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健步如飛
少年無言,默默洗漱了一番,重新躺回床上,盯著天花板。知道的越多,便會越來越覺得看著自己長大的老人身上的迷霧越來越厚,那個曾經以一人之力獨壓整座江湖百年的人就此消逝了吧。
少年沉沉睡去。
因為斷南山脈這一天塹的存在,大秦國祚三百年內青州就沒有過兩國交戰的例子出現過,因此不同於其他的邊關,青州人有點樂而忘典的意思在裡面。
倒不是說他們有心謀反,只是平安長久總歸會滋生出來一點讓人眼睛看不到的黑暗出來。
青州城主老來得子,因此對於少城主的溺愛使得這位少城主的性子愈發地乖戾孤僻喜怒無常,只是相對於普通的紈絝子弟,這位少城主卻是個極喜歡動腦筋的人,雖然紈絝,卻知曉主動擦屁股,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便是做壞事,也要能夠做的理直氣壯。因為一直以來並沒有出現過紕漏,青州城主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往往事情便過去了。山高皇帝遠,只要屁股擦得乾淨,也就沒有什麼能夠查得出來。
這位傅公子平時有個不為人知的喜好,便是喬裝打扮後去醉仙居喝花酒,故意找出點事兒來打發時間。每次少城主開始喬裝打扮,扈從便會心中一凜,不知道這次又會是哪個不開眼的要倒霉了。
越江很長,自西至東幾乎橫跨了整個大秦版圖。越江很廣,眼神所至,皆是江面反射而出的粼粼一片。日頭已經升出了老高,所以江面上早晨瀰漫的水汽皆已消失不見,白重領著徐寧至青州渡口準備乘船北上。
忽然,白重有些意外地皺了皺眉眉頭,偏過頭來,遙望青州北門官道上面飛奔而來的人群。渡口人群也發現了那群不速之客,人頭攢動之間隱隱有些騷亂。
當先奔跑的是一位發須皆白的老人,看著怎麼也已經是耄耋之齡的老者健步如飛,絲毫不見老態,其身後是一位長相併不出奇的少年,相較於徐寧稍微年長一點,此時完完全全是被老人拽著的狀態。身後是身著輕甲的數十名甲士,在一名粗獷的軍官帶領下追擊著老少二人。
渡口往返的船隻並未到來,老人至渡口邊停止,徐寧透過早已散開的人群看去才發現老人身上血跡斑斑,發須之上也零零散散地濺著血滴,或許因為時間關係,早已結成的紫黑色的血痂。反觀少年,除了氣喘地厲害之外,身上並無一點血漬,可見老人時刻將少年保護地很好。身後無路,身前追兵已至,老人慘然一笑,盯著近前的軍官恨聲道:「難不成真的要趕盡殺絕?我並不知道何人誣陷我們武館有傅公子想要的那件東西,你們查也查了,搜也搜了,既然沒有得到,何故屠我顧家滿門?」
渡口處的人群一聽傅公子三個字便頓時作鳥獸散,跑出去很遠才頓足遙遙觀望,白重也拉著好奇的徐寧尋了一處地方看著那個場面。
軍官對於周圍的群眾如此識相很是滿意,淡淡瞥了眼老人身後的少年:「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啊,既然梁子已經結下了,你們兩人又不可能放下滅門之仇,公子總歸需要好好提防。不管東西是不是在你們顧家武館裡面,既然已經動手,便沒有留存的道理。」說完軍官朝著身後擺擺手,又對著周圍的民眾說道:「顧家武館盜竊城主府一件珍貴物件坐實,殺無赦。」
扈從知道此時誰先上去誰先喪命,皆是有默契一般一起逼迫上去,老人與少年一退再退。老人臉上一片慘然,眼睛裡面被一片無奈與憤懣填滿,少年倒是相對平靜一點,不知道是不是被這種場面嚇的,只是白重注意到了少年眼中濃郁到化不開的仇恨,這仇恨並不是對著圍著他們的扈從,也並不是對著下達殺無赦的軍官,少年眼睛直直向著城中而去,像是透過了重重阻隔,看到了那個建造在青州城中央,被四周建築物如眾星拱月般凸顯出來的城主府。
「大叔,難道這兩個人真的拿了那個什麼城主府的東西?」徐寧問道。
白重低下頭來,看著徐寧好奇的眼神,反問:「重要嗎?」
徐寧越加迷茫了。
「事到如今,到底有沒有拿那樣一件東西早就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現在的事情是,城主府要滅這個顧家滿門,那麼無論顧家武館是不是真的拿了那件東西或者這根本就是憑空捏造的子虛烏有的事情,現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城主府要顧家滿門死,既然這樣,你再告訴我,現在你問的那個問題重要嗎?」白重耐心地解釋了一遍。
「可是我就想知道這兩個人有沒有拿城主府的東西啊。」
