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禮拜深淵

袁曦和洛靈雅擠在喧囂的人群中，艱難地朝著門口挪動，兩側不斷有人影掠過，焦慮、躁動和不安，但是除了袁曦，似乎沒人能看到空中那些似人非人的影子。

「發生什麼了？」

「是地震嗎？」

「你們聽到防空警報了沒？好像遭遇了空襲！」

「開玩笑吧，現在是和平年代，哪個國家敢向我們開戰？」

「為什麼電話打不通？」

「必須逃走！這裡馬上就要垮塌了！」

「轟——」又是一陣爆炸聲，咔嚓咔嚓，不斷有碎石從頭頂墜落，有人被石頭當頭砸中，頭破血流地倒下。

一道又一道幽綠色的影子，優雅地舒展身體，黑色的觸鬚圍繞著身體旋轉，它們鳴顫著翅膀，發出噗嗤噗嗤的羽翅鳴叫之聲，袁曦覺得這一陣陣羽之音，彷彿正共同組成某種莫名的旋律，帶著出自骨子裡的邪性。

袁曦看到，從它們的翅膀里伴隨著揮動，有灰白的粉塵彌散開來，在半空中閃爍著晶瑩的光芒，星星點點，十分美麗閃耀。

「有人聽到了嗎，像是有人在唱歌。」有路人露出恍惚的表情。

「多麼優美的旋律……」

「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是誰身上的芳香，好奇怪，好睏惑——」

袁曦看到灰白的煙塵，正從頭頂沉沉壓來，像是一道黑幕，無處可逃，臉部沐浴在煙塵中的人，都露出沉醉而痴迷的表情。

「快捂住口鼻！壓低身體！」袁曦拉著洛靈雅的衣袖，連忙伏低身體。

「屋子裡是有什麼致幻氣體嗎？」洛靈雅雖然看不到頭頂的異類，但是她卻能敏銳地察覺到情況不對，她應聲跟著袁曦彎下腰，用雙手捂住口鼻。

兩人就這樣壓低身體艱難地在動作逐漸變得遲緩的人群中穿梭，朝著酒吧的出口。

一開始身邊的眾人還能說話，還有人嘗試逃走，有人互相踐踏，但是隨著晶瑩的煙塵朝著下方沉澱，室內幾乎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覺中吸入了這種奇怪的氣體，然後人們的身體紛紛變得僵硬，如同雕像般站住不動，接著身體開始產生令人不安的抽搐，袁曦看到很多吸入這種氣體的人都露出奇怪的笑容。

雖然用手捂住了口鼻，壓低了身體，但是袁曦和洛靈雅依然不可避免地攝入了部分氣體，她們的腦袋也開始發昏。

袁曦的視野變得搖晃不定，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格外艱難，雙腳像是灌了鉛，種種怪異的幻覺在眼前浮現，袁曦只是憑著意志力在朝一個確定的方向行進。

然而不知是真實還是虛誕，她在人群的盡頭，酒吧的出口，看到一抹白色裙子的背影，憔悴而讓人心疼的柔弱女人，彷彿隨時都會化作泡沫散開，她回頭，從黑暗中看向袁曦。

「媽媽？」又一次在真實和幻想的夾縫中，袁曦再一次看到了那張馮星語的臉，她用一種悲憫而絕望的表情看著袁曦，袁曦看到她的嘴一開一合，但是卻聽不到她的聲音，袁曦只能通過母親的口型辨認出她說的是這樣的話語：

「小曦，快逃，別被它找到。」

然後母親的身影便消隱在錯亂的時空中，真的就像陽光下的肥皂泡，被悄無聲息地抹消。

袁曦卻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般，跌跌撞撞地朝著母親消失的方向跑去。

袁曦的直覺告訴她，那並非是幻象，而是某種意義上的真實，馮星語確實還以某種形式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她剛剛正想要向袁曦傳達某個訊息。

但是袁曦被身後的洛靈雅，強行拽住了衣袖，停了下來。

「你想找死嗎？」洛靈雅狠狠甩了袁曦一巴掌，把袁曦從神志不清的昏沉狀態中扇醒了。

袁曦驚愕地看到，就在她身前不到三米的地方，巨大的身影從天而降，那正是之前閃現的幽綠色鬼影，那纖長的人影顯然不可能是這個世界的生物，巨大的昆蟲翅膀伸展如墮天使，但是那張臉上卻長著蟲類的口器和觸鬚，頎長的口器一圈圈縈繞著身體。

