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死亡通知
就在這亂鬨哄的場景之中,羅瓊冷不丁地看見,在一旁的街道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多了一個男人。一個渾身被黑暗籠罩的男人,他與四周是那麼的格格不入。雖然穿著打扮並沒有任何問題,但那種生人勿進的氣息,還有旁人對他熟視無睹的態度。
無一不顯示出這人的不同尋常。
就在她小心翼翼打量那男人的同時,很是突然地,對方抬起了頭:「真是叫人意外,在地府執勤整整一千年,象你這樣冷靜的新死者……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死亡,沒錯,她的確是死了。
但所有的一切,現在都不是關鍵。真正讓時間整個凝固的,是對方的眼睛。那雙深棕色中略帶金綠的眼,那對一次又一次出現在夢境又或者是幻覺之中的眼睛。
……
雖然就連羅瓊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她就那樣傻傻地,什麼都不管不顧地追那男人而去。在她甚至沒有搞清楚自己的處境,以及對方身份的情況下,就那樣直挺挺地追了出去。
因為那雙眼睛。
只因為那雙一次又一次出現在她夢境,又或是突如其來的幻覺之中的眼睛。
那雙幾乎騷擾了她整整一輩子的眼睛。
兩人就那麼一前一後地行走在街道上,他的速度不快也不慢,既不會慢到被她追上,也不會快到將她拋下。換而言之,就像刻意為之。通過肢體語言,那男人將跟著我,這個信息準確地轉達出去。當然在前進的路上,羅瓊不止一次嘗試想要吸引那男人的注意力。
但很細,將自己能用的所有方法一一嘗試之後,羅瓊很可恥地失敗了。男人自顧自地前進,完全不理睬那個追他追到狼狽萬分的,可憐新死者。而羅瓊,偏偏又對自己的現狀,可謂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她完全不知道要如可才能幫到自己。
因為追得太過急切的關係,完全沒有注意到腳下人行橫道的地板磚突出了一塊。狠狠地一腳,羅瓊毫無防備地踹了上去。大拇指遭受如此猛擊,產生的疼痛簡直是撕心裂肺。
她狠狠地摔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揉著腳趾,愣了兩秒,羅瓊反應過來。她現在的存在狀態,因為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名詞來稱呼,所以暫且用存在整個辭彙來稱呼。總而言之,現在的她既有靈體的特徵,比如路人看不見她,又或者是她能從路人的身體里穿過去什麼。但又不完全屬於靈體,比如奔跑,她現在奔跑的速度和有肉體時完全一樣,不僅如此還有體力限制,甚至還會產生疲勞。
除此之外,會被地磚絆倒以及會產生疼痛感,這些全都不符合亡靈這一特質。所以她完全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該用什麼名詞來稱呼,羅瓊覺得自己簡直就要發瘋了。
揉著腳丫子,好一會兒,然後發現前方的男子似乎很不耐煩,於是跛著腳又開始了追擊。
兩人前進到兩條街外的一家社區醫院,透過由玻璃組成的透明牆壁以及門戶,她能看見醫院大廳里冷冷清清的,幾乎沒有幾個患者。兩個剛從藥房結賬取葯的病人迎面走來,羅瓊下意識地迴避,當在雙方即將錯身而過那一瞬間,她好奇地伸手摸向那兩人。
直到現在她才發現,類似鬼片中的靈體穿體而過,似乎不適合用來形容她現在的狀態,更準確一點,應該用水中撈月來形容。雖然那感覺十分微弱,但她能摸到對方的存在感,而她的手也不是直接穿過別人的身體,而是就像伸到水裡。蕩漾出波紋之後,再刺進去。
