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班前,孫芴南把魚容叫進辦公室。
「你今晚有空嗎?」他發覺一整日她都怪怪的,好似故意避著他,幾次進到他的辦公室,也是將東西往他桌上一放,就匆匆閃人。
「今晚?」魚容匆忙抬起臉來看他,不,嚴格來說,她是瞪著他。
今晚?她覺得好笑。他不是約了那個叫艾琳的模特兒一同吃飯了嗎?蘇治平甚至還為他們安排好房間了不是?怎麼他還有閑暇來應付她?
是他胃口太大,一個女人無法滿足,所以吃過正餐后,還需要她這個消夜來填補?
「是的,今晚。」孫芴南被她瞪得莫名其妙,隱約感覺她火氣很大,似乎想找個人狠揍一頓。
「今晚我是有空,但是你會有空嗎?」魚容不想再看著他,就怕自己稍一失控,會忍不住跳上前,狠狠咬他一口。
「我當然有空,為何會沒空?」看她的怒火突然變得明顯,孫芴南更不解了。
「你敢說你真的有空?」魚客氣得一手叉在腰上,幾乎要衝到他的面前,指著他的鼻子罵。
她很少像現在一樣激動,在她那樣的家庭生長,讓她養成了凡事事不關己的冷涼個性。但現在,她幾乎要失控了。
或許是因為她認定還算得上是好男人的他,居然也是個利用職務之便,逞一己之欲,慣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
「怎麼了嗎?」她為什麼這麼生氣?他真的有空呀!
「你還敢問我怎麼了?」魚容望著他,幾乎要尖吼。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今天到底哪兒讓你看不順眼,或是什麼地方得罪了你。」才會讓她變得陰陽怪氣。
「孫芴南!」她連名帶姓地喊他,只差沒直說——別讓我看不起你!
「有!」又來了,又連名帶姓地叫他了。
孫芴南在心裡重重一嘆,以他對她的了解,是真的有事發生,否則魚容不會連名帶姓地喊他。
「你……」魚容氣得發抖,真想說你無藥可救,但念頭一轉,她又馬上告訴自己,就算他不是如她所想,是個專一深情的好男人,那又如何?跟她何干?
「我很好,但你看起來很不好。」他上下打量她一會兒,推開座椅站起,來到她身邊。
「我好或不好跟你何干?」魚容咬著牙說。
孫芴南沉沉一嘆,看著她,思考一會兒后說:「請問一下,你的職務是什麼?」
「H.W亞東區執行長秘書。」不想與他對視,魚容將臉轉開。
「是喔,H.W亞東區執行長秘書。」孫芴南看似笑笑地自問,不過目光卻緊緊凝在她身上,一刻也沒移開。「那請問一下魚秘書,我的職務又是什麼?」
魚容想狠狠臭罵他一句白痴,但最終還是忍住。「你是H.W亞東區執行長,關於這件事還需要我提醒你嗎?」
孫芴南突然拍了拍手,「很好嘛,至少你還記得你是我的秘書。」
「無聊!」她終於拉回視線看他,啐了聲。
「你是我的秘書,請問一下,現在你還能說你跟我無幹嗎?」他深深凝視著她,內心盤算,絕對要逼她說出讓她悶悶不樂,並且避著他的原因。
「那是指在公事上,好嗎?」發覺他眸光里的溫度,她壓下心跳,趕緊將頭轉開。
好過分的男人!憑什麼在決定與另一個女人共進晚餐,甚至計畫共度浪漫春宵后,還來質疑她的態度。
男人果然都不是好東西,專一深情的男人早已絕種了!
「我現在就是在跟你談公事。」雙手抱胸,孫芴南想了下后說。
「那就現在說。」她雖然很火大,但還沒不理智到公私不分。
「你今晚有空嗎?」他看著她,微微一哂,又問了一次。
「孫芴南!」魚容再也忍不住了,昂起頭來,用力的瞪著他。
「請稱呼我執行長。」孫芴南笑著,故意提醒她。
魚容氣得漲紅了臉。「是,孫執行長,我說我們之間只談公事。」
她臉紅的模樣,讓他覺得好可愛。「我現在不就是在跟你談公事嗎?所以,請問一下魚秘書,你晚上有空嗎?」
「可以說沒空嗎?」她當然有空,就怕沒空的是他吧!
