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毅然分家,學習算卦
人生的意義是陪伴,過程是失去,終點是忘記。
你陪伴著誰?父母雙親,兄弟姐妹,親密朋友,陌生路人,或者陪伴著這個世界的一草一木,一春一秋,一呼一吸?
你失去過誰?終究會失去父母雙親,兄弟姐妹,親密朋友,陌生路人,直至最後永遠的失去一呼一吸,失去一草一木,失去這個世界,失去自己…
你忘記過誰?當你自己的瞳孔放大,心臟停止跳動,血液漸漸冷卻,隨著嗩吶樂器被放進棺材,放進土坑,你才開始忘記了!
真正的忘記!忘記了大千世界紅塵滾滾,忘記紛紛擾擾吵吵鬧鬧,忘記了曾經的人情冷暖和萬丈風浪、千尺怨恨、百寸不舍…撒手人寰!
周長嶺知道,老爹,要開始忘記了!
忘記了老娘,忘記了他的兄弟,忘記了大姐,二姐和大哥,也…忘記了他!
悠悠醒來的周長嶺內心裡無論如何也不願接受這個事實,然而本就身體不好又常年勞累的老爹,真的去世了!他沒了父親!
父親是周長嶺自己害死的!
他要是不想著去偷豆子,就不會逮著賊,就不會有豆子這回事兒,也不會想著吃豆面麵條,那樣老爹肯定就是在家吃點餅子,就會沒事兒!
是自己害了爹啊!越想越難過,越想越覺得自己是罪魁禍首!眼淚漫過了眼眶,順著眼角流淌下來!
砰!屋裡門被猛地推了開來!
「你個喪門星!你個禍害人的!要是沒你!我跟你爹,仨閨女一個兒,我們一家幾口多好!
誰知道你來了讓整個家都緊巴巴!要是這樣我當初就應該把你扔河裡淹死!現在你又把恁你爹害死了!」
周魏氏一邊罵著周長嶺,一邊抬手兩個耳巴子打到周長嶺臉上,然後又發瘋似的把他從床上拉下來拳打腳踢。
大哥也是罵罵咧咧:「你叫咱爹害死了,你還有心思睡覺!你給我起來!滾!滾出去俺老周家!
從小你就搶東西吃,現在又害死了爹,這個家沒你的地兒!趕緊滾!」罵著也跟著踢幾腳!周長嶺依然沉浸在痛苦當中,自責當中,沒吭聲,也沒還手,任由打罵!
這時候大姐周長翠哭著喊著:「娘!俺娘!你停下吧!你再叫小弟打死也沒用啊!長民你別動手啊!你饒了他吧!」
一邊推開老娘和大弟,撲過去護住小弟,哭的更悲痛了:「我的老天爺啊,我的爹呀…這一家子咋過啊…」二姐周長芝獃獃看著。
大姐夫魯永來也趕緊過來護著周長嶺,二姐夫宋寶玉猶豫一下還是拉住了周長民。
大姐周長翠看著懷裡流著淚嘴巴鼻子流著血的小弟,眼淚流不停,從小她就疼小弟,小弟知道疼人,聽話不調皮,知道幹活,脾氣好。
大弟啥也不幹,說話氣人,脾氣差,總是欺負小弟。
想一想小弟其實命苦啊,老爹老娘老來得子,操持自己和二妹的婚事,讓大弟也結了婚,現在就剩他自己了,老爹還死了,十幾歲一個人,以後日子咋過?
老娘從小就不耐煩他,動不動打罵,有外人在還好,沒外人了就是說不了幾句話,老是向偏著大弟…小弟似乎從來不說啥,該幹活幹活,該咋地咋地,幹活從來不含糊。
周長翠越想越難過,越想越替小弟不值得!
「娘啊,長民,你們想想,憑良心說,小弟十五歲了,到現在啥活不幹?家裡啥事兒沒管?任勞任怨!
俺爹今年五十多了,身體也是時好時不好,這突然走了,能怨小弟擀的麵條?
娘啊,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生死由命,這能怨小弟?
你們從小不待見他,都這時候了,你們還想著欺負小弟?還不如先叫爹的後事兒辦過去吧!」
周長翠一番話,一個屋裡人都哭著,算是消停了。
一夜就在哭聲、打聲、叫罵聲、聲討聲中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大伯,三叔,四叔都過來了,該通知的去通知,該叫來嘞叫來,該買孝衣買孝衣,該買棺材買棺材,張張羅羅,忙忙活活,兩天時間,該準備的都準備了,明天中午下殯。
夜裡,二姐大哥都熬不住了,跟著老娘回去睡了。
大姐陪著周長嶺守夜,這兩天無論誰怎麼哭,周長嶺都木木訥訥,不出聲,也不流淚,似是傻了一樣。
堂前是大大的「奠」字,這個時代連個老爺子的照片也沒有,長嶺跪在棺材前面,怔怔出神,誰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一盞昏黃的煤油燈飄飄忽忽下,小弟的面容似乎有些看不清楚,大姐周長翠越看越心疼,這幾天小弟又瘦了。
這一天還是來了,陰雨綿綿,抽了芽的楊樹生出了很多很多的棉絮,卻沒被小雨給打落下來,而是在空中飄飄蕩蕩,越飛越遠!