如果袁曦之前沒有停下來的話，或許正好會沖入這個傢伙懷中。

現在，它卻張開雙臂，擁抱情人般攬住了另一個完全失去神智，嘴角流著口水傻笑的男人，它的口器探出，猶如鑽入一團棉花般輕描淡寫地鑽入這個男人的頭骨，然後迴響起吮吸某種汁液的詭譎聲音，令人頭皮發麻。

「謝謝……謝謝你，」袁曦心有餘悸地對洛靈雅道謝，這是第幾次她被洛靈雅救了？

「你這蠢貨，要是沒我在旁邊，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洛靈雅無奈地嘆息一聲，「你覺得，那些東西是什麼？」

「你也看得到它們嗎？」袁曦本以為只有自己能看到那些可怖的怪人的。

「我看不到它們，但是我可以看到有人的身體飄在半空，他的腦漿正被抽入虛無，這麼不正常的景象，難道我會視而不見？」洛靈雅冷靜地反問。

「它們或許都是靈界的原生生物，但是因為匿名者的簡訊，擁有了脫離靈界潛入現實的可能，為了進一步在現實中維繫自身，因而它們會嘗試吞噬人類的存在……」袁曦猜測著說。

「不論如何，我們先逃離這裡，它們似乎更樂意攻擊失去反抗能力的獵物，我們如果不主動招惹它們，它們暫時是不會襲擊我們的。」洛靈雅拉著袁曦，兩人小心翼翼地在這些異形生物的獵食場中穿梭，看著一個又一個人被這些怪物用無比溫柔的動作捧起然後吸干，讓袁曦想起了小學放學時挑選零食的孩子。

袁曦意識到，諾大的酒吧里，現在似乎只有她們兩個人仍然保持著神智清醒。

分享大餐的異形生物們，正在用它們的翅膀共鳴起一曲怪異的音樂，袁曦甚至能隱約從這陣音樂中聽到無數人異口同聲的唱咒聲，那是很古老很遙遠的語言，讓人想到了遠古先民們，在懸崖之前，面朝著大海展開古老的祭祀，就像人類祖先的往昔蒙昧於此靜謐中被重現。

遠古的先人們圍繞著昏暗的火爐向神發出禱告，寄希望於免遭黑暗的侵蝕和迫害。

捂著口鼻、屏住呼吸的袁曦和洛靈雅，就踏著這種邪惡的節奏，有驚無險地逃離了酒吧。

返回了熟悉又陌生的臨楊街頭。

空氣中散播著硝煙的氣息，火焰跳動在巨大的城市中，到處都燃燒著劫火，到處都有斷壁殘垣，天際一片昏沉幽暗，重重疊雲之上，有一輪巨大的太陽呈現出最純粹不過的深暗，讓人想起一隻怒目圓瞪的眼睛。

天空中不時還會有半透明的戰鬥機虛影掠過，都是袁曦曾經在學園靈視中見過的那種老式旋輪戰鬥機，哪怕在戰爭結束數十年後的今天，這些幽靈般的戰鬥機依然如夜梟般終年盤旋在另一座臨楊市的上空。

袁曦難以置信地發覺，她曾經熟悉的城市，都在眨眼間陷入摧枯拉朽的崩壞。

一道巨大的鴻溝，當中將寬廣的街道撕裂為兩段，撕裂的大地露出深不見底的鴻溝，鴻溝內散發出硫磺的味道。

袁曦看到鴻溝的另一頭，有一條通體猩紅的雄渾大河，奔涌不止，朝著深淵，跌宕成一道無比宏偉的血紅大瀑布，傾瀉而下千里，能聽到永不停息的洪亮水聲從深淵中迴響。

袁曦看到另一邊的城市街頭，有無數黑色的、半透明的扭曲人影，他們都面朝著同一個方向，雙足踏在血紅色的大河裡，面朝著深淵艱難地跋涉，每每走出五步，便跪下雙膝，朝著深不可測的宇宙一次禮拜。

一直走到紅河的盡頭，然後他們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什麼一般，這些黑色的人影朝著深淵一躍而下。

成百上千的黑影，都在禮拜深淵，然後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祭祀，躍入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