就像,她觸摸到的並不是別人的實體,而是對方投到水中的倒影。
醫院的大廳之中,有兩盆一人高的發財樹,從那盆栽旁路過時。又因為好奇的緣故,伸手摸了一下,這一次她抓到了,冰冰涼涼的植物觸感。這麼說來,她的完全透明狀態僅僅是針對人類而言,對於另外一些物體,比如植物,比如牆壁地磚什麼的,卻是有實體的存在。
終於,前進到此次前進的目的地,在社區醫院的搶救室外,羅瓊看見了男子的側臉。
他就那樣冷冷地站在那裡,一絲不苟地注視著房間內部。
因為不懂與人相處的方式,雖然是個整整活了二十六年的成年人,但在羅瓊過往人生之中,幾乎沒有和人相處的機會。日此久了,也就變得不懂交際起來,此時儘管她肚子里有慢慢一堆疑惑但既沒有勇氣,也不知道如何開頭。只能把注意力投向對方關注的焦點。
羅瓊想要在雙方之間尋找一個共同話題。
玻璃門內似乎是社區醫院的重病搶救室,放著氧氣瓶的病床邊,圍著幾個正在哭泣的人。好像是有人不治身亡了,而且還是一個剛剛進入壯年的男人。羅瓊看見他了,就在病床之上,那個男子的靈魂正在向上飄起。因為是第一次看見人類的靈魂脫體……
不,第一次目睹死亡的現在進行式,羅瓊心中騰起恐懼。嘶地一聲抽氣,不知覺地先後推了兩步,然後雙手捂住嘴巴。別忘了,她自己現在也是個靈體。
一個貌似剛剛經歷死亡的靈體。
那名剛剛死亡的男子,一臉迷茫地站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妻小撲在他遺體上哭泣。雖然伸出手想要摸摸這個,拍拍那個,但卻一個也觸摸不到。已經是亡者的他,沒法為生者做任何,哪怕是最細微的事。
宣布搶救無效的醫生和護士帶著儀器,從病房內撤退出來,趁對方開門那一瞬間,男子和羅瓊一前一後地走了進去。
就在玻璃門關閉那一瞬間,羅瓊伸手做了個擋的姿勢。
和想象中的不一樣,雖然有非常真實的觸感,但卻無法阻止玻璃門的關閉。甚至,羅瓊的手被玻璃門整個推開,她實在無法忍受那種既感覺得到,又如何穿越過去的怪異感覺。也就是說,雖然她現在雖然是類似靈體的存在,但既沒有辦法象幽靈一樣,直接從門裡傳過去,又沒有辦法象活人一樣直接用手給自己開門。
這可真是一個糟糕至極的狀況
房間內,黑衣男子畢恭畢敬地給那名剛剛身亡的中年男子行了一個禮:「在過往的一生中辛苦您了,所以剩下的旅程交給我就好。」說到這裡,伸出單手引導對方。
雖然從那名剛剛身亡的中年男子身上,羅瓊讀到了類似你是誰,又或者是你要帶我去哪裡,之類的疑惑。但就和自己一樣,對方一句話也沒有問,受某個神秘未知因素影響,對方一句話也沒說,就那樣被徹底震懾。然後如同綿羊一般溫順地接受對方引導。
房間一角,男人伸手一揮,光斑從天花板上溢出。最初只有星星點點的幾粒,然後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最後如同煙火一般形成整個光幕。又一揮手,光幕凝聚成為實體,那是一個電梯,圓形結構,有點象外掛的觀光電梯。
羅瓊完全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她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防止自己叫出聲來。
左右張望了一下,好在沒有人發現。
再一次鞠躬,男子伸手引導亡者進入電梯,那名剛剛身亡的中年男子,就那樣完全麻木地進入電梯,然後轉身。但電梯門關上那一剎那,羅瓊在對方臉上讀到十成十的不甘和留戀。
剎那間,在她內心深處,某種情愫猶如洪水猛獸般涌動起來。完全無法控制,完全無法壓抑,就像過去整整二十六年所有的抑鬱和不滿,在這一刻全都騷動起來。
一個年滿四十,有妻有子的中年男子尚不想死,那麼剛剛二十六歲的她呢?
