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仗劍
「我曾經站在武道巔峰過,那時候的我自認天下無敵,癲狂而又自負,到後來遇到了一個人,我拼盡劍仙之境不要,才斬了他右手上一隻小指,最終以命相博才堪堪逼得他退回了他來的地方,或許因為覺得我此生不可再巔峰,便沒有真的將我斬殺。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龜縮於這個小鎮,除了將你照顧大,更重要的是我已經老了,沒了爭鬥的心思,老了終究是應該養老的,整天打打殺殺的,不成體統,你看這邊的日子悠閑自在,我就懶得再動了,再說了,難不成你就真的再也不回小鎮啦,真的就捨得我這麼個糟老頭子啊。」老人一直都只是平靜地說著,也不看徐寧,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著煙。
徐寧轉過頭來,直直盯著老人的眼睛,往日的嬉笑怒罵皆不見。徐寧看著老人很認真地說:「徐老頭兒,到時候,我幫你連本帶利收回來!」
老人哈哈大笑:「夠了夠了。」
劍道之中,十天過後,白重行進了五里,一個月後,白重站在五十裡外,一身鋒銳皆不見,只留下厚重,似整座山峰一般,過了這五十里,白重不再前行,而是盤腿坐下,自丹田中召喚出自己的飛劍盤旋於自身四周,飛劍顫鳴不止,聲音清脆。再過十天,白重突然長身而起,一步踏下,人已經在五十里開外,歷時一個月又二十天,白重終於邁過百里劍道,踏入劍道十一境。
小鎮里,老人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三天後,小鎮里終於沒了徐寧的身影。
這一年,徐寧十三歲。
那一年,徐寧無劍入江湖。
白重一路上話很少,所以這讓徐寧對這個好看的大叔怎麼也喜歡不起來。畢竟他還是一個孩子,總少不了跳脫的性情,早熟也沒到了熟透了的年紀。白重改了一身裝扮,原先風流寫意的白袍變成了現在不起眼的青灰色長衫,原本讓徐寧覺得有些刺眼的銳氣全都內斂不見,多了沉穩厚重的意思。
徐寧總覺得大叔身上的某些東西變了,但自己又說不清楚,只覺得那應該是大叔極為重視的東西。
老人在白重離開之前私下裡曾找過他談話:「劍有輕重之分,劍有快慢之分,你現在勉強達到了重劍的地步,現在應該做的就是知曉藏鋒,藏住一身的鋒銳之氣,當然,這絕不是讓你完全丟棄你原本的銳氣,而是讓你用你一身的精氣神去養這一身銳氣。重劍無鋒,但重劍卻最是能殺人。
重劍之後便是需要找一個契機,一個出劍散盡全身銳氣的契機,那時候,身無銳氣,卻無一處不含銳氣,你的劍,便又到了輕劍的層次了,卻又不是輕劍,其中意味,你自己體會。林秋榮善養劍,你若不想一直遵循他的劍道,你可以去養銳,彼時一劍出而天地間無人敢出其左右。」
小鎮處於整個浩然天下的最南端,是最最偏僻的那一個角落,徐寧與白重一路向北。白重大體知道老人的意思,這次出遊,見世面是第一位,其他的,看徐寧喜好,練劍還是練拳還是練刀,都隨他去,老人在這方面沒有做過多的苛求,只是說明了徐寧天生適合劍道,多一點其他的鋪墊,也挺好。這一點讓白重很是不解,外面的那些世家宗門,見到好的劍道種子,那一個不是打小就開始練劍,哪有像老人這樣放養的。
白重並不知道,老人不止如此囑咐他,私下裡也和徐寧聊過:「我徐平安的孫子,要走的道路豈是那些凡夫俗子所能窺探得了的,你練劍可以,但需要看夠了浩然天下的萬里河山才能去著手練劍,練劍之前,你想練什麼練什麼,哪怕天天做一個閑散的公子哥,晝夜尋花問柳也無所謂,但是有一點便是你需要走過那座浩然天下。」
徐寧對此並沒有什麼概念,那種初出茅廬的激動心情一路上也沒有消褪多少。徐寧自小便是生活在那個方圓十里的小鎮上,對外面的了解也只能從老頭兒給他的書中汲取,在出小鎮之前,他到過的最遠的地方也就只是老人帶他去過的那座山頭。
所以徐寧看外面的世界都是很美好的,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身邊有著一個悶葫蘆,怎麼撬也不開嘴的那種。於是一路上基本上都是徐寧一個人自說自話,在他的感覺里,第一眼見到的這個大叔並不是像這種悶葫蘆的類型啊,難道需要有一個漂亮的小娘子在跟前他才能多說幾句話?
