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父母
()51、父母
我眼睛一直望著那邊,嘴裡下意識地問道:「為什麼不能過去?」
修的上半身袒露在空氣中,緊緻曲張的肌肉線條像古希臘神祗一樣充滿力量。整個空間里都充斥著高熱的水霧,熱水失控地向四面八方噴洒,打在牆上,打在地上,打在他寬闊的背上,再匯成無數條細流順著背脊蜿蜒而下。手上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新生的組織覆蓋了隱約可見的白骨,周圍的血跡也被熱水沖得一乾二淨。
——看來是沒有再陷入那種讓人絕望的沉睡。
我鬆了一口氣,卻還是提心弔膽地在旁邊看著,生怕出什麼新狀況。
這段時間我是真被折騰怕了,就想過些安穩日子,等孩子出生以後再規劃人生什麼的。結果現在又得眼睜睜地看著他把眼睛閉上,砸了鏡子之後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光留個背影給我看,這真是……情何以堪。
心裡越是發毛,身體裡頭亂竄的力量就鬧騰得越厲害。棲在旁邊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臂,不讓我過去,肌膚相貼的部位灼灼地發著熱。那些不受控制的力量在上面打開了一個缺口,源源不斷流進他體內。
他皺著眉,輕聲安慰道:「阿風,冷靜下來,沒事的。」
我:「……」
這個……我倒十分願意相信他的話,可這哪裡像沒事的樣子?這已經根本是再睡下去就永遠不會醒的前兆了!甩了甩頭,執拗地往前衝去,「不行,讓我過去揍醒他,不能老是放我鴿子——」
棲的力氣很大,鉗制著我的手就像鋼鐵一樣難以掙脫。他的目光穿透了濃重的水霧,落在修的身上,停駐片刻之後做出了判斷,重申道:「別過去,這次進階大概會在十分鐘之內完成,過程中不能受打擾。」
我猛地一轉頭,手臂跟他的掌心摩擦,冒出的火花燒掉了半截袖子。他動了動手指,把那些活躍過頭的火焰給收走了,抿了抿淡櫻色的唇,「我們先出去。」
「棲——」我深吸一口氣,僵直地舉起右手指著浴室里的人,嘴角不住地抽搐,「這人超A了,超A你懂不懂?他的人生規劃里根本不存在進化這種事,你換個別的說法來晃點我成不?」
少年的眼中浮現出我熟悉的憂鬱,他鬆了手,輕聲道:「我沒騙你。」
心頭一陣刺痛,我下意識地去按住他的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這個下意識的動作換來他一聲嘆息,「我沒生氣,不管你做什麼我都不會生氣。我只想讓你相信,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永遠不會對你說謊,那就是我。」
他慢慢地露出一個笑容,伸手碰了碰我的發尾,像是不敢觸碰更多。
「如果阿風不相信我說的話,那就留在這裡好了,我陪你一起等。」
我沉默了兩秒,最後搖了搖頭:「算了,我們還是出去。」
棲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動了動嘴唇,輕聲道:「不用顧慮我,我知道你很擔心父……他,如果只是站在這裡看的話,就完全沒有關係。」
「……不是這個問題。」
地板上的積水浸濕了褲腳,這次換了我抓著他的手臂往外走,「我是怕在裡面待上十分鐘人還不醒,我會忍不住衝上去揍他。對了,你怎麼會來這裡,來找我嗎?」
棲被我拉著從主卧離開,等到了走廊上我才放開他,轉身帶上卧室門。他沒有說話,直到我關好了門轉回來面對著他,才說道:「我只是上來叫你吃夜宵。」
我胡亂地揉了一把臉,點頭道:「那我們下去,邊吃邊等也好。」
說完就想往梯方向走,結果右手被他從後方微微用力地拉住。
我回頭看他,只看到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阿風,剛剛我說的事情,不能告訴別人。」
「什麼?」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剛剛說什麼了?」
「進階。」他握緊了我的手,向前走去,「這件事情只有我們知道,不能告訴別人。」
我被他帶著往前走,穿過走廊,走下梯。棲放慢了腳步走在我旁邊,燈光在他的側臉上投下曖昧不清的陰影。我低頭琢磨著他這番話,理智上覺得不能相信,感情上卻又肯定他不會騙我。假如這是真的,那亞特蘭蒂斯現有的等級分佈就要全部推翻重排,誰也不知道超A之後還有多少進化的空間。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當初我姥爺說過,修的實力在這塊大陸上排名不下前十,這樣都已經被包括長老團在內的許多人視為眼中釘。如果被他們知道這不是修進化的終點,按照長老團的一貫作風,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徹底撕破臉,就不是死一兩個人的問題,可能不用等蟲子打進來,這塊大陸就會先一步在動蕩中滅亡。
而誰也不知道,這場進化的終點,到底在哪裡。
我深吸一口氣,叫住身旁的人:「棲,你知道嗎?」
他被我突如其來的問題搞得愣了愣,隨後微微側臉,面露疑惑:「阿風?」
我望著他的眼睛,低聲問:「如果你說的話是真的,沒有人知道這件事,那你又怎麼知道超A級的物種還能再進化?」
他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忽然皺緊眉頭,一把拉住我:「小心。」
我瞬間失去平衡感,背上冒出冷汗,連忙扶著他的手臂站穩了。
因為剛剛一直盯著他的臉看,根本沒注意腳下,所以被地毯上拱起的部分絆了一下,差點從梯上滾下去。要擱在以前我還不在意,頂多也就骨個折破個相什麼的,哪個男人身上不帶點傷?可現在不一樣,這個高度摔不死我,但絕對能摔死肚子里這個小的。
……情何以堪,那我該拿什麼臉去見他老子?難道要跟他說,對不起,長老團未競的事業,我幫他們完成了?