哀樂白綾,哭聲傳出來遠遠的回蕩著,周長嶺身穿孝衣頭戴孝帽,跟在大姐二姐大哥身後,聽著他們的哭聲,周長嶺仍然有些恍惚。
想開口說話,說不出來,想哭也哭不出來,喉嚨里堵著,出氣都困難,心裡的那種感覺不知道怎麼描述,空空的,無法表達。
以前聽別的老人去世的哀樂,莫名的想哭,今天卻怎麼也哭不出來。
站在外面看站在圈裡的人哭笑愛恨,想感同身受,發現卻只是感受到一絲一縷。於是悲哀於自己感情貧瘠,為無法解讀那種撕心裂肺而自責甚至自卑,為啥我不能把感情表達的那麼恰到好處?
終於站在圈裡才發現只是自然的流露,不做作扭捏,並不會想著怎麼做怎麼表現才會有更多人理解我一絲一縷。
哭或者不哭,此時或者他時,並不能說明什麼,情感到了臨界點就哭了,過了臨界點可能就哭不出來。
但是不能說明不哭就比哭少點悲痛,可能或者甚至更加,誰知道呢?表現不同罷了。
還是到了墳地里,開墓的幾個中年人,手腳利索的拋出來土,周長嶺怔怔的看著那一捧捧土。突然鞭炮的響聲使得周長嶺回了魂,看著大姐二姐大哥哭聲更大,棺材要埋了,幾個人抬著往挖好的墓穴放。周長嶺突然猛地站起來沖了上去,一把抱住棺材,一聲悲鳴:「我苦命的…爹…啊…」他這一聲喊出來,淚水再也抑制不住,決了堤似的。
圍觀的眾人也有像從前的周長嶺一樣的,想哭哭不出,但是突然聽到這一聲,再也控制不住,也跟著哭,跟著擦眼睛了…
村裡有些個老人,從小看著周長嶺長大,以前就覺得這孩子誠實心善,吃苦耐勞,同齡人就覺得謹慎細心,穩重膽大,拎得清輕重。今天看著他從家裡出來,跟傻了一樣,幾天而已瘦了很多,雙目無光,其他姐姐大哥都知道哭,他連哭都不知道?
在家裡老人去世不哭,被說成不孝,能傳的十里八村都知道你,背後里議論:人活著的時候不孝順,人死了還不哭??周老二家的四兒可是個孝順人,可是他為啥不哭?大家還擔心這樣傳出去不好,還好哭了…
這一聲悲鳴哭喊以後,周長嶺再也發不出聲音來,嘴巴一張一合,就是沒有聲音,緊緊抱住棺材不撒手,不讓下葬。
終於大伯看不下去了,這孩子還是自責啊!一揮手兩個人過去架著周長嶺要讓他鬆開,這讓周長嶺情緒更加激動!更加強烈的掙紮起來。
大大看著抬棺的人快撐不住了,又叫兩個人幫忙…突然周長嶺不掙扎了,架著他的四個人趕緊猛掐人中!背氣暈了!再醒來也不掙扎了。
大大趕緊一擺手,抬棺的幾個人一用力,棺材緩緩放進墓穴,一鐵掀土一鐵掀土,慢慢的蓋過了棺材。
似乎這每一鐵掀土,都像是具有魔力,它能掩埋一個人轟轟烈烈的平生經歷,能隔絕所有的感情聯繫,讓人淡忘這世界這個人曾經來過。
周長嶺想,老爹終於忘記了,也被忘記著。
失去了不一定忘記,但是忘記了,就已經失去!