「不可以。」他斬釘截鐵地道。
「那就當我有空好了,你要做什麼?」
「下班之後留下,先別急著走,我帶你去個地方吃晚餐,然後我們再討論一下晚一點的行程。」對於她會乖乖讓步,答應留下來陪他,他還真意外。
「晚一點的行程?」晚一點還會有什麼行程?她才不信他真會有空。
「晚一點我帶你去個地方。」他身軀往後,輕鬆地倚在辦公桌上。
「你真的有空?」那……跟艾琳的約會怎麼辦?除非是取消了。
「你很奇怪耶,為何一直認為我會沒空?」孫芴南高高挑起一眉。
該說是他的演技太好,可以去拿奧斯卡男主角獎了,還是……她真的誤會了他?
不,不會,當然不會是她誤解了他。她可是親耳聽見,他要求蘇治平為他安排和艾琳的約會。
「你敢說你今晚和艾琳沒有約會?」忍不住了,魚容衝口直說。
她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男人,跟她父親和那些哥哥們沒什麼兩樣,明明嘴裡咬著一塊上好的肉,眼睛卻還不時亂飄,想著這個,想著那個的。
「艾琳?」孫芴南的雙眼眯了起來,沉默了會兒后,突然哈哈大笑。
原來她一整天悶悶不樂,甚至對他愛理不理,總避箸他,就是為了和艾琳約吃飯的事。
「你笑什麼?」這個男人知不知羞恥呀!當場被拆穿了西洋鏡,居然還笑得出來。
「不笑的話,難道我該哭嗎?」收起笑容,他深情地凝望她。
就看在她介意他與艾琳約會的份上、暫時原諒她吧!會在意,表示在乎,表示她心裡並不如嘴巴所說,真的不在乎他。
「你……」咬了咬牙,魚容氣得轉身就要走人。
是呀,如他所說,不笑的話,難道要哭嗎?
他的行情好,不管是外貌、身材或是學歷背景,無不是萬中選一,這樣的男人,是有本錢驕傲的。在女人間吃得開,也是沒辦法的事,不日夜左擁右抱,已經算對得起天地良心了,要怪,就怪那一票笨女人,沒事幹嘛讓他騙。
不過,她魚容絕對絕對不會是她們之一,絕沒對他動心,否則她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的愚蠢。
「喂。」見她要走,孫芴南出聲喊她。
魚容頭也不回,拒絕與花心男人對話,哪怕他是她的老闆。
「你這樣走掉,不聽我的解釋,就定我的罪,不覺得對我不太公平?」一個閃身,他輕而易舉擋住她的去路。
現在,她不想面對他都不可能了。
「需要嗎?我需要聽你的解釋嗎?別忘了,我不過是你的秘書,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外,我對於你私人的事,都沒興趣知道,也沒必要知道。」
「真是這樣?」她那死硬的脾氣,他還會不了解嗎?「既然你對我一點也不在乎,那你氣什麼?」
這話,道中了她的心思,「我有生氣嗎?你哪裡見到我生氣了?」
「現在不就是?」他態度悠閑地睇著她。「還有,今天一整天,你都晾著你的臭脾氣讓我瞧。」
「我哪有?」
孫芴南挑挑雙眉。「好吧,關於你的臭脾氣這事,我就暫時不跟你計較。先不談這事,我們來談……你為什麼偷聽我和蘇經理說話?」
一定是那時候吧?她為他端進沖好的咖啡,進到辦公室前,剛好聽到他與蘇治平的對話。
「我哪有?」魚容犯了一個平常從不犯下的錯。
否認得太快,無疑是在告訴人家,自己心裡有鬼。
「你沒有嗎?」雙手後背,孫芴南故意瞬也不瞬地緊盯著她。「否則,你怎麼知道我和艾琳有約?」
他承認了!他總算承認跟艾琳有約!
魚容瞪大雙眼,咬緊雙唇,氣紅了眼瞪著他。「你終於露出馬腿了是吧?還說你沒約艾琳!」
她好想踹他,重重地踹他一腳。
「你在嫉妒!」孫芴南一點也不在乎她的瞪視,相反地,他還非常開心。
「鬼啦!鬼才會為這事嫉妒!」魚容板起臉來,首度不計形象地朝著他大吼。
「想約艾琳吃飯的是我弟弟,我只是幫他約她而已。」攤攤雙手,孫芴南滿臉真誠地解釋。
「你……你弟弟?」魚容誤會了,腦筋往另一個有點不健康、有點黃色的方向想去。
真是夠了!這個男人未免也太……居然把這罪過,推給完全沒有思考能力的「他」!
雖然大家都知道,男人是感官動物,慾望往往戰勝掌管思考的大腦,但像他這樣大刺剌地講出來,承認自己的渴望可以凌駕一切,未免太誇張了吧!
