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歸來
()52、歸來
我:「……」
我老娘:「……」
餐廳里的其他人:「……」
馮斯特把香煙咬回嘴上,小幅度地動著嘴唇,因為鬍子的關係完全看不出他在說話,只有聲音從鬍子底下傳出來:「嘖,怎麼都這副表情?難道我記錯了,這塊大陸上還有第三隻獅鷲存在?」
聽完這話我頓時生出了一種想要掀桌的衝動——
在你妹啊在,不要把你那套毫無根據的理論隨隨便便地用在別人身上啊混蛋!這麼離譜的猜測都說得出口,無良大叔你的腦殼果然徹底壞掉了?
不知別人是怎麼看待他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的,反正我就裂著表情站在門口,看他一臉玩味地摸著滿是鬍子的下巴,嘴裡還在不停地嘀咕些什麼。棲趴在我肩膀上完全沒反應,安靜得就像睡著了一樣,連呼吸頻率都沒有改變。
我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雖然在某些方面他確實跟修很相似,但是我從沒往那方面想過。因為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這塊大陸上再沒有第二個人繼承了獅鷲的血統。我很肯定我兒子還在我肚子里呆著,所以……除非站在我身後的少年是那人的私生子,不然他們就不該有任何關係。
……好,私生子。不負責任的父親,一早死去的母親,一個人四處流浪什麼的。
我恍惚了一下,不由地陷入了無盡的聯想。
說起來,從一開始棲對修的印象就很不好,總是在試圖向我證明這個男人不值得愛。好,越想越覺得就是那麼一回事,於是手指漸漸僵硬了,冷汗也從額頭上冒出來——
難道,他真的是修的私生子?
……那這孩子不是該恨死我了?一出場就橫刀奪他媽的愛什麼的。
我老娘在旁說了一句什麼,我沒聽清,滿腦子翻滾的都是這件事。如果他們真是父子,那孕育了棲的人是誰?這人在修的生命里佔據了怎麼樣的地位,為什麼他從來沒跟我提起過?是覺得沒必要提及過去,還是覺得沒必要跟我提這些?
我糾結了。正在「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要是活了這麼久感情生活豐富度還比不上你一天朝高中生那人家不是白活了」和「尼瑪這根本不可能按照他的性子怎麼可能放任自己的血脈淪落在外受盡苦難」之間掙扎,忽然聽到我姥爺的聲音從餐廳里幽幽地傳來。老人家放下杯子,淡定地說道:「斯特啊,你搞錯了,小棲只是我一個故人的後代,跟我外孫肚子里的那個是兩碼事。」
無良大叔腳下一滑,扒拉著門框才沒摔下去。我站在原地,嘴角抽搐兩下——
這叫法,好兇殘。
馮斯特撓了撓頭髮,回頭沖我姥爺露出苦笑:「老爺子,您別這麼叫成不成?要是我被叫慣了,忘了自己叫什麼怎麼辦?」
我姥爺拈著鬍鬚,笑而不語。管家站在他身後,正彎著腰給他滿上杯子里的茶,我老子皺了皺眉,在旁低聲提醒道:「老爺子晚上別喝太多,當心睡不著覺。」
管家手上的動作一頓,猶豫著該不該把剩下的半杯也給斟滿了。結果他老人家動了動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別有深意地感慨了一句:「沒事,給我滿上,我看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說完側過頭去,溫和地囑咐道,「小夜啊,還是再沏一壺茶過來招待我們的客人好。」
管家先生點了點頭,恭敬地照做。
「老爺子你客氣了喲。」馮斯特又撓了撓油膩的頭髮,咧著嘴在滿臉鬍子后笑了笑。
我發現這人只要一邋遢就會變得沒有半分憂鬱氣質,完全就是一個以調戲他人為己任、熱衷於朝全天下人耍流氓的中年大叔。他一邊呵呵地笑,一邊從門后往回走,那隻黑色的大包在身後跟著一搖一擺,「好了,我就不逗你們家小朋友了。不用特別忙活,我只是順路過來看看修有沒有醒,在這裡隨便吃點東西就成——」
我姥爺笑眯眯地打斷他:「行,那你就隨便吃點什麼。等我那群老朋友過來了,你也跟著一起會會。」
說話間管家已經沏好了茶,無良大叔噎了一下,默然地把那隻黑色的包轉回來擱在大腿上。在我姥爺對面的座位上坐下,摸了摸鼻子,小聲道:「敢情這茶還不是給我泡的?」
「——兒子?」我老娘忽然伸手過來摸我的腦袋,「怎麼了?傻乎乎的,在想什麼?」
我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最終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
棲就在我身後,呼吸溫熱,卻一直沒有動靜。
如果修跟他真像馮斯特說的那樣,那他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難道就為了報復?