白重無力地拍了拍腦門,他大體知道了少年心中所想:「徐寧,你知道行走江湖的最重要的底線是什麼嗎?就一句話,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聽的不聽,不該看的不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軌跡,有著自己的江湖,別人的江湖恩怨江湖了,我們權當個過客便好了。這個江湖不是話本小說裡面所描寫的那樣處處充滿了行俠仗義的少年英俠,也不是行走所至皆是志同道合的知音伴侶。這樣的場面我早就已經見怪不怪,只因為這座江湖,入眼處皆是爾虞我詐,出眼外儘是恩將仇報。當然我也不否認這個世界上確實有行俠仗義的存在,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麼,可是這本就不關我們什麼事不是嗎?你這次遠遊,目的是行遍名山大川,踏遍流觴曲水,所以,這也是我給你上的第一堂課,關於江湖的第一堂課。」
「若是這樣的話,這就不是我想要進入的那個江湖啊。」徐寧沉默了許久,有些低落。
江邊,老人死死將少年護在身後,眼神落寞而無助,只是看著面前的扈從,老人目露凶光,就算是死,總也要體體面面的死,這才對得起顧家武館的戒訓。料是今天絕不會走出這青州地界,老人反而多了一點坦蕩赴死的感覺。
老人與少年實在是退無可退,扈從在前,老人忽然欺身上前,奪過一位扈從手中的刀,反手劈下,將搖搖欲墜的屍體撇在一邊,「來啊。」
老人聲嘶力竭。
不遠處的徐寧有點於心不忍,想要踏步而上,白重伸出手來拉住他,徐寧轉過頭來看著白重,眼神有點別樣的意味。
「想好了?」
徐寧搖了搖頭:「只是覺得江湖恩怨仇殺也好,俠骨柔情也好,總要坦坦蕩蕩,這只是我理解的江湖,我看不見便罷了,我看見了,便不可能裝作看不見,這是我的道理,或許與這個江湖格格不入,但是不管是在我弱小時還是以後有了與這整個江湖叫板資格的時候,我總想要和這座江湖裡面的人好好講一講我徐寧的道理。」
徐寧重新看向與那些扈從廝殺的老人:「我不會因為他是老人便有多少憐憫之心,我只想知道,他們顧家是不是真的拿了人城主府的東西,若是拿了,殺了也與我無關,因為道理不在我這裡,但要是真的是憑空誣陷,那我便要站出來與這個城主府講一講道理。」
白重嘆一聲,「知道了。」
將徐寧拉倒身後,白重轉過頭來笑道:「既然我在這裡,這種事情總不好你來做,不然你家那位以後知道了還不得生撕了我。」
說完白重一步踏出,周身氣機噴薄如泉涌,江邊廝殺的眾人只覺泰山壓頂般,四肢沉重如灌鉛,怎麼也做不出下一步動作,周身冷汗直冒。
「諸位可以停一停了,我家公子想要與在座的各位講一講道理。」白重笑容清淡。說完便撤去了氣機,但是周身的扈從與那位老人卻不敢再有所動作。
那位軍官眼神鋒銳,看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怎麼也想不出青州何時出現了這樣的人物,為何之前從未聽說過,他口中的那位「公子」又是誰,能有這樣的侍衛,本身的地位又該有多高。
暗中喊過來一位扈從,在耳邊交代了幾句,在扈從跑開后,軍官這才邁步過來在白重面前站定,拱手道:「不知大人何故擾了咱們城主府的大事?」
白重並未制止軍官的小動作,此時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的軍官,這軍官倒也是個人物,話語中無形便佔據了道理。只是白重並不答話,朝著徐寧招了招手。軍官眼神一凝,他已經將城主府搬了出來,但在此人眼中似乎並不在意一般,此時他如何不明白這次碰到了硬點子。
老人拉著少年來到白重面前便要下跪感謝,不料這雙腿怎麼也跪不下去。
「我是挺煩這些事情的,不過我家公子又是個倔驢脾氣,無奈出手,還望各位別往心裡去,公子說要與你們講講道理,你們聽著便是,後面你們打生打死也就與我們無關了。」
白重錯開身子,讓徐寧站在他原先的位置上,就此眼觀鼻,鼻觀心。
徐寧剛要開口,忽然一道浩然的氣勢傾瀉而下,一位仙風道骨的道人出現在了徐寧的眼前,青灰色的道袍隨著氣機涌動。白重眯了眯眼。
見到此人,軍官沒來由地便舒了一口氣。
「便是你這小娃子擾了少城主的好事?」
徐寧挑了挑眉頭,「我只是想和他們講一講道理。」
「那我告訴你,在這青州,拳頭大便是道理。」道人轉過頭看了眼軍官:「將那兩個顧家人殺了,隨後自己去少城主那裡請罰。」
「是。」說著便要拔刀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