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夢
劉春花是個孤女,未嫁時在大戶人家做針線丫頭,經人介紹嫁給了邱長貴。兩人雙親皆無,彼此依靠。邱長貴這一去,劉春花的天就塌了。官府送消息來后就一路南行去往下陽郡,後來又投了河,還是同在下陽郡服役的江衡無意間救起了她。回來后她就再不是那個說話慢聲細語待人溫和的劉春花了,原本溫柔和氣的人越發的潑辣、孤僻。
江齊氏能理解她,一個婦人,又無子女,若是不厲害點怎能活得下去。
她與劉春花何其相像,不一樣的是她還有江衡。
這個兩年前她失去過的孩子,如今好好的在眼前,她很感激上天把這孩子送回來,還給了她。
江衡對江齊氏的話點頭稱是,回到房間拿出了包袱里另外兩套衣服,一套是同江齊氏差不多的棉襖,另一套則是一件粉色煙羅裙。小小的衣裙如粉雲滾滾,映得江衡白皙的臉也生了粉意。這樣的料子就是鎮上也是沒有的,裙紗下還綉了幾朵桃花,抖動起來彷彿真的看見桃花紛飛。江衡愛不釋手的摸著手中的裙子,笑得眉眼彎彎,這裙子穿起來想必是極好看的。
小心翼翼的把裙子包了起來藏在櫃頂,江衡搓了搓自己的臉,熱乎乎的,又興奮得在床上滾了好幾圈。翻滾中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是春花嬸兒送來的棉襖,方才只顧著美美的裙子,倒把這件給忘了。
剛才硌著自己是這棉襖的衣袖,裡面鼓鼓囊囊的,像是有什麼東西。江衡伸手一掏,竟是個錢袋,裡面是兩錠白花花的銀子,足有二十兩,都能在鎮上買下個小鋪子了。
江衡捏著銀子,又把這錢的事跟江齊氏說了說,江齊氏只說讓他先收下,日後慢慢補回給春花嬸兒。
江衡其實是不缺銀子的,這兩年上山尋葯,重明花沒找到,金銀財寶倒是撿了不少。最初撿到一塊拇指大小的金子,江衡十分開心,江齊氏卻說讓他藏起來,然後在床下摸索出一個小盒子,裡面裝的都是銀票,怕是有上萬兩,驚呆了江衡。江齊氏又告訴他這些錢要等著他再大些才能用,財不露白,若是此時動了這錢,他們孤兒寡母怕是守不住。江衡也沒問自家娘怎麼會有這麼多錢,她若是願意說自然會告訴自己,現在不說定是有苦衷的。
自那以後每每撿到東西江衡也不必送到江齊氏那去了,省得每回都受打擊。日積月累下來他床下的匣子也快滿了,大多數是金銀碎塊,還有玉佩扳指什麼的。也不知自己哪裡來的這些好運,比起金銀財寶他其實更想要找到重明花,沒什麼能比娘的眼睛重要。還有那個刀子嘴豆腐心的春花嬸兒,他得強大起來才能護著這兩個對自己好的人啊。
溫暖的一天過去,江衡入睡前都是帶著笑的。不過沒多久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他好像做夢了。
「荼荼,吃藥了,吃了葯就能好起來了。」
「你怎麼這麼沒用?連個葯都不會吃!「
「乖,荼荼,是媽媽不好不該吼你。「
「把葯吃下去!」
「你為什麼不吃藥?吃了就能好了啊,為什麼?你怎麼不去死!」
「嘭」柜子上的香薰燈打翻在地,接下來就是熊熊大火。
江衡滿頭大汗的從床上坐起,耳邊彷彿還能聽到那個歇斯底里的女聲。擦著額頭的冷汗江衡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又夢到這些,今晚又睡不著了。
窗外,月色如水,江衡翻身從床上爬起,既然睡不著,不如上山去碰碰運氣。
輕手輕腳的出了院子,江衡直奔沐雲山。沐雲山山勢險峻,普通人上到一百丈已是極難。江衡看了看自己的小爪子,奔得快極了,這點山勢如履平地,難不倒他。不過片刻就到了二百丈,眼前就是他此前一直不敢踏足的禁地。
江衡與常人不同,雙眼在黑暗裡泛著幽幽藍光,使他在夜間視物如同白晝,不過眼前這詭異景象還是讓他打了個寒顫。以腳下為界,身後景象清晰可見,身前卻只能看見濃重的白霧。這白霧好像有意識一般緩慢的翻滾著,卻絲毫不越過江衡這道界限。
江衡咬了咬牙,反正早晚都要上,不過是霧氣罷了,有什麼可怕的。如此想著江衡下定了決心,閉著眼一頭扎進了白霧團。
咦?還沒睜開眼,江衡嗅到了一股帶著絲絲甜意的氣息,好聞得他想直接睡過去。江衡試探著睜開半隻眼睛,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兩眼溜圓,睡意全無。
和江衡想的不同,方才明明是晚上,此時卻是白晝,沒有詭異的白霧也沒有可怕的東西。映入眼帘的是一眼望不盡的石階,直通天際。石階兩旁開滿了不知名的花,似烈火熊熊。
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難不成雲頂真的住著有神仙?我這不會還在做夢吧?
江衡深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充斥著整個肺部,好像在提醒他這並不是夢。
壓下心頭的疑惑,江衡退了兩步。還是熟悉的沐雲山,夜沉如水景色依舊,眼前的白霧依舊。進兩步,是烈日當空,滿目火紅的花,和高入雲端的階梯。
反覆幾次江衡站在了石階前,這才相信這一切真的不是夢。踏上石階,一股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悲傷、絕望。江衡覺得有些想哭,腳下卻片刻不停,他總覺得在那最高處有什麼東西吸引著他,他想去。
沿著石階而上,他估摸著可能爬了快一個時辰了,可是腳下的石階還是無窮無盡,按照自己的速度,怕是上了近四千丈了,這都還沒到頭,這沐雲山到底有多高啊!
越往上行那種悲傷絕望的感覺越甚,江衡突然覺得眼前的景色一下就改變了,兩旁的花不是花,而是熊熊烈火,他就置身與火中。這並不是什麼沐雲山,而是一間精心布置的病房。他躺在床上,滾燙的火舌包裹著他,他聞到了皮膚被火焰灼傷后的焦臭味兒,他很痛。
而門口那個畫著精緻妝容的女人,只是眼睜睜的看著她在火中痛苦的掙扎,嘴裡不停說道:「荼荼,你別怪媽媽,活著也是受罪,不如就這樣去了。媽媽不是故意的,你別恨媽媽…」然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