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夜
林檎勝了。
在這之前,她從不知道,比武鬥狠竟是這般快意。
之後便是依著比武的名次來挑人組成參加道門大典的隊伍,原本陳英是要在列的,但他如今躺在床上,沒個幾個月是好不了了,正好林檎的出現補了這個缺,諸事大吉。
林檎離了慶功宴便回了不動峰,照舊上了大殿屋頂。
從這裡望下去,能一直看到不動峰山門,師兄過去最喜歡帶她坐上來,給她講一些在外面遊學的趣事,後來這裡就變成了她閑時喜歡呆著的地方。
【你在想什麼。】韶華品出了她的一絲落寞。
林檎朝後一躺,說:「我在想,明明幾天前我還是一個廢物,現在居然打敗了祝南之,那可是驚才艷艷的仰山大師兄。」
【是我們一起打敗了祝南之。】韶華強調。
「是是是,多虧了你。」林檎笑出了聲。
太陽漸漸落下,昏黃之中,點點雪花飄落。
【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場雪。」林檎抬手接了片雪花。
【你好像不太開心。】
「下雪總讓我有不好的回憶。」林檎聲音有些顫抖,每年的冬天都是她最難捱的時候。
林檎閉上眼,雪漸漸地大了,臉上有微涼的觸感,她的思緒好像被雪花拉回了那個夜晚。
隆冬臘月。
不動峰已經堆了很厚一層的雪,幾個小弟子在大殿前掃雪,而林檎在案前抄書。
師父走的第六年,整個不動峰的書都被她抄了個遍。
她總是在抄書,在練劍,想要把過去偷的懶都補回來。
一個弟子突然大喊著跑進大殿,面色驚慌,鞋子都跑丟了一隻。
「怎麼這麼慌張?」林檎放下手中的筆,迎了上去,俯身給他撿起地上的鞋子,幫他穿好。
「林師姐,偏殿的供歲燈滅了!」小弟子眼淚一下子便留下來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林檎心裡咯噔一聲,忙踏枝飛向偏殿。
原本應該燈火通明的偏殿,此時漆黑一片,象徵著師兄生命的供歲燈正散著最後一點點煙。
她面色蒼白,轉身便往外跑。
師兄和祝南之他們一起去祁鎮誅魔,那裡只是一個俗世小鎮,根本不會有什麼意外才對。
等她趕到造化峰時,大殿外已經圍了一圈人。
個個面色焦急,見林檎過來,又慌亂的避開她的視線。
「怎麼回事,誰回來了!」林檎一把揪過一個弟子,厲聲道。
「林師姐......祝師兄方才被傳回來了。」那名弟子不忍道。
「我師兄呢,我師兄可有回來!」林檎一把推開他,拔腿就往裡屋沖。
守門的弟子見是她,也不攔她,任她闖進了屋內。
屋裡只有黃芩和孔令華二人。
黃芩正在替祝南之醫傷,而祝南之躺在床上,渾身是血。
「小檎,冷靜。」最先說話的是站在一旁的孔令華,他見到林檎進來,目帶垂憐。
但林檎不想聽這種廢話,她只想知道自己師兄在哪。
「宗主,你告訴我,我師兄可有回來。」她一把拽住孔令華的衣袖,手指發白,面容乞求。
「你先看看這個吧。」孔令華沒有回答她,而是自袖中取了一枚帶血的留影石出來。
所有外出誅魔的弟子,都會佩戴一枚留影石,用來記錄自己所作所為。
孔令華大手一翻,將靈力注入其中。
一副巨大的畫面鋪開在他們面前。
到處都是火。
祁鎮已經變成了一處人間煉獄。
焦黑的屍體,掙扎著嚎哭的凡人。
在如此煉獄般的環境之中,林檎看到自己的師兄廣袖一擺站在煉獄之中,身前閃耀著無數道符籙。
儘管他的背已經被鮮血滲透,但他仍挺直著。