我揉了揉臉,煩躁地扯松衣領,咬緊后槽牙。
算了,等人醒了直接問不就得了,在這裡糾結個毛?
我姥爺跟馮斯特兩人說話的時候,我老子一直沒吭聲,只把目光溫柔地投過來,看著我跟我老娘。我們一直被摒棄在談話之外,存在感不強,當他的目光落在棲身上時,立刻變得複雜難明。我剛剛平復的心又一咯噔,只覺得身後的少年已經坐實了私生子的身份,不然我老子怎麼會是這種反應?
「——我可沒說過這話。」
只聽姥爺呵呵地笑了幾聲,我立刻移開目光,朝著他老人家看去。
只見他摸了摸鬍子,露出年長者特有的笑容,說道,「斯特啊,畢竟你也算阿修半個長輩,這種時候由你出面調解,別人也不方便說什麼不是?」
我豎起耳朵,感覺好像又聽到了不得了的事,無良大叔跟修居然是親戚什麼的。
呃,而且看他一臉連鬍子都遮擋不住的愁雲慘淡,這事還十有**是真的。
雖然覺得在這種家族秘辛大起底的時刻,會產生那麼一種我是不是該安靜地走開的感覺。但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最終戰勝了理智,也顧不上好奇殺死貓什麼的,只知道目不轉睛地盯著八卦主角看。
說實話,Z級的蠍子跟超A級的獅鷲到底算哪門子親戚,小老百姓我很好奇。
果然,就連當事人跟我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只見他半抱著大腿上的黑色大包,自嘲道:「老爺子,我一跟廢物沒兩樣的傢伙留在這裡能頂什麼用?何況當年他都沒承認我是,畢竟是我親手……算了。」
他陡然變得消沉起來,點燃了一根煙,眯著眼睛用力地吸了一口。
在他說完這句話后,屋子裡靜了半天。
……我說,這就沒了?
不由地回頭看我老娘,嘴裡低聲抱怨道:「你們講話怎麼都喜歡講一半留一半?」
她微微一笑,用兩根手指捏起我那少了一截的袖子搖晃兩下,回答道:「這就叫說話的藝術,等什麼時候你能明白,你就長大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在她眼裡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鬼。
……口胡!老子明明都已經要當爸爸了,你們還把我當小鬼是想鬧哪樣?
