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因果寄送
【一】
不高的平房,青瓦所覆,黃色泥牆顯露。
漫步在巷間路內,鎮上的房子,能見到磚瓦、設計更貼當下時代的,能尋到台門院落,也同樣,能覓到些這樣子的、泥牆明顯而示的。
這樣一處路邊的平房,卻並不突兀。
其畔一棵足夠高大的孤樹,孤樹畔一條涓涓細流。
泥牆平房附近其他一些的牆,也已是有雨跡、苔蘚跡的屋牆了。這樣一年又一年,疊加的相陳而列中,早已是讓這些組合所成的、小鎮一角的景緻,融合得相互間毫無違和感了。
有著黃色泥牆的平房,其內雖已無人居;其上的青瓦,也能看到微許殘敗了的痕迹,甚至有零星幾顆不知何處飛鳥帶上去的種子、早已出落成了瓦上的野草了,但這樣的房子也一樣吸引著些生靈。
一隻肥胖的貓兒,正在那屋頂上,剛從愜意的夢中醒來,拉長著四肢伸展著,隨後舔著毛髮梳理著,遂爾又去咬銜起自己的尾巴。
頭在尾處,尾亦在頭處,咬銜梳理之時,卻已若……因果相銜。
因果之中,此刻為因,此刻亦是果。
將要所見的即是果,是貓眼之中未曾親眼得見過的因、所築之果;同樣,也將是貓兒一樣會錯過、沒法親眼得見的今夜果、所對之今日之因。
【二】
柔順的貓毛,在這一番細心地舔毛打點后,彷彿更加顯得柔順了。剩下的,也就只有這尾巴,那是必須好好打點的了!可不能因為這尾巴上毛的小細節,破壞了整體的高雅。
如是一會咬銜、一會舔尾毛的胖貓兒,正專心致志著呢,貓耳卻突然間、不由動了動。
啊……又是差不多這個點了啊……
貓從打點貓毛中抬起頭來,頗有靈氣的貓眼中,黃色的雙眼,拉長成豎了的黑色瞳孔,凝視著那個方向。
還看不到有過來的什麼,但貓耳可不是蓋的,早就是極為肯定地聽識出來了。
由遠及近,借風傳的更遠的音,不是其他,是來自一輛自行車騎行的聲音。
這一段的路面,早已為水泥所覆蓋,但是水泥路也總歸不是完全平坦到、絲毫沒有坑坑窪窪的。要是絲毫都沒有,那麼,貓兒眼中所討厭的雨天,這路面上又怎麼會積水呢?
正是路面有著難免的、不傷大雅的小不平整,也才會讓這自行車過來的聲音,如此有辨識度吧。
果不其然……
胖貓看著那慢慢騎入它視野之中的自行車——郵遞員的自行車,開始慵懶地打起了哈欠。
然而,今天竟然有些不同!
哈欠打到一半的貓,因為打架、斷了半截的虎牙還露著呢,不由打了個顫。
自行車是還沒騎到這房子正前面、對應的路段上,可是,白日中因光線而豎著的瞳,一樣不會錯過這絲毫的真實。貓眼所凝視的,有個不知哪裡突然冒出來的「人」,跟自行車給撞上了!
雖然也就自行車了,也騎得不快,往常那樣的速度,可不至於把這麼一個明顯成年人的「人」給撞倒了。可今天這胖貓,還是被這突如其來、不關它事的意外給驚到了!
只見貓身微正,抬起那軟軟的肥爪子,極其小心翼翼地踩著泥牆平房上頭的瓦片,趕忙地往屋後方向撤離。
到了靠近屋后的屋頂處,它低頭瞅了眼下方那條只於貓、非人來說的小路,可安全撤離的小路,還是不由又回首、悄咪咪瞅了眼那個方向,隨後便毫不猶豫、且敏捷而優雅地跳下了屋頂,放鬆了地優哉游哉而去。
哎呀,今天這郵遞員,可真倒霉。看在不下雨下雪的日子,也是常見到的「老朋友」的份上,就稍微給他點同情分吧。
不過嘛……也怪他自己太遲鈍了!估計連自己這麼個常同一時間、同一地方能見到的「老朋友」都沒發現吧?可更別說這剛才、他自己撞到的……嗯……
算了,算了,溜了,溜了!可得趕緊溜,勉強給些同情吧。可不想本喵自己都給不小心卷進去了!