在師兄面前,站著一個身穿紅衣,容貌美艷的人,他談笑間打落師兄飛擲而出的符文,不費吹灰之力。
爾後師兄垂在身側的手指,一點點滑落血滴。
林檎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見符籙對他不起作用,祝南之便想拔劍上前,卻被師兄攔住。「南之,你先走!」
「今天怕誰也走不了呢。」那人捂嘴一笑,有些嫵媚,眼裡卻全是狠厲。
師兄垂臂撐地,一隻金色的筆在他身前出現,變大,直衝向那人。
而在同時,他負手在後,一個傳送陣頃刻便完成。
一道符籙自師兄袖下而出,托著祝南之,不由分說的將他送進傳送陣。
「師兄!」祝南之高聲喊道,可他眼看著那紅衣人一掌劈來。
在掌風到來之前,師兄便縱身擋住了。
為防傳送陣被毀,師兄以身為盾擋下了隨後而來的第二掌。
血肉頓時糊了整個畫面。
畫面跳了一下,光華散去。
「李尋一他們......遇上了魔宗座下追魂無極-宋夷則。」孔令華說。
「師兄說,祁鎮有最好的蔗糖,這次回來要給我帶一些糖吃。」林檎低下頭,眼淚糊了一臉。
「小檎......」孔令華嘆了一口氣,抬手想輕撫林檎頭頂,林檎卻後退了一步。
這時,床邊為祝南之施法的黃芩喊了一句。「南之醒了。」
林檎快步走過去,狠狠的盯著病榻上剛剛睜開眼的祝南之。
「一葉......」祝南之只吐了兩個字便再次昏死過去。
再後來。
等到祝南之休養好后,他竟是一點也記不得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祝南之自那之後就變了性子,他識海半毀,用了很久很久才養好。
等他養好時,林檎就已經避著他了。
懦弱如我,林檎想。
明知道仇人是誰,卻因為自己的無能,而無法舉劍相向,轉而去恨一個無辜受牽連之人。
【林檎,你在想什麼?】
韶華聲音將林檎的思緒一下子拉了回來。
盈盈月光下,她身上積了薄薄一層雪。
林檎啊了一聲,撣了撣身上的雪花。「我在想,沒想到如今我真的有能力為師兄報仇了,也不知道宋夷則這些年修為有沒有精進。」
【用我劈了他!】
「我擔心打不過。」林檎笑道。「當然不是說你不好,只是我擔心我自己的能力。」
【你現在都快元嬰巔峰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那是在你的幫助下。」林檎坐了起來。
她看到山門處有人在揮手。
林檎翻身下了屋頂,飛踏過去。
「這麼晚了來我這兒幹什麼?」林檎站定,抱著手臂看他。
來的是祝南之的師弟,令向晚。
他手指尖勾了兩壺酒,在林檎面前晃了晃。「為你祝賀啊,白日我下山有事,錯過了你精彩絕倫的比武,太遺憾了。」
林檎接過一壺,和他一起往回走。
地上的雪積了淺淺一層,兩人踩著雪走到了大殿一側的小亭子里。
抬手將亭子里的火爐點起,林檎搶先了令向晚一步。
他挑眉看了一眼林檎,這種事往常一般是自己來。
「怎麼?」林檎跨坐在一旁,拆了酒封,仰頭倒了一口。
「沒什麼,感覺你變了。」令向晚側坐在另一邊若有所思。
「變成什麼樣了。」林檎看他。
「變得比較有朝氣了,好事。」令向晚咧嘴一笑。
兩人對飲。
片刻后,令向晚開口道:「我今天來不單單是找你喝酒。」
「看出來了。」林檎抱著酒壺等他下文。
「陳玄機知道道門大典會出事,所以刻意挑釁,甚至安排自己的兒子在第二天繼續挑釁。」令向晚說。
「出什麼事?」林檎疑惑道。
令向晚從懷裡拿了一卷冊子出來,丟給林檎。
雙手接過攤開一看,林檎有了大概了解。
