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變
狂風,暴雨和驚雷,掩蓋了世間所有的聲音,沒有人聽到雨中兩個男人的嘶吼和哭泣,也沒有人聽到紅衣女子用盡全力說的最後幾句話。
那一刻,所有的繁華煙消雲散,所有對未來的憧憬都化為虛無,如同暴雨中路上泥濘的腳印,剎那間被沖刷得一乾二淨。
慕容朗遠遠的站在兩個男人身後,看著他們木偶般跪在地上。
燕羽雙臂緊扣懷中的女子,彷彿這樣就能讓她的生命流失得更慢一點,可一切都無濟於事。
女子微動了動唇角,有什麼話想說的樣子,燕堂風不顧形象的爬過去,耳朵湊近女子的嘴邊。
「大哥,答應我……」女子的話斷斷續續,每說一句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燕堂風一邊緊緊抓著女子的手,一邊不知所措的狂點頭,淚水和著雨水,讓人分不清到底有沒有人在哭。
「等你一統天下……當上皇帝,一定要……」
「一定要再賜給阿羽一個媳婦……我好怕我走了,沒人照顧他……他那麼笨,一個人一定過得不好……」
「忘記我……」
「我不要……他……難過……」
女子說完最後一句,終於在痛苦的幾聲低吟中吐了幾大口鮮血,而後緩緩閉上眼睛。
燕羽全身劇烈抖動著,不知是被雨凍的,還是因為極力掩蓋哭腔而控制不住的發抖。
至此今日後,往事如雲煙。
記憶中女孩各個年齡的臉開始一張張浮現。
從扎著總角的頑皮小孩,到十一二歲的古靈精怪,再到十五六歲豆蔻年華。
最後在十九歲最美的年紀,穿上一身紅裝出嫁。
「阿羽!」
「阿羽你在幹嘛呢……」
「等你回來我也要考你寫字,不許偷懶!」
「阿羽看我的劍練的怎麼樣?」
「阿羽,我喜歡你,等你長大就娶我好不好。」
女子的笑臉如同四月盛開的桃花,「你這輩子都只許喜歡我一個人。」
「這裡以後就是我們的家,待我們成親之前你就先搬過來,然後去燕府娶我。」
男子由最開始的身體劇烈顫抖,到最後泣不成聲,懷中女子的身體開始一點點冰冷,一點點僵硬。
「這裡雖然小,可是我就喜歡這種感覺,院子都是按照我喜歡的樣子布置的,我喜歡你肯定也就喜歡,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等咱們成親以後,我就天天在這裡等你回家。」
記憶中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女子站在盛世煙花之下,突然笑著轉身離開,男子痛苦的搖頭,他不要,他不要她死,不要!
「阿玉!……」
男人一聲仰天長嘯,隨著遠處天邊低沉的雷聲,在山谷不停的回蕩。
兩個男人爭先恐後的一聲聲叫喊,動人心弦,催人淚下。
遠處身穿鐵甲的衛兵紛紛解下帽子,讓整個頭顱迎著狂風暴雨。
慕容朗無力的跪倒在地,默默的把頭挨在冰冷的地上。
那個聰慧美麗的女子如花綻放的女子,竟然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凋零在這場八月的凄風冷雨之中。
雨不知下了多久,終於停下,世界開始清晰起來,太陽掙破黑雲從空隙中投出几絲光亮,可卻顯得那麼的無力。
凌霞捂著嘴半蹲在路旁,看著一個男人抱著紅衣女子走過,垂下的一縷破敗的紅紗拂過凌霞的臉頰,刺骨的寒冷。
身後跟著一群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踏行在泥水之中。沒有人在意這荒山野嶺突然多出來的兩個人。
凌霞踉踉蹌蹌跌跌撞撞滿身污泥,想追著那群人的身後,可追了幾步,又慢慢停了下來。
她沒有勇氣再追上去,她不敢,她不敢去看被燕羽抱在懷裡那張蒼白沒有血色的臉,不敢去看那雙再也不會睜開的眼鏡。
那張臉在她面前曾經笑的多麼的天真爛漫,無憂無慮,曾經帶給她多少快樂。
元曜默默走上前去,想要扶住凌霞的手臂,可凌霞卻瞬間自己站穩了。
眼神里,生平第一次出現了一種叫做恨的東西。