「是呀,就是我弟弟。」孫芴南發覺她表倩怪怪的,目光還漸漸落下,落到一個不該停留的地方。
驀地,魚容往後退開一大步。「你弟弟是你的事,別跟我談這個讓人噁心的話題!」
她的表情、她的目光,還有錯愕中帶了點無措的反應,讓孫芴南整個人一愣,隨即很快地反應了過來。
原來她誤會了!她誤以為他口中的弟弟是指……眸光往下拉,然後噗哧一聲,他控制不住地爆笑了出來。
「你想到哪去了?我說的弟弟,是指真的弟弟,我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名叫Harry,之前一直愛慕著艾琳,這次跟模特兒經紀公司的合作,剛好讓他有機會約她吃飯。」
「啊?!」魚容張大嘴,半晌合不起來。「你說的弟弟是……」
是真的弟弟?!不是某個器官的匿稱?
「是Harry。」孫芴南挑眉,笑看著她。
「啊!」魚容尖叫,那一向優雅冷淡的模樣消失,恨不得能馬上在地上找個洞鑽。
腳跟一旋,她白皙的臉紅了一大片,拔腿就往辦公室外奔。
「喂,記得下班后別走,留下來等我。」孫芴南不忘朝她身後喊。
☆☆☆
「你不是說要去吃晚餐嗎?為何帶我來這兒?」透過車子前方的擋風玻璃,魚容看見前方的車庫鐵卷門正往上捲動。
孫芴南側過臉來看她,嘴角噙著神秘莫測的笑,「我們是要吃晚餐沒錯,你以為我跟你開玩笑嗎?」
「你騙誰呀,這兒不是你的住處嗎?」以為她是三歲小孩?
「是我的住處沒錯,但應該也沒人規定,晚餐不能在自己的住處用吧?」他將車子開入鐵卷門已完全升起的車庫。
「要自己下車嗎?」沒等她回話,他很快又接著說:「還是要我繞過去,紳士地幫你開車門?」
「不用。」魚容只看了他一眼,即開了車門下車。「我們要叫外賣嗎?」
如果是,有些東西她是不吃的。
還有,現在讓她最彆扭的是,整棟透天的四樓建築里只有他們兩人。雖然平日在公司里,他們所屬的樓層也常常只有她和他,但那畢竟是辦公室,不會讓她覺得壓力莫名,心律亂跳。
「不。」孫芴南也下車,「我下廚。」
魚容驚訝地看著他。「你……下廚?」
能吃嗎?該不會害她吃完后,跑廁所拉肚子吧?
「是的,我下廚,你可是第一個吃到我親自烹煮食物的人喔,」
看他那副十分驕傲的模樣,魚容忍不住嘴利的毛病說道:「瞧你說的好像我有多幸運似的!當白老鼠有什麼好高興的?」
「白老鼠?」她把他當成什麼了?他是喂她吃高級料理,可不是什麼可怕的毒藥。「等你吃過我煮的東西之後,就不會說自己是白老鼠了。」
「我當然會吃。」不吃,他搞不好不放她走。「但是……」魚容望著四周一圈,然後大步往門的方向走。
「但是什麼?」孫芴南跟上她的腳步,不了解她為何要伸手去開門。
「但是你得先告訴我,你住處附近哪裡有藥局。」她手握在門把上,打算把門拉開。
孫芴南阻止了她的動作。「你想去買胃藥?」
真是太看不起他了,以為他煮的東西真的不能吃?
「有沒有人說過,你真的很聰明?」沒錯,買胃藥正是她的想法,等一會兒后或許會迫切需要。
「你真瞧不起人耶,我向你保證好嗎?如果我煮出來的東西,真的讓你難以入口,那麼你就將整盤食物往我臉上砸如何?」
「真的?」魚容很驚訝地問道。
「真的!」深深地一嘆,孫芴南拉起她落在門把上的手,大步往屋內走。
☆☆☆
「如何?還能吃吧?不至於讓你鬧胃痛吧?」孫芴南望著她,得意地咧嘴笑開。
「是很不錯,看不出來,你還真的進得了廚房。」魚容停下用叉子捲動盤中奶油義大利面的動作,抬臉與他對望。
「這沒什麼的,以前我在歐洲和美國的時候,也常常自己下廚。」他推開座椅站起身,走到她身旁,為她的杯子注入紅酒。
「謝謝。」魚容看著那色澤紅艷的酒液,被動地伸手接過酒杯。
「不客氣。」孫芴南的眸光落在她的手上一會兒后,才又重新看向她的俏臉。
「有時我對你的想法,還真是有些不懂。」看著他轉身,重新回到座位上,她忽然說。
「什麼事讓你覺得疑惑?」孫芴南拿起叉子,捲起一口義大利送進嘴裡。
「譬如說,蘇治平的事。」一想到那個臭男人,魚容就覺得噁心。
「蘇治平有什麼事?」咀嚼著嘴裡的麵條,孫芴南的動作優雅,等到麵條完全吞下了后,他才開口問,可見接受過極正規的用餐禮儀訓練。
「我可以認為你是明知故問嗎?」無心吃面,魚容乾脆端起紅酒啜了口。
他的答案如果是否定的話,就不夠資格當她的老闆,也不是一直以來,她所認為的那個老謀深算的孫芴南。
孫芴南聳肩笑笑,並無否認。
「這次的珠寶展,尤其是模特兒秀的部分,蘇治平可從中獲得了不少好處。」最讓她恨得牙痒痒的,是他居然敢當面威脅她!