人死了會變成一顆星?原來世界失去了那麼多。
只要不被活人忘記,就還存在於另一個界面?原來世界並沒失去什麼。
得失,得之短暫,失之永恆。
周長嶺忙完所有,送走所有親朋,回到破舊的土胚房,大伯,三叔,四叔都在,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大哥,老娘。
除了在月子里的大嫂,都來了。
周長嶺看著每一個人,沒有說話。
周長民看了看眾人,又看著周長嶺道:
「咱爹也埋過去了,份子錢不多,我拿著了,以後咱娘我養活,但是…你!我不養,也沒義務養。趁著長輩都在,我也把話說明白,長嶺你以後就自己過吧,咱們就算分家了。你有啥說的沒?也別掖著藏著了。」
「娘,你覺得呢?」周長嶺看著周魏氏問道。
「你自己過吧,這屋裡你爹留下來的,我都不要,我跟著你哥那去過,你以後娶媳婦兒,娶不娶都是這兩間土房。」周魏氏表示同意。
話剛落音,周長民接過話頭:「娘,你不要這屋裡的東西,中!但是我得要,俺爹就我和長嶺倆兒,我倆得平分。」周長嶺沒說話,看到大姐周長翠指著周長民就要罵人,趕緊拉住她:「沒事兒。二姐,你覺得呢?」
「平分吧,一人一半兒!」周長芝淡淡的一句。
周長嶺看看大大,三大,四大道:「我就要這兩間土屋,其他你都搬走吧,給我留點莊家種。」
說著跪下來對著周魏氏和周老大周老三周老四每人磕一個頭,又道:「娘,大大,三大,四大,我會過的好好的。你們長輩的放心。」
周長翠和魯永來想說什麼,被周長嶺制止了,大姐夫家窮,本來就被人瞧不起,現在在這個場合說話,只會讓人更煩,所以不讓他們得罪人了。二姐夫宋寶玉只是看著。
分家了,周長嶺現在一個人,扛著一個家,當然,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反正天不滅地不收娘不管的,只要幹活就有口飯吃,瀟洒極了。
人走燈息,逝者已矣,日子照樣一天天溜走,讓人無法輕易察覺,等反應過來已經後悔不已。
一年又到頭了。
往年進入臘月,家家戶戶再沒錢,也買點肉,弄點餃子,該張羅的樣樣不少。今年家裡就自己一個人,周長嶺就買了門畫和一盤鞭炮,大年三十,往門上一貼,這就是過年啦!
終於等到大年三十兒,周長嶺老早起來貼上門畫,新符換舊符,辭舊迎新!
只是,周長嶺貼的門畫是紫色的,因為如果家裡有老人去世,就要貼灰色門畫,要貼三年。
自從分家周長嶺吃的也還不錯,下河逮魚,地里攆兔子,反正弄到啥吃啥,今天中午就吃的魚湯。
吃了飯鎖了門,看看別人家裡打牌的,一轉眼就到了晚上,去墳地里燒紙放鞭炮,然後簡簡單單,隨隨便便吃點東西,不出去了,三十除夕得守夜。
按理說,往年都是一家人買點便宜的糖、瓜子,吃著笑著等著新年,可是現在這個家裡只有自己了。
這一年周長嶺時常想念老爹,就比如現在,一個人閑著,總容易想另一個人,起身拿了一支筆,找了個破本子,周長嶺在本子上寫了一句話:一九七四年,痛失吾父。
然後惆悵地抬頭,也不知道在飄忽的燭光下,他眼睛里在追憶什麼。
其實從老爹去世分家以後,周長嶺還是跟老娘和大哥說話,有時候去那裡抱抱大侄女,跟以前的區別就是老娘搬到大哥那裡去了,其他沒啥,哦,還有就是他不在大哥那裡吃飯。
九個月,其實很快,也許九年也很快。這一年除了清明節重陽節,周長嶺有事兒沒事兒就去老爹墳邊坐坐,卷幾顆煙抽,自己碎碎念一會兒,經常的。
就是想爹了,想有個人說說話。
同齡的人就在一起玩,行,其他的話,不想說。
迷迷糊糊,抽了幾支捲煙,往床上一趟就睡了。
第二天村裡轉轉拜年,午飯趕上老張嬸子叫去她家吃飯,厚著臉皮去了,跟老張嬸子的兒喝點酒,老張嬸子自己帶著三個兒,也不容易!渾渾噩噩,暈暈乎乎,晚飯也沒吃,睡了。
哦,對了!今兒個是大哥生日!大年初一。
大年初二,大姐二姐都來了,跟著她們去了趟墳地,大姐給自己拿了點肉,二姐把東西全拿大哥家去了。大姐做飯的時候二姐夫宋寶玉過來看了看道:「長嶺啊,得好好乾啊,光混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周長嶺點點頭。
後來只有大姐陪著自己吃了個飯,大姐夫魯永來要過來一起,被大哥叫走了。
初三初四混兩天,初五了自己生日,被三叔和周長智叫過去,非要喝點,家裡還有其他親戚,周長嶺跟著周長智一起叫那個人表叔,姓張!張恆!據說是會算卦。
周長嶺酒桌上頻繁的敬這個表叔的酒,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周長嶺拉過三大說:「三叔,我想跟著俺表叔學算卦,你跟他說說。」
三叔回到酒桌跟張恆喝了幾口酒,開口道:「你看看這個孩子咋樣?」
張恆表叔看了看周長嶺道:「是個好孩子!」
「哈哈,好好好,來來來,再走一個!」周老三又喝了一個才又開口:「這孩子想跟著你學算卦…」
張恆看了幾眼周長嶺問道:「孩子哎,想學?」
「想學!」周長嶺點頭!
張恆點點頭:「哈哈,自家孩子,想學我就教!」
「來來來,表叔,喝了這個酒,我也算拜師了!」周長嶺察言觀色,順著杆子向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