我老娘還想說點什麼,棲卻在這時候收緊了擱在我腰上的手臂,慢慢地抬起頭,用聽不出情緒起伏的聲音說道:「……醒了。」
餐桌前,馮斯特像感知到什麼一樣,手指一顫,燃到一半的香煙連同煙灰一起掉在桌面上,在潔白的桌布上留下一個黑色的燒痕。他腿上擱著的黑色包裹跟著一陣亂晃,好像有什麼在裡面掙扎著要出來。他皺著眉頭,像是受到了什麼力量的影響,身體在椅子上一陣搖晃,手臂緊緊地攬住身前的包裹,從牙縫裡擠出聲音:「這是……怎麼回事?」
包裹里的東西掙扎得更加激烈,三番兩次想要脫離馮斯特的束縛,跳到外面來。他一手扶住額頭,另一隻手臂仍舊牢牢地抱住身前的黑色包裹,目光漸漸渙散。他懷裡的東西最後用力一掙,摔落在地上,從大敞的包裹中滾出來,卻是一枚黑色的蛹,表面縈繞著暗金色的花紋。
那蛹在地上滾了一圈,靜止在餐桌前,兩秒之後,忽然釋放出大量的黑色霧氣。我老子皺著眉,想要上前抑制這個蛹的異動,卻被我姥爺伸手攔下:「沒事。」
在他們身後,夜睜開了眼睛,眼中光芒明滅。
一連串的異變讓我根本無暇思考剛剛那句「醒了」裡面包含的意思。我抓著棲的手吸了一口氣,急忙回頭:「這是——棲?」
少年搖晃兩下,軟軟地向後倒去。
屋裡黑霧瀰漫,砰的一聲,馮斯特從椅子上摔下。他急促地喘息著,在地上手腳並用地爬行了一段距離,靠近霧氣中央的那枚蛹,聲音嘶啞地叫道:「阿卡。」
蛹的表面像水紋一樣波動了片刻,然後片片碎裂,一隻幼小的蝴蝶從裡面飛出來,力竭地落在地上,變成了黑髮黑眼的小孩子。他背上長著帶有金色紋路的翅膀,兩條觸角軟軟地垂落,半閉著眼睛,精緻的臉上沒有一絲生氣。
馮斯特伸手把他抱在懷裡,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聲音:「老爺子,怎……怎麼回事?」
我抱著幾乎失去意識的棲,感到心臟被狠狠地攥緊了,不由地提高了音量問道:「姥爺,這是怎麼回事?」
我姥爺坐在椅子上,目光似喜似憂。然而,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理解到這目光里包含的意思。反正他老人家就嘆了一口氣,端起面前的茶,別的什麼也沒說。
窗外深藍色的夜空忽然變得明如白晝,我面色一變,將棲推給我老娘,自己衝到落地窗前,隨後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只見天地間騰立起無數純白的虛影,輝煌交織,蓋過了城市邊緣的璀璨燈火。無數飛行器騰空而起,向著空曠的平原飛來,密密麻麻,鋪天蓋地。
它們懸浮在城堡的周圍,每一架上都站滿了人。他們身上散發著柔和的白光,每一個人臉上都有著朝聖的虔誠,垂手而立。他們身後浮現的虛影也同它們的主人一樣,卑謙而恭謹,像漫天星辰圍繞著這座古老的城堡。
馮斯特呻吟一聲,力量開始不受控制地向外傾瀉,代表原身的純白虛影在空氣中閃現。卡尼爾一直沒有意識,身上的輝光卻沒有因此減弱,巨大的白色蝶影輕盈地舞動著翅膀,浮在馮斯特的蠍子左側。
——這種事情,簡直就像是在一瞬間失去了掙扎的意願,選擇了臣服。
我下意識地看向棲,他身後騰立的虛影卻是一片模糊的光,沒有形狀。他微微睜開了眼睛,臉上閃過同某種力量抗爭的表情,吃力地撐著地板想要起身。然而這抗爭在修的身影出現在這個空間里的第一秒就淪為了失敗。
修僅僅是站在那裡,看上去都比之前我任何一次見他都要有壓迫感。而伴隨他邁出的每一步,都會傳來時空破裂的奇異波動。他繞過棲,繞過卡尼爾和馮斯特,繞過了我,邁出最後一步,消失在空氣里。
月亮在雲中緩緩移動,下一秒,銀色的月光就穿透了雲層,灑滿寂靜的大地。聚集在城堡四周的人們向著憑空出現在懸崖之上的男人低下頭去,彷彿在用他們最虔誠的禮節,迎接來自遠古的神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