孫芴南繼續將面送進嘴裡,不急著回答,慢慢地將嘴裡的食物吞咽下后,才開口:「你不也一樣?」
她也收到了許多討好的禮物,不是嗎?
「我哪有一樣?」魚容氣得差點拍桌跳起來。
他居然把她跟那個臭男人劃上等號!
「你不也收了許多人家送的禮物?」孫芴南放下手中的叉子,抬頭深深地凝住她的雙眼。
「那才不一樣!」
「有什麼不同?」孫芴南早已瞭然於胸,只是想看看她發表高見時,雙眼湛亮、滔滔雄辯的模樣。
「當然是大大的不同。」魚容用一種氣得彷彿要冒火的眼神看著他。「我的東西是人家心甘情願送的,不是我主動要來的好嗎?更別說,我也不會要求對方在下工之後陪我去吃飯、喝酒,做些不三不四、趁機揩油的事!」
「這就是社會競爭法則。」孫芴南淡淡地說。
但聽在魚容的耳里,就是覺得礙耳。
「你是男人,所以你才這麼說,這麼袒護男人,」砰一聲,她雙手拍在桌面上,氣憤地推開椅子站起。
「你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孫芴南舒適地往後一靠,雙手抱胸看著她。「我用人有我的原則,每個人都不是聖人,有優點就有缺點,我看人僅看他們的優點,認為他適不適合在我給予的職務上發光發亮,其餘的事,就可以睜一眼閉一眼,只要別太過分,都可以商量。」
「這種事也能商量嗎?他……他玩那些模特兒耶!你不怕他壞了公司的商譽?」
現在,她又看出另一面的他。
這個男人,果然如她所推測,表面上看來是個什麼事都好說話的好好先生,實際上卻是老謀深算,心思讓人摸不清。
「你怎麼知道不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呢?」孫芴南嚴肅地板起了臉孔。
對於蘇治平,他非常了解。像他那樣的人,弱點就在膽子小,頂多耍耍嘴皮子而已,就算要作怪,也不會搞出太大的麻煩來。不過他的交際手腕,確實很有一套。
「你……」魚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接著臉上布滿了怒氣。「我不想再跟你談下去了,我要回去了!」
氣死她了,天下烏鴉果然都一般黑,否則他不會幫蘇治平那個混蛋說話!
匆匆轉身,魚容欲離開餐桌,看也不看他一眼。
孫芴南在她轉身的剎那,開口道:「我不也對你挺縱容?」
魚容倏地停下腳步,氣得渾身發抖,「那不一樣,好嗎?」
那是因為他喜歡她!她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有什麼不一樣?」孫芴南推開椅子站起,踱步到她身前,伸手挑起她的下顎,「告訴我,有什麼不一樣?」
「我……」與他雙目對視,魚容一時啞口無言。
「是因為你知道我喜歡你,你心裡認定我對你的愛很深,所以行為才會偶爾囂張、肆無忌憚?」
她羞怯得無話可說。
「不過,我不在意,為了你呀,別說一家公司,就算是十家公司、百家公司,又算得上什麼?我都可以把你當成女王了,我的員工們又為什麼不能將你當成女王一樣服侍呢?」他笑睨著她。
那笑容好可怕,對魚容來說,他的笑靨彷彿一張綿密的網,而她則像是被困在網中的小昆蟲,註定一輩子擺脫不了他。
「走吧,我們晚餐還沒用完,一會兒后,別再談公事了。」收回挑起她下顎的手,孫芴南改牽起她的手,將人給重新帶回餐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