冊子上是仰山負責調查諸事的鎮北峰須彌堂里流出的調查書冊,看來孔令華早就對他心生疑竇,在比武當日便緊急著人去查了。
「今年年初,魔宗護法仲呂帶著他的門徒,在岐山以南處揪到一葉小世界的靈力波動,並趁機追蹤到一葉所在,試圖潛入了進去。」令向晚說。
「當然他並沒能潛入進去,在他試圖撕開一葉封印的同時,青山那位老祖宗便將他擊殺了。」
沒等他說完,林檎便說道:「看上去問題不大。」
「癥結便在這裡。」令向晚仰頭便是一口,抬起袖子擦了擦,繼續說。
「鎮北峰調查出的這些事,看上去都沒什麼問題,就算仲呂真的進去了,也不至於懼怕到這種地步。」
「所以是有什麼鎮北峰沒有調查到,但是陳玄機知道的。」林檎接了他的話茬。
「對。」令向晚靠在亭子扶手上,仰著頭看亭外月亮。「但他不說,越是保持沉默,越說明這件事的危險程度。」
「道門大典必定有一場腥風血雨......」令向晚回過頭看她。
「怎麼你也來擔心我。」林檎看出了他的擔憂。
「你若是不願意去,我可以去求師父。」令向晚說。
「輪得到我願意不願意嗎?仰山至寶在我的手裡,這份重責不是可以輕易丟開的。」林檎搖頭。
「你從未出過仰山,甫一出去就要面對這樣未知的危險......」令向晚的話沒有說完。
他的憂慮是真切的,林檎一直被保護的很好,在師父的有意護佑下,她不需要出門遊學,也不需要按例外出誅魔。
「可是現在韶華在我的手上,你不能讓宗主為難。」林檎開解他。「出去看一看外面也挺好的,再說了,有你和祝師兄保護我,我能出什麼事?」
「護你是必然,但.....」令向晚撓了撓頭。
林檎打斷他,「但什麼但,沒有但是。」
她頓了頓,坐正了身子,「而且我今天還打敗了祝師兄,你應該相信我現在的能力。」
似乎只要他說一句不相信,林檎便能跳過來打他。
令向晚無奈的朝後一仰,倒了一口酒:「好好好,我相信你。」
【山來我劈開,水來我斬斷。】韶華突然配合的喊了一句豪言壯語。
林檎噗呲一笑。
「行了行了,說不過你。」令向晚晃了晃自己空了的酒壺,抬腳起身。
「是令師兄讓著我。」林檎笑眯眯道。
令向晚俯身揉了揉她的頭,把她發冠都揉歪了。
「誒誒誒,輕點。」林檎朝後仰了仰。
「走了。」令向晚揮手。
「不送。」林檎趴在欄杆上看。
月光下,他身影逐漸遠去,消失。
只留下積雪上的點點腳印。
「這算不算天道給我的一個機會?」林檎將下巴擱在欄杆上。
【什麼?】
「給我去一探真相的機會。」林檎的酒已經喝盡,但她清醒的不行。
【問我的話,我當然覺得是啦。】
「給盲人一雙眼,給斷腿之人一雙腿,給我一柄絕世好劍,天道無常。」林檎抬手撫面,淚如雨下。
如果說之前的自己痛苦於自己的軟弱無能,無法結丹,終日煎熬,糾葛,無望。
那麼現在她一夕之間結成元嬰,已然有了持劍的能力。
不用再麻痹自己了,真好。
林檎感嘆。
自那雪夜暢談之後,林檎便再沒有出山見人。
她日復一日的開始在石林里練劍。
因為她明白,在韶華的幫助下她修為再如何精進,終究不是自己修成,這條路想要走好,必須自己融會貫通才行。
而令向晚呢,當晚他趁著酒意回到了造化峰上,大著舌頭同師兄表明自己要發憤圖強,到了道門大典之時,定要保護好小林師妹。
結果到了第二天醒來,自己先忘了個乾淨。
但他的好師兄向來認真,便當真日日監督他修行。
等到了開春時,令向晚簡直已經被練的脫了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