗不是他的翹板?我們每個人都像棋子一樣任他擺布!」
「即已明白,當著奶奶面,以後我們不要說太多。」文子期愧疚道:「對不起。」
「我實在受不了他的虛偽和自以為是!」柳綿綿嘆道:「他也休想在我這裡用物質填補曾經的無恥。」
「他從來都是只愛自己,那麼我們又何必上趕著陪他演戲,自討沒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