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番外1:情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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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通冥官還是有好處的,離言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消耗。
千魅喜歡花,冥界卻沒有花。
黃泉中唯一的風景,只有那一片片的曼珠沙華。
千魅每天都會偷空去摘幾支回來,養在文案旁,滿室都是曼珠沙華那奇異的幽香。
「聽說,喝了孟婆湯的鬼魂,只要聞了曼珠沙華的香味,就會記起前世的記憶,」千魅手指沾著清水,彈到花瓣上,細長的花瓣沾了水越發鮮艷了。
離言支著下巴看著她,眉眼都帶著笑意。
「你還記得前世的事嗎?」千魅的長發挽起,幾縷頭髮垂在臉側,她的頭上別了一朵開的正艷的曼珠沙華,與一身紅衣遙相呼應。
一顰一笑間,柔和中又有著一絲嫵媚。
她微微一笑,落在離言的眼中,世間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
「記得,」他的神色愈發溫柔:「我有很多故事,你想聽嗎?我可以給你講。」
「要聽,」千魅在他旁邊坐下,身旁的茶盞冒著氤氳的熱氣。
「故事很長,你會聽煩的。」離言有心逗她。
「不會,」千魅支著下巴:「在冥界,沒有人願意給我講故事的。」她的聲音中帶著淡淡的愁緒,失落而又坦然,似乎對此習以為常了。
離言骨節分明的手指敲著桌子,似乎是在很認真的思考著什麼:「你,想聽什麼?」
「從頭開始講吧,一點也不要落下,」千魅認真的看著他:「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
離言是個孤兒,無父無母。
很小的時候,家鄉遭遇戰亂,死了一片人,還不到十歲的離言跟著一群鄉親背井離鄉,四處討生活。
不知跑了多久,他們來到了一個大都城,都城很繁華,比他們的鄉下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離言第一次見到如此繁華的都城,在他眼裡,天上的神殿也不過如此了吧?
都城在搭著簡易的棚子,四處都是狼藉,僅僅一門之隔,卻彷彿是人間與地獄兩個世界。
城外有一位老將軍,帶著軍隊保護著都城,同時也為了防止災民暴動。
將軍年過花甲,心地仁慈,年輕時候的將軍一把砍刀大殺四方。
然而年齡上去了,心也漸漸地軟了下來。
災民中有不少孩子,漸漸的跟將軍混熟了。
將軍經常帶些糖果點心,坐在樹下和孩子們一起吃,孩子們圍著將軍團團坐著,吃著點心,聽著故事,叫他白鬍子爺爺。
離言總是縮在角落裡,不爭不搶,安靜的聽故事,盯著將軍的眼睛亮閃閃的。
久而久之,將軍注意到了這個孩子。
「孩子,」將軍又一次給孩子們講完了故事,打發孩子們去旁邊玩,自己坐到了離言旁邊:「你怎麼不和他們一起玩啊?」
離言盯著他腰間的長劍,默默地搖了搖頭。
「你叫什麼名字?」
「李岩。」
將軍拿出點心來給他吃,李岩髒兮兮的手在身上使勁擦了擦,捏了一塊小口的吃著。
「將軍,」離言吃完點心,一雙眼睛緊盯著將軍的臉。
將軍面容威嚴,卻絲毫沒有嚇到面前的小孩子。
「我想參軍。」
將軍嚴肅起來,仔細的打量著面前的男孩,心裡吃不准他是不是在和自己開玩笑。
「為什麼?」
「殺狼!」李岩的眼中冒著火,咬牙切齒中帶著哽咽。
「殺狼!」將軍被他的眼神震撼到了。
「我的家鄉,被燒光了,家裡人都死了,」李岩惡狠狠的抹了把眼睛,眼裡蓄著淚水,卻咬著牙不讓它流出來。
「娘說,那些都是狼,是豺狼,要打死的。」
「好,」將軍露著鬍子:「你想好了,想好了,我就帶你走。」
「我想好了,」李岩點頭。
「好!很好!」將軍一連說了好幾個好,伸手揉了揉他亂糟糟的頭髮,伸手擋住了他的臉:「我知道你心裡有火,家裡遭了禍,心裡不好受,哭一場吧,跟我走了之後,你就不能再掉眼淚了。」
2
李岩抱著他的手哭了一場,聽的人肝腸寸斷。
哭了不知道多久,將軍極有耐心的用手擋著他的臉,一動不動。
哭完了,李岩一擦眼睛,睫毛上還帶著晶瑩的淚珠,髒兮兮的衣袖在帶著灰的臉上一擦,擦的臉花的像只貓。
「哭完了?」將軍威嚴的看著他:「我告訴你,如果你考慮好了要跟我走,就要徹底的忘記過去。」
離言安靜的聽著,眼神中滿是堅定。
將軍十分滿意:「從今天起,你就不叫李岩了,就叫……離言!」
「好,離言記住了!」
……
將軍戎馬一生,年輕的時候愛過一個女子,然而女子沒有等到將軍回來。
將軍再沒有愛上過別人,孑然一身。
將軍的府邸很大,卻沒有幾個人,年輕時收了幾個徒弟,現在也都成了獨當一面的大將。
離言進了將軍府,成了將軍最後一個關門弟子,也成了將軍府的小公子。
外界慢慢的傳了出來,有說小公子是將軍私生子的,有說將軍原配夫人在鄉下生了個兒子,現在這個小公子其實是將軍的孫子。
將軍一句不承認也不否認,隨著外界去猜,只管自己寵著這個寶貝徒弟。
徒弟很聰慧,將軍教一招就學一招,閑暇時就研究招式的破解,沒幾年,居然也能簡單的跟將軍對上幾招了。
將軍老了,慢慢也開始嚮往著安逸了,然而現在國家危亡,內憂外患,將軍沒有辦法撒手不管。
離言漸漸長大了,成人禮過後,將軍送了他一柄彎刀。
刀是黑色的,刀柄潤和,刀刃閃著寒光。
離言興奮了一整天。
夜裡,將軍一番深思熟慮,將離言叫到了自己的房間。
將軍穿著便衣,脫了鎧甲,將軍的面上浮現出疲憊與老態。
「離言啊,」將軍閉著眼睛:「你也跟了我不少時間了……」
「師父要趕我走嗎?」離言單膝跪地,從小養成的沉默性格到現在也沒有改變。
「當然不是,為師老了,也該卸甲歸田了,頤養天年了,你小時候的話你還記得嗎?為什麼要跟著我。」
「記得,」離言咬字清晰,語氣沉穩,不像小時候,帶著激蕩的憤恨。
「為什麼?」
「殺狼!」
「我明天會向聖上遞摺子,自請卸甲,你,來接替我的位置吧。」
「不!」離言拒絕的乾脆利落:「師父,我想從一個小兵做起。」
將軍愣了一瞬,卻是欣慰的點頭。
第二天,將軍辭去了朝中職務,遣散了家僕家奴。
將軍一生清廉,總共沒有多少家財,變賣了所有家財,散了一部分給災民,如今戰況吃緊,就連都城中都是一群一群的災民。
將軍背著包袱從城中走過,到處都是一片死氣沉沉。
離言送走了將軍,最後給將軍叩了頭。
養育之恩何以為報?
唯有以性命未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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