正在胡思亂想,黑衣男子轉頭瞪了她一眼。那感覺就象要把她一把抓住,然後丟進電梯,在處理中年男子的同時,順帶一起給處理了。就像商店打折的買一送一。
幾乎是以跳的姿態,她躲避著對方的視線。好在對方並沒有進一步的行動,他繼續假裝她不存在。羅瓊拍拍胸,讓心臟歸位。
黑衣男子再一次揮手,讓電梯的門合上,將亡者送上黃泉路。就在電梯門關閉那一瞬間,羅瓊從死者臉上讀到了清晰的表情。
象哭又象笑。
回過神來時,黑衣男子已經走到搶救室的門口,而且正在向外面走去。
羅瓊一聲大喝追了上去,無論如何,就這樣死了,她心有不甘。要知道,她的人生還沒有真正開始呢,到目前為止甚至就連一天屬於自己的日子都沒有過過,一件自己心甘情願的事也沒有做過。她的整整二十六年,都用來還債了,因為母親生養之恩,所必須支付的債務。身為兒女必須支付的債務。假如今天自己這樣死了,豈不是說,她的人生將一無所有。
她怎麼甘心就這麼死了,就這麼將整個人生畫上句號。
她怎麼甘心。
……
大概是醫院的院子里,男子終於不再前進,面對那個不再逃避,而是一步步向自己逼近的男子,羅瓊卻心有恐慌地後退著,想要逃離。剛才對方送人上路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呢。
「請問……請問您是陰曹地府的使者嗎……」
不管怎麼樣,尷尬和危險的境地必須消除,而且羅瓊並不懂沒有太多手段。
完全沒有任何技巧可言的轉移話題,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沒有否定的沉默,幾乎就是認同的意思。
也不知道為什麼,羅瓊突然很沒腦子地冒出一句:「請問……我還沒有死對吧,我還活著是吧……」因為心神大亂的關係,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看到一旁的天台欄杆,猛地一巴掌拍上去,然後疼得呲牙咧嘴。
以勝利者的姿態舉起手,「亡靈怎麼能觸摸到實物,亡靈怎麼會有疼痛,我還活著對吧。」用可憐巴巴的乞求眼神看著對方,就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
男子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死寂,「不,你確實已經死了……」他又向羅瓊畢邁了一步,迫使她進一步後退。
心中的惶恐讓羅瓊的話語結巴了起來,「那麼……您是來接我上路的,對吧。」
沉默片刻之後,男子老老實實地回答:「不,我今天的任務名單上並沒有你,整個片區的任務名單上也沒有你。總而言之,你今天的命格並不是死亡,你命不該死。」
到現在為止,羅瓊才真正恐慌起來,什麼意思,究竟是什麼意思。既然她命不該絕,可為什麼還會出意外,為什麼還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記得,對方剛剛明明有說過,她現在已經死了……為什麼命不該絕的自己,偏偏就死了,而且還死得那樣莫名其妙。
內心裡,無數情緒在涌動,明明就已經心死如灰的自己。甚至在夜裡發惡夢時會呼喚死亡趕快來到的自己。這一刻,甚至就連她自己都弄不清,為什麼她會這麼激動,
還想繼續活下去嗎?對人生的尚有留戀嗎?
不是,全都不對。她只不過是不甘心而已,假如在今天就這樣死掉的話,她到底算什麼,她的生存到底有什麼意義。羅瓊的眼淚巴巴就那樣地掉了下來,她就那樣哭了起來,甚至哭著哭著抽搐了起來,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的靈體正在激烈扭曲著,變形著。
因為太過激動,羅瓊現在正面臨靈體消散的危機。
嘆了一口氣之後,男子開口道:「凡是都會有意外,即便天道在上,但世間依舊有意外。在少到可憐的情況下,因為某些突發事件,比如今天的自殺者。」說到這裡,語氣強烈起來,甚至可以說就是在抱怨。「人類的生老病死,一切都由上天來決定,這就是所謂的命運。人類的富貴榮辱冥冥之中也有定決,這就是所謂的因果報應。可為什麼會有人就連天命都不遵守了,時間到了自然會死亡,我們會將她接走。提前死亡的傢伙,會墮入枉死……」
好像覺察到自己失言一般,他停止了碎碎念。
「怎麼能這樣,」羅瓊猛地大叫了起來,「明明命不該絕的人卻死掉了……你是在撒謊對吧,我還沒有死對吧。」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假如就這樣死了。
那麼,她的人生除了痛苦和不堪到底還剩下什麼。
一把將羅瓊抓住,然後拖拽著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