驚魂未定地喘了兩口氣,定了定神,還不忘剛剛的問題:「回、回答我。」
說完開始拚命地打嗝。
棲:「……」
他騰出一隻手來輕輕拍打我的背,半晌才開口道,「經歷過,自然就會知道。」
聽見這話,我一下子忘了自己還在打嗝,只顧著看眼前這個比自己還小的少年。棲鬆開手臂,讓我自己站好,伸出食指抵在唇上,難得有這個年齡的男孩子頑皮的模樣:「不過這個也是秘密,不能告訴別人。」
「……棲,你幾歲?」
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遇上了另一個卡尼爾,正太的軀殼裡隱藏著一顆兩百多歲的暗黑心臟。棲陷入了沉默,良久才報出一個數字:「也許……十五。」他漆黑的眼睛望向我,裡面充滿了複雜的情感,「我只記得跟阿……母親分別大概是十歲的時候,然後一個人去了很多地方,其他都記不清了。」
我本來想問他難道你父母沒去找你,話到嘴邊才想起這少年的父親老早就拋棄妻子,不見人影。只好問道:「那你母親沒去找你?」
棲眸光黯淡地朝我微笑,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想那個孕育了他的男性多半有在找尋自己的孩子,畢竟他們分別的時候,棲還只是個十歲的孩子。他們為什麼會分別,分別之後又為什麼一直沒能相見,這些大概都是沉澱在少年眼底的憂鬱中的一部分。
兩個人沉默著從梯上走下來,穿過走廊,快來到餐廳門口的時候,我才聽到棲在身側低沉地說了一句:「一直沒能找回我,多半是因為他已經死了……」
我腳下一頓,然後繼續往前走:「別胡說。你自己也說過你母親是很強大的人,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死?待會兒我去拜託姥爺替你看看,他老人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能預測未來,不會有問題的。」
棲落後一步,忽然從後面抱上來,把額頭抵在我的肩膀上,聲音里透著萬念俱灰的嘶啞:「沒用的,阿風。從回到這裡的第一天起,我就求過他老人家,可是他老人家看不到。他說自己看不到我們重逢的那一天,只有雪,白茫茫的一片雪……」
呸,這有什麼?!老頭子不也說他看不到修什麼時候能睜眼,結果人還不是醒了?
我從小就不會安慰人,只好摸著他柔軟的黑髮,盡量放輕了聲音開解道:「別聽他的,你那兩位爹肯定都活得好好的,說不定還能冰釋前嫌再給你生幾個弟妹什麼的。等你回去以後你就知道錯了,每天要幫小鬼頭換尿布餵奶,完全沒有人身自由權。」
想象一下那幅畫面,突然覺得有六個孩子好像也不是那麼美好。
棲沒有哭,我知道,因為我的肩上完全沒濕意。我的心裡很不是滋味,他那麼小就要跟親人分別,一個人生活了這麼多年,沒個可以依靠的人。現在,大概已經連眼淚都忘了該怎麼流。
我摸著他的腦袋,望著門框上裝飾的古老圖騰,輕聲安慰道:「放心,他那麼強,沒人能動得了他的。而且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兒子,他也會抗下去。」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樣的,如果修這次真的醒不來,我老子跟老娘也絕不會丟下我不管。
為了孩子可以犧牲一切,這就是父母。
餐廳門忽然從裡面打開,我老娘一邊笑一邊從裡面出來,目光落在我們身上,第一反應就是曖昧地沖我挑眉:「喲,兩個人和好了?」眼角的餘光掃到我燒沒了半截的袖子,臉上的表情又變成了驚訝,「你們打架了?」
我:「……」
門又被拉開了些,一股濃重的煙味襲來,鬍子拉碴的男人探出個頭,搭在門板上的手指呈現出煙熏火燎的黃色。他身上的衣服髒得看不清原本的款式跟顏色,背後還背了個黑色的大包,打量了我幾眼,冒出一句:「半個多月不見,我們小key長大了喲~」
……這個才帥了沒幾天就又變回大叔的傢伙,不是馮斯特還能是誰?
他把門完全打開,摸著鬍子靠在門框上,露出狐疑的眼神:「這個,難道我這次離開了這麼久?」夾著香煙的手朝這邊點了點,目光轉向我老娘,「小key身後的那個,難道就是修的兒子你的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