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棲霞書院
棲霞書院坐落於棲霞南崮山下,是整個江南最大的書院,在大曆極負盛名,棲霞書院山長清然先生蕭清然是名滿天下的大儒,其學子遍布大曆,許多都成為了朝廷重臣。
謝景行是清然先生十分得意的弟子,向來得他喜歡,連他的外孫燕堂風也比不上。因此他一回來,消息馬上就傳遍了整個書院。
許多學子爭相來看熱鬧,把謝景行的院子圍了個水泄不通,有的是來求教學問上的事,有的純屬就是來湊合熱鬧,想看看當年名動江南,卻因意外三年不曾出現在世人眼前的金陵貴公子到底是什麼樣。直到清然先生親自到場才使大家散開。
「景行。」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出現在屋子裡,一進來便徑直走向坐在輪椅上的謝景行,兩雙手緊緊相握,眼裡閃著些淚光。
「景行,你終於肯來看看我這個老頭子了。」好久不見自己心心念念的弟子,清然先生有些失態,全然不在意屋裡還坐了許多平日十分敬重他並且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的弟子。
還有他的親外孫燕堂風,「咳咳。」燕堂風輕咳兩聲率先站了起來,「外公,你只看得到景行,難道就看不到你的外孫嗎?」
屋子裡眾人除了謝景行紛紛起身行禮,「見過先生。」
清然先生這才收起自己含淚的心情,恢復了平日里德高望重的模樣走到上首坐下,「好了,都坐吧。」
眾人依次坐下后,謝景行自己扶著輪椅輕輕到了清然先生跟前,「三年未見,不知先生可好。」眼神明凈清澈,沒有絲毫雜質。臉上也是笑盈盈的,全然沒有第一眼的感傷。
清然先生滿臉的慈愛和憐憫,「都好,就是時常挂念景行,期盼著你有回來看我的一天,現在終於是等到了。」
謝景行垂眸,語氣有些愧疚,本來應該他去見先生,可是由於腿腳不方便反而要先生來看他,還惹得先生如此傷感,「弟子不肖,因為一點小事就閉門三年不出,讓先生挂念了。」
看他這樣子清然先生只覺得心疼,心裡縱有再多謝景行三年不來看他的不滿也在這一刻全部消散了,連忙拉起謝景行的手輕輕拍打寬慰道,「你肯回來就好,你肯回來為師就高興了!」
兩師徒三年未見,有太多話要說,反倒把屋裡其他人冷落了,尤其是凌霞,她之前一直站在謝景行身旁,清然先生來了以後,她不好站在那裡妨礙他們,只好一直退,不知怎麼正好就退到了燕堂風椅子後面。
因此清然先生跟謝景行說完話,第一個就看到了她。
「這個小丫頭從前怎麼沒有見過,堂風收的丫鬟?怎麼沒有提前知會我一聲?」話語轉向燕堂風之時清然先生一下就嚴肅了許多,不像對待謝景行那般寬容慈祥。
謝景行一愣,沒想到先生竟以為凌霞是堂風帶來的,剛想出言解釋,卻聽得門口傳來一陣熟悉的輕咳,所有人都回過頭去,見燕羽的手正被一花樣年華的女子抓在手裡,兩人一起站在門口。
見大家都轉過來看他們,燕羽方才察覺自己行為不妥之處,只是他們一來就聽到清然先生說那番話,他實在沒忍住……
「外公。」那女子也不怕被人看見,大大方方的放開燕羽,率先規矩行了個禮,燕羽也拜了一下,清然先生點點頭,讓他們也進屋。
那女子徑直走到燕堂風旁邊,笑嘻嘻叫了聲大哥,而後又向謝景行王三等人一一問候。
燕羽在王三不斷的眼神示意下臉紅著站到了燕堂風身後,不肯回應眉飛色舞的王三。
「阿羽一路來都在咳嗽,定然是生了什麼病了,外公趕緊開藥幫他治治,也免得有人擔心。」燕堂風回頭斜睨著燕羽說道,目光收回來時又掃了一眼坐在他旁邊的燕棠玉。
燕棠玉奇怪的回頭看了一眼站的筆直一點也看不出生病跡象的燕羽,怎麼回事,他生病了她怎麼什麼也沒看出來。
凌霞趁著燕羽同那女子進來的功夫,又移回了謝景行旁邊,因此清然先生再次看向她時,目光里的好奇更深了。
「先生容稟。」謝景行輕聲解釋道,「我現在行動多有不便,因此需要人照顧,此次回來,可能要在此小住幾個月,想讓她也在此入學,不知先生可否同意?」
原來真的只是個丫鬟,清然先生放下心來,他的得意弟子有什麼要求是他不能滿足的,「一切你看著安排吧。」
「至於堂風?這次來了何時又要離開呀?」清然先生不滿的看向燕堂風,他這個外孫哪裡都好,就是從來都收不住心,不肯在他這裡久留。因此他對他的喜愛總是不及謝景行。
燕堂風低頭想了一想,「景行待到什麼時候,我就待到什麼時候。」
清然先生皺眉,燕堂風這個舉動也太反常了,他向來不肯在這裡久留的。
燕棠玉也是一頭霧水的看向自家大哥,「大哥今年不是還要去洛陽嗎?怎麼行程有變?」八月中旬她回家為祖母祝壽之時,他明明說過想去一趟洛陽的,當時問他去幹什麼他也不說,怎麼這會兒又決定不去了。