「大叔,聽爺爺說你是學劍的,為什麼我沒有看到你的劍啊,還有就是你的劍是不是很厲害啊,書上說練劍到一定程度可以踏在劍上飛,你可以飛嗎?」
「大叔,書上說自古英雄配美人,你是不是有一個很漂亮的媳婦兒啊,我跟你講,我們小鎮上面最漂亮的應該就是那個王家媳婦兒了,我經常聽到小鎮裡面的叔叔們說王家媳婦兒那,那身段,簡直就是人間尤物,你說,評價一個女子好看不好看,是不是就是看她們的身段啊。」
「大叔,還有就是爺爺說外面人心難測,尤其是長得好看的姑娘,往往都是蛇蠍心腸,那要是我以後喜歡上一個姑娘,但是她又很好看,那我該怎麼樣呢?我應該會傷心死了吧。」
「大叔,你這一生去過多少地方啊,我爺爺說浩然天下很廣很浩瀚,那爺爺說的要我走過了浩然天下才可以練劍,那我豈不是等到老了牙齒都掉光了還不一定能夠練到劍,那我還想著練個屁的劍啊,我總感覺那個老不死的框我呢,下次回到小鎮,我非得將他所有的頭髮拔光。」
……
白重從來沒有回應過徐寧,徐寧也不尷尬,一路上碎碎念著,白重現在很難受,恨不得馬上扔下這個小子自己回宗門,可是想了想那個老人,卻不不敢再想了。
徐寧跟著白重走了很遠,一路上除非真的到了累的不行的時候才會要求白重停下來等等他,似乎自己也覺得話多了一點,走了一個多月後,徐寧的話開始少了起來,這讓白重很是訝異,其實白重過了最初的不適應,後面倒是習慣了少年的碎碎念,畢竟他還是個小孩子,長這麼大都沒有走出過那座小鎮,對外面的世界很好奇也是應該的,於是白重路上也會撿著需要告誡的地方對徐寧傳授一些江湖上廣為人知的道理。
徐寧自小沒有受過什麼苦,但是他的毅力與適應能力讓白重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從一開始的每走三四里地便要歇息一下到後來的五里、十里、一直到現在的三十里,前後也不過就一個月的世間。
白重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徐寧的話少了以後,總覺得開始有些不適應,於是對於徐寧再次問詢的一些問題,自己也開始好好對他解釋起來。白重總感覺這個少年很不簡單,不知是不是有老人的誇讚在前,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還是在一起生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了,自己對於少年的細微動作看在眼裡,所以開始慢慢改觀,總覺得少年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麵皮下面有一顆不一樣的心。
「大叔,按照你說的,大概明天咱們就能出了這片山脈吧。」
「對,」白重停下身子點了點頭,看了看前方為數不多的幾座山頭,道:「過了這片山脈便是青州地界了,那裡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浩然天下。」
少年聽到回答后默不作聲,當先向前方走去,白重站在他的身後,現在的少年,成熟的速度似乎超出了他的預期。
前方的山彷彿是一座天然的屏障,隔絕了青州與這座山脈之後的世界。山頭聳立,山體像是被刀劍切削過的那樣。
「最前面的那座山太過陡峭了一點,等到了那裡我帶你飛過去,你不是很早就想看我飛一次嘛?」白重很少見地對著少年開了一次玩笑。
少年停下腳步轉頭對白重笑了笑:「以後的機會多的是,大叔你可是需要陪到我開始練劍的時候呀,這可能是我一輩子的時光,長著呢,總有機會看到你飛的,只是前面這座小土包,還是慢慢爬上去吧,再說了不是有大叔在嘛,總不可能出現危險的不是嗎?」
白重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說什麼。
或許也只有那個人可以教出這種在這種年紀便已經如此出色的少年吧。
晚間時候,徐寧與白重在那最後一座山的山腳停下。徐寧熟門熟路地在四周找了乾燥的枯枝升起火來,然後從背後的包裡面小心地拿出乾糧,分給了白重一點,隨後自己細細吃起來。
白重抱肘斜靠在一棵樹腳,看著明明滅滅的火光在少年臉上印出認真的模樣,不知怎麼地想起了自己約莫這般大小的時候,那個時候,因為每天都需要練劍,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那幫子老不修從來不會因為你的天賦好便會對你青眼有加,所以自由相對而言就顯得尤為珍貴,記得那時候因為不練劍而偷偷跑出去打鳥捉魚所收到的嚴厲懲罰恐怕沒有一百也有八九十了。
再後來,年歲漸長,那種跳脫的性子開始收斂,再後來,自己似乎便不怎麼喜歡說話了,除了在師叔祖面前會顯得隨意一點,其他時候自己都是一身鋒銳,拒人千里之外。
所以看著少年現在的模樣,白重打心眼兒里羨慕。雖然少年已經初識鄉愁,但少年有的是無拘無束的日子。
第二天一早白重自入定中醒來,看著熟睡中的少年,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將他推醒。以往少年在醒來之後雖然睡眼朦朧卻從來沒有抱怨,通常都是很迅速地收拾好一切事情跟隨上白重的腳步。徐寧醒來的時候並不晚,日頭稍稍露頭,晨光霰射出來,將天邊的那一抹白渲染成熟透的紅色,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