她望向那片懸崖之後,那朵嬌艷的花朵就是在那裡墜落。
「那後面,就是西戎……?」
元曜也看著那片山崖,雨過天晴之後,赤裸的土地和岩石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點點亮光。
「我要讓那片山後面的所有人,為棠玉陪葬。」
北狄和嘉峪關兩軍之前,一男一女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說出同樣的一句話。
這一年,狼煙四起,天下大亂。
傅家的河山風雨飄搖,先有無端冒出來的前朝之後燕堂風在西北稱王,聯合北漠率兵遠征昆崙山,滅了西戎,再有朝廷數半官員不堪傅景淵暴政,投奔西北嘉峪關。
在一系列德高望重的文臣推動下,燕堂風將嘉峪關更名為豫京,正式定國號為北燕,年號中興。
中興一年,燕堂風一路南征,如入無人之境,收復豫京到洛陽中間所有領地,同年,江寧王在金陵划淮河而治,定國號梁,定都金陵。
謝琰帶兵叛出洛陽,一路逃向東南,最終收復山東一片,定都曲阜,國號齊,最終宣告了天下的四分五裂。
傅景淵帶著兩個皇子不知所蹤,只留下洛陽皇城死了一地的女人和太監,傅氏一族皇權至此徹底瓦解。
一春新雨青草年,誰家白骨荒冢間,歲月無情,又是三年匆匆而過。
從前的懸空山如同一塊巨大的石頭,阻斷了西戎和中原的一切來往,可現在,這石頭上居然長滿了密密麻麻的野草。
或許是有芳魂此間逝,才帶來這片土地突如其來的改變,三年前那個痛徹心扉的秋天所有的痕迹都已被連綿的青山覆蓋,再也找不到那女子再此留下的任何一點點氣息。
男子立於懸崖峭壁之上,感受著春風拂面露華濃,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周圍的風裡,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暫且避開那些深入骨髓的傷痛。
遠處,一男一女騎馬匆匆而過,女子遠望懸崖邊的身影,一聲輕嘆。
十次有九次路過這裡,他都站在那。
「喜歡就告訴他,何必每次都這樣痴痴的望著。」男子一邊騎馬,一邊略帶諷刺的大聲說道。
女子沒有理會,只是加快了騎馬的速度,「王爺有令,三天內必須趕到昆崙山。」
路過的一男一女不是別人,這女子正是三年前投靠北燕的嘉峪關第一世家蘇家之女蘇靈犀,而男子赫然是從前的江南首富之後林雲齊。
當年他們各大家族早就看出天下亂象,又收到有心人的暗示,說不出一年,傅家天下必亂。
他們本就是自前朝就輝煌了好幾百年的世家大族,新朝建立之後,都同樣受到了傅家新政權的衝擊和打壓,對傅家的不滿早就深藏於心。
於是不等天下大亂,他們就在有心人的召集中聚在一起,為了各自的利益,默默推動了傅家河山的加速滅亡。
也簡接幫助曾經有恩於他們的燕家重新建立政權,重新擁有打天下必不可少的一切資本。
而西戎,則更是燕堂風稱王路上的一顆重要棋子,三年前他們聯合北狄發兵西戎,打到西戎皇城之時,竟在西戎皇城中發現了中原人的身影。
那人一副神神叨叨的樣子,嚷著自稱西戎的國師,還說西戎王當初下山去尋找所謂的天命皇后就是他的主意。
西戎王今日一切種種,也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他能平安帶回天命王后,西戎自有天佑繁華,可嘆的是他沒那個本事帶回一個女人,只帶回了一身的傷,最終還帶回了西戎的滅亡。
那國師人雖然瘋癲,可說出的話卻極為清晰,當時打頭陣的慕容朗和林雲齊是第一個發現他的人。
他們不約而同的達成一致,在燕堂風和燕羽趕來之前把那個國師碎屍萬段,砍得面目全非,是人是狗都認不出。
三年前那一幕,根本不是什麼天意,分明是有人故意而為。
可這一切都只能化作一個秘密藏在心底,沒人敢告訴燕堂風或者燕羽中的任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