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途·不夜庄 拾玖·家裡蹲
一望無際的黑暗。
余戒從來都沒有覺得,時間過得如此之慢,他永遠被困在了這座小屋裡,永無止盡的黑暗。
被自己親手葬送。
余戒從未對蕭楚飛起過殺心,但也直到他離開的那天,發現了關於小楚的真名,蕭楚飛。他便一下子想起了余樂手下有一個從未露面的手下,蕭楚飛。他一直以為是偶然,心中的疑慮卻仍在心中縈繞,便著手讓人查,卻毫無意外地知道了,蕭楚飛正是余樂手下的人。
這一個多月以來,完全像是被人耍得團團轉,余戒感到晴天霹靂,更多的是氣憤,尤其是一想到這些天來,對蕭楚飛的好,而到了現在,現實狠狠地給了他兩巴掌,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那種被人算計在圈套里,被人拿捏的感覺,像是一團怒火在心中騰騰燃燒。
饒是一個溫柔的人。
他曾想無數次找蕭楚飛詢問他質問他,甚至想殺了他,問究竟為何要這樣做,可他思來想去,得出,去質問又如何?最後的答案會真正讓自己舒心嘛?現實已經擺在眼前了,他不願再去挨那一巴掌。
只不過是討個借口罷了。
於是他便想,既然是對手,那,便刀劍下見分曉吧。
可他永遠不會想到,蕭楚飛死了。
他像個失措的孩子,不斷質問自己,他為什麼會死,是不是自己害死了他。
況且死在自己曾救過的人手下。
而自己呢,百口莫辯,又或者,是心底里的不安。
「……餘罪,殺了我,你殺了我吧……」余戒絕望地倚靠在牆壁上,滿臉的蒼白和迷茫讓他不知生死,只是無聲地流淚,只想結束這一切。
「殺你?」餘罪惋惜地看著地上的人,一字一句道「你做夢!」
「……」余戒惘然地昂起頭,點點頭又搖搖頭,似是神志迷茫。
「嘩!!!」餘罪一下子拉開了窗邊的帘子,刺眼的陽光一下子照進屋裡,晃眼地讓余戒閉上了眼,窗外一大片純白雛菊,陽光活潑。
「好好看看,這可是蕭楚飛送給你的禮物。」餘罪諷刺地笑道,扯過余戒腳上的鐵鏈,將余戒拖了過來,宛如地獄里的魔鬼一般,道「余莊主,你看看啊!」
「不!不……不要!」余戒尖叫著,那些刺白的陽光扎入他的眼睛,頓時一片空白,但腦海里卻一點點浮現出關於蕭楚飛一張張陽光燦爛的笑容,似乎還在揮著手,跟在余戒身後叫余戒哥哥。
窗外的雛菊像一片花海般,隨風搖曳著潔白的花朵,揚起鵝黃的花蕊,一點點,蕩漾進人的心頭,在陽光下,它顯得如此耀眼、溫柔而又明媚。
余戒獃獃地看著那一片花海,眼睛里的淚水被風吹乾,留下一條條淚痕,全身軟弱無力,他只能倚靠在牆邊,毫無神采。
……
余家劍庄內。
「老莊主,余大少爺不見了!」黎明皺著眉,手拿著長劍,面色上有些焦躁。
「咳咳,派人去找了嗎?」餘生面色蠟黃,全身瘦得只剩下骨頭,他重重地咳嗽了幾聲,便讓人覺得他快要散架了一般。
「找過了……都沒有音信,但有人在後院里發現了大少爺的劍穗……可能凶多吉少了。」黎明聲音有些低沉,他有些悲傷,立馬跪在地上道「老莊主放心!屬下一定尋回大少爺!」
餘生昏昏沉沉地抬起頭,語氣悲觀,他顫著聲,道「天……天要亡我余家啊!」驀然,餘生轉過頭來,看著黎明道「余家現在剛遭受創傷,余戒至今下落不明,而我一個將死之人咳咳……又何談挽回這敗局?」
「老莊主有事儘管吩咐屬下!」黎明道。
餘生猛烈地咳嗽了幾聲,道「我想讓你當莊主。」
「!!」黎明猛地抬起頭,有些疑惑和震驚,他道「老莊主,屬下對大少爺忠心耿耿,從未有過半分貪心!」
餘生頓時覺得又氣又好笑,他道「傻孩子想些什麼呢!只是讓你暫時即位,若尋回大少爺,那你便將莊主之位給他便是。」
黎明心裡委屈,明明你沒說清楚,這換誰都得驚嚇啊。
「待會,你去印上標誌,后腰上。」餘生覺得心臟里又絞痛起了,他忍耐著痛,一點點說完。
「好。」黎明眼神里閃過一絲痛惜,點點頭,正欲轉身離開,卻又被叫住。
「黎明。」餘生第一次叫著黎明的名字。
黎明愣愣地站在原地。
「大少爺不在,余家就交給你了。」餘生瞪著眼,渾濁的眼睛里竟一點點變得清明,他說話吐字清楚,像是又恢復了一般,道「這一生,我雖為莊主之位,卻有愧於餘罪,這孩子自小天賦不比余戒差,可我冷落了他,是我對不起他。」
「若你也尋回了那孩子,你便和他說,是我對不起他,他若還願意認我這個父親,願意原諒我的話,這二莊主之位,便讓他當吧。」
「……」黎明一向有問必答,尊卑分明,可這次,他抖著嘴唇,聽著餘生說了那麼多話,卻不敢回答了。
「你……聽清楚了嗎?!」像是得不到他的回應,餘生調高了聲量,眼神卻開始渙散。
「莊主……」黎明慌亂地跑去床邊,卻看著餘生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呼吸逐漸微弱。