一聽打洛陽兩個字,凌霞下意識的抬頭朝燕堂風那裡看了看,發現他竟然正好也在看她,連忙把目光移開了。
「本來是想去洛陽隨意轉轉,現在不想去轉了。」燕堂風回答的十分隨意,更加出乎在場眾人的意料。
燕堂風行事向來嚴謹周密,說一不二的,怎麼會有做了計劃又取消計劃這種事。
唯有燕羽一人,嗓子眼憋的直發癢,他現在一聽到有關洛陽的人和事,就忍不住想咳一下……可忌於自家公子來這裡之前對他的警告,最終是忍住了。
「留下也好。」清然先生點了點頭,「正好趕上今年臘月初八的元冬賞雪會,你們都在也可為我分擔一下。」
謝景行一驚,他來之前可是沒想到能正好遇到賞雪會。
「元冬賞雪會又輪到棲霞書院舉動啦?」王三突然眼睛發亮,元冬賞雪是大曆文人的盛事,由大曆兩大書院之首金陵棲霞書院和洛陽白馬書院輪流舉辦,兩年一次,每年都會給譽滿天下的各名士和朝廷世家中優秀的子女下帖,聚眾吟詩賞雪,十分熱鬧。
兩年前洛陽白馬書院辦時,王三第一次收到了邀請,可由於謝景行摔了腿不能出門,所以他也跟著沒去。
想不到此次來棲霞居然就趕上了,這趟總算沒白來,「可是現在才八月,還要等很久啊。」
謝景行笑著看著他搖頭道,「並不久了,我記得往年棲霞書院舉辦時,先生從七月就開始擬定名單,之後要派帖,收到回帖后又要根據賓客名單擬定到時的行程住宿一切流程,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清然先生滿意的點頭道,「沒錯,所以你們今年來的正是時候,到時許多事你們都要負責安排,也讓我這個老頭子可以休息一年。」
「一切謹從先生安排。」眾人附和道。
時間過得很快,一行人在謝景行的屋裡說完話,月亮都爬上了屋頂,清然先生要回自己的院子,燕堂風便去送他老人家,其他不相干的人也相繼離去,屋裡又只剩下他們一起從金陵過來的幾個人,還多了一個燕棠玉。
清然先生前腳剛出院子,王三後腳就放開的嚷了起來,「阿羽一到這裡就不見了蹤影,原來是佳人有約,連先生都不來拜了。」
燕棠玉一下站起身瞪著王三,「不許你說燕羽,否則就跟我打一架!」說罷拉著燕羽就走了,只留下了一個傲嬌的背影。
凌霞滿面的敬佩,「她就是燕公子的妹妹嗎?好有趣的人。」她還是第一次看著一個女子在眾人面前如此維護一個女子還面不改色,何況他們剛進來時居然還牽著手,絲毫不顧及他人的眼光。
謝景行搖頭笑道,「不必覺得奇怪,棠玉和阿羽自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要不是燕老夫人一直不同意,親事早該被定下來了。」
凌霞明白謝景行的意思,燕羽只是燕堂風的侍衛,燕家老夫人恐怕是接受不了自己疼愛的孫女嫁給一個下人,可是聽謝景行所說,燕家其他人似乎並沒有反對,燕堂風的態度一直也挺自然的。
「你們剛剛提起的賞雪會……」凌霞突然提到此事,「會請一些洛陽來的人吧。」賞雪會她之前只是聽過,因為年紀尚小從未在受邀之列。
謝景行點頭,的確如此,他來之前並沒有考慮到這件事,凌霞的身份,恐怕不宜在那些人面前露面。
可是既來之則安之,凌霞也不可能永遠躲著不見人,何況有他的易容術在,除非是特別熟悉的人,否則應該不可能認出她。
「的確會請,而且非常不巧,來的恐怕都是一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從前說不定都曾與你相識。」
凌霞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背,不知道陸定堯會不會收到邀請。若是他也來了,不知道能不能認出她現在這個樣子。
「不過你也無需過於擔憂,我對我的易容術有信心,另外一個人的體態神貌都是固定的,因此你只要做的和從前不一樣些,除非是特別熟悉你的人,否則不可能輕易就看穿你就是從前他們認識的人。」
「奧……」凌霞點了點頭,那不知道陸定堯算不算特殊熟悉她的人,她能認出自己嗎。這樣胡思亂想半天,自己又覺得有些惱怒,怎麼一聽到洛陽有人要來,滿腦子都是陸定堯,她明明不想再見他的。
「剛剛還沒來得及讓你和棠玉認識一下,不過沒關係,咱們還要在這裡待很久,不用急。」
「二哥果真想在這裡待到元冬賞雪會嗎?」王三似乎想起些什麼,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元冬賞雪會這樣的盛世,王家人肯定都是有帖子的,到時若是王清月又當眾做出什麼醜事,他怕……
謝景行看了他一眼,他知道這個自小就喜歡跟在自己身後轉,不是親弟弟卻勝似親弟弟的王三在想什麼,「思睿不必太多擔憂,清月一事我已稟明父親,父親表示諒解,只要王伯父上門退親,他定然會爽快應允。」此事由謝家主動開口不合適。