「是……屬下遵命!」黎明的眼角泛起淚花,黎明又抬起頭,望著床上的人,他一遍遍呼喚著老莊主的名字,卻再也得不到回應了。
「莊主去世了!」
一聲話語傳出了屋子,頓時,整個院子里的人都跪了下來,有的人開始嗚咽起來。
日月變換,新舊更替,屬於余家劍庄的新生命,逐漸到來。
五天後。新莊主即位儀式開始。
余家劍庄洗去了那一個月的血腥,似乎又恢復了往日里的生機勃勃。
因為黎明只是暫時接替莊主之位,所以儀式有所簡略,只是讓余家裡的些長輩見證了一番。
氣氛莊嚴,眾人屏息靜氣,開始了這場儀式。
「我,黎明,定會好好接替莊主之位,不負先祖亡靈之魂!」
黎明一身月白色羽衣,束髮整潔,面貌嚴肅,一字字念到。余家族長手裡拿著一本書,眼神欣慰地點點頭,正欲說話,卻被一陣掌聲給咽回了肚子里去。
「啪啪啪。」門外傳來幾聲掌聲。
眾人一愣,紛紛朝門外望去。
門外的人正是餘罪,他身穿一身玄黑色錦雲祥紋衣,青絲束攏,別了一支白玉簪,手裡拿著的,正是余戒手裡的青月劍。
眾人倒吸了口涼氣。
因為餘罪並不是只身前來,他身後還跟著還百來人的軍隊,是皇家的禁軍。
「餘二少爺,你這是做甚?!」余家族長已是花甲之年,他手裡拿著長卷,一股的腐朽氣味,此時正橫眉豎眼地瞪著面前的人。
「餘罪?!」黎明一愣,他最先感到的不是憤怒,而是一陣欣喜,道「大少爺在你身邊嗎?!他人呢?!」
餘罪卻遲遲不說話,他只是輕笑了一聲,眼神裡帶著幾分玩味,他拿出手上的青月劍,拿著手裡把玩著。
青月劍身由上等的羊脂玉做成,帶著些許寒氣,鑄造得是冰清玉潔,更是把上等的好劍,在眾人眼裡,誰要是隨意玩著這把劍,就像是隨意冒犯了余戒本人一樣。
青月劍是余戒的代表。
眾人又倒吸了口涼氣,黎明也不例外,他蹙著眉,眼神不悅。
最先叫罵的還是余家族長,他見餘罪這副樣子,頓時氣得罵道「混賬東西!誰允許你隨意拿青月劍的!」
「呵。」餘罪臉上似乎有些悅色,他慢條斯理道「余戒整個人都在我手上了,又何談區區一把劍?」
「你!你把大少爺藏到哪兒去了?!」族長氣得吹鬍子瞪眼,用力地將桌上的茶杯狠狠摔下去,發出哐啷一聲。
「余族長還是好好擔心下自己吧。」餘罪搖搖頭,眼裡充滿了悲憫,「這余家劍庄,已經被禁軍包圍起來了。」
「皇家禁軍?!」黎明一愣,他臉上充滿了驚愕,隨後質問道「餘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些什麼?!」
餘罪笑呵呵地,他提著青月劍,一步步往屋裡走著,眼神桀驁,他慢慢地走近了主座,後轉過身,面對著眾人,以睥睨眾生的姿態,坐下了座位,道「這個位置,我坐了。」
空氣再次凝結了一霎。
「你你……!!!」余家族長氣得說不出話來,渾身發抖,朝著人餘罪指指點點。
「把族長抬下去吧,年紀大了,該好好休息了。」餘罪抿了下唇,開口道。
後面走來幾個人,將罵罵咧咧的族長給抬了下去。
眾人靜默。
餘罪抬眼看向黎明,笑了笑,試探問道「我該如何稱呼你?黎莊主?」
黎明眼神冰冷,懷著些恨意,道「餘二少爺大度,懇請您大人有大量,放了大少爺,這莊主之位,我自會讓出,絕不貪圖。」
「呵,黎明,你認為你跟在余戒身邊這麼多年,可以逃過這一劫嗎?」餘罪臉色冷下幾分,不悅道。
「我在大少爺身邊多年,他若有難,我必沖在他前面,我黎明發誓,對大少爺忠心耿耿,絕無二心!」黎明靠近餘罪,發著誓,眼神直朝餘罪。
「黎莊主真是一片忠心啊。」餘罪揚了揚嘴角,假笑著,「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死在他前面的。」
黎明不語,仍是毫不退縮地直朝餘罪。
「來人,把這裡的人都給綁了。若是有人願意服軟,就留著一條命吧。」餘罪語氣淡淡,像是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那些人得了命令,立刻上前抓捕,眾人驚慌四散,場面一度混亂,弱小的人逃不過抓捕,只能被抓走時哭喊,稍有些能力的企圖動手逃走,將桌椅給劈得稀爛。
眾人哭喊哀求,毆打肆虐,黎明看著這些場面,木然,忽而,他像是見到了什麼可笑的場景一般,似哭似笑地大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餘罪我笑話你!余戒的一片心竟是餵給狗吃了!!!可憐啊……哈哈哈。」
他忽而語氣驟弱,像是哭出來的,「可悲啊……」
餘罪臉色陰沉,他看著黎明,久久說不出話來。
兩人一個在哭笑,一個在沉默。
場面仍在混亂,無人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