謝景行腿傷在先,若是主動退親,有心人恐怕會將這兩件事做不好的聯想,比如王清月是不是克服,是不是她害得謝二公子的腿變成這樣,所以才被退親。
因此謝景行思慮良久,還是覺得讓王家提比較合適,這樣大不了落一個他是被嫌棄退親的,本就是事實的東西,他也不在意,這是他能給王清月的最後的體面。
王三點了點頭,「若是她不跟父親提,我可以寫信告訴父親,總之我覺得王清月配不上二哥!」提起王清月,王三的眼神里總是多了一些憤恨。
謝景行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凌霞在一旁聽著他們的事,只覺得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她和陸定堯因為上一輩的恩怨不能在一起,燕羽和燕棠玉因為身份的阻礙也平添許多苦惱,連謝景行這麼優秀的人,居然也會因為身體原因而面臨被退親這樣難堪的事。
只在棲霞休息了一夜,時間卻像過了好幾個月那麼快,門外的樹葉一夜之間全黃了,秋風掃過,在枝頭髮出細碎的響聲,落了一地。
起床之時,凌霞習慣性的先在院子里走了兩圈舒展筋骨,謝景行醒的比她晚許多,他清晨也不慣讓她照顧,因此她可以干點自己想乾的事,來到這裡第二天,又沒什麼人認識她,她想自己出去轉轉。
出門之時,回頭看了看掛在院門口的牌匾,玉清院三個字行雲流水,入木三分,凌霞識得,這是謝景行的筆記,看來他果然在在這裡待得不短,不但有自己的院子,連院子的牌匾都是親筆所提。
出了玉清院沿著昨天進來路往出走了幾步,一路都是一排一排的小院,看來此處都是在這裡念書的學子所住,從前凌霞雖然沒有進過書院念書,卻跟隨太子一起去巡查過洛陽白馬書院和專供洛陽公侯子弟學習的國子監,和這裡很不一樣。
洛陽的建築大都嚴謹規矩,每一個院子都是差不離的模樣,一樣的磚牆一樣的門,連院子里所種果木都一模一樣。
不似這裡,每個院子看起來都別有一番趣味,並且不像洛陽白馬書院那般院子都由高大的磚牆隔開,這裡連接院子間的都是低矮的籬笆,要是住著相鄰,隔著一道籬笆都可有許多交流。
「嘿!」清脆的叫聲傳來。凌霞茫然的四處看了看,沒見到人影,「我在這裡!」那聲音大了些。
凌霞抬頭,她途徑這裡正種著一顆巨大的梨樹,入秋了,樹上的枯葉紛紛掉到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踩著十分柔軟。
「你在樹上幹什麼?」凌霞仰頭看著蹲在樹上的女子,嘴角有些抽搐,這不是謝景行心心念想讓她認識的燕棠玉嗎,原以為是一個念書寫字安安靜靜的世家小姐,想不到第二次見面的場面就這麼尷尬。
女子指了指路旁半掩著門的小院,「哦,我在等我大哥和燕羽,他們馬上要出來了。」
「在樹上等人?」凌霞的語氣表達了她的疑惑。
女子鄭重的點了點頭,「等他們出來我就會嚇他們一大跳。」
「奧!」凌霞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這些事,其實她以前和二皇子也做過,蹲在東宮的台階下面等太子出門,結果太子讀了一上午的書,他們蹲到腿都麻了也沒等到他。
「那你繼續等吧,我走了。」凌霞沖樹上的人點了點頭說道。
聽到凌霞要走,那女子突然從樹上跳了下來,「別走呀!」女子伸手攔住凌霞,臉上笑嘻嘻的,「昨天阿羽跟我說你了,說你十分有趣,我大哥很喜歡你……」
「咳……」一聲簡短有力的咳嗽打斷了燕棠玉的話,燕堂風和燕羽不知何時一起出現在了門口,現在燕堂風的表情只可以用難受來形容。
燕羽有些頭疼,他明明萬分叮囑過棠玉千萬不可對外提起此事,而且老天作證,他昨天明明只是暗示性的提了一下這件事,他的原話是,「她從前也是和有趣的人,公子好像有點喜歡她,不過我也不是特別確定,他沒承認過。」畢竟燕堂風從來沒表示過對哪個女人有好感。
現在被棠玉精簡總結一下,居然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燕公子早。」凌霞十分淡定的打了個招呼,然後就想裝作什麼也沒聽見的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燕棠玉的話讓她覺得莫名其妙,難道燕羽對她有什麼誤會,她和燕堂風根本不熟。
突然出現的被嚼舌根當事人和嚼舌根當事人同時出現,除了她主動離開,沒有什麼化解尷尬更好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