【三】
「哎呀呀,真箇不好意思啊!哎呀,我這不小心的!」郵遞員立馬道歉著,一邊卻也左右看了看、在內心之中狐疑著。
這人……哪冒出來的?
左右快速的看之中,往常老能在這個時點看到的,那個泥牆小房子屋頂上,那隻胖貓倒是今天沒見到。
「沒沒沒,這是我的錯,不怪你,不怪你。怪我……光顧著找地方,沒仔細留意你騎過來了。」撞上了自行車的陌生人,說時臉上還是一副極顯實誠、憨厚的笑。
他又故作才發現地看了看自行車的車後座。
「我這……沒事倒是沒事,看你送信件也肯定趕時間的,但你看這……方不方便打擾那麼幾分鐘?」
這怎麼感覺都像是初來乍到的人,估計也就是想問路什麼吧。這鎮子,要是剛來的,可確實!這兒可不比大城市,大城市的路可聽說都是直來直往的基本。
這小鎮子裡頭,要是剛來的、急著找什麼路的,台門、巷子什麼的彎彎繞繞的地方,可確實不好找。既然對方有難處,而自己這嘛,每天送件,不要太熟悉,那麼幾分鐘的忙,當然是要幫的了!
都沒帶多想的,郵遞員此刻已是燦爛的笑容,堆在了晒黑了的臉頰上。
「方便!你是要問路是吧?你是……外鄉人嗎?啊,不好意思,好像這叫法不大好聽了點。就是……頭一回來?」
「也算……也不算吧。」陌生人的視線,不由地游移至了天空一會。
天空,這片鎮子所在土地上方的天空,倒是感覺時隔不管多久,都沒有變呢。唯有看著天空,才會親切感依舊。但其他的……
不過也是,要是那麼多年頭還不變,那倒反倒跟隱世接近了。對於顯世來說,這樣的變化著,才是證明著「生」著的。
「也算,也不算啊……這麼含糊的啊……」郵遞員不由輕聲接了一句。
這會的郵遞員,早已忘了先前的狐疑,這人是從哪裡突然冒出來的。大概自己沒留意嘛。這不就一個剛來鎮上、找不到自己要去地方的陌生人而已嘛。哎呀……人嘛,一般的,真哪會壞到哪,遇到有這麼點小困難的,哪怕不認識的,能幫點,就幫點嘍。
反正這送信件,自己熟手,一會自個騎快點、送快點就成了。
已是下了自行車來的郵遞員,索性也是打算跟著這陌生人,邊走、邊聊個幾句,等問清楚了他要找的地方,再抓緊自己的活。
這兒的路嘛,也都有路名。可大伙兒平常里,可都是有些老底子的稱呼、稱呼慣了。要是這外鄉人,去問個正兒八經的路名,有好幾個路段的,可能還真不好很快問到。這點……雖然自己撞到了他,也是自己不好意思的事,但也是他好運了!
剛好撞他的是自己這個,就是天天騎車鎮子上跑來跑去的,這問路,那是相當於再專業不過了的!
而這輕聲的一句,這位陌生人,倒也是極有所感地感慨開了。
「是啊,比較含糊吧。誒,你剛不是問我是不是外鄉人嗎?也一樣,比較含糊。既是,也不是吧。對這兒,既熟,也不熟。不是頭一回來,卻也是頭一回來。」
聽著這有些繞彎彎的話,郵遞員不由尷尬地笑起。
哎呀,這一聽、一看,估計就是哪個大城市來的吧?這說話,可跟鎮上的就是不一樣。
往常這大家聊天,可都沒這麼斯文、這麼有哲理樣子的。
別看到了傍晚乘涼幹嘛,都喜歡聚那,抽個煙,大談特談個國事的,實際上嘛,也就空談談了,真要需要點真本事的,那都是有些心虛、基本拿不出的人。要不然,真有本事的,可也就不會他這樣的,還也就只能鎮子裡頭混混了,早就往大地方、大城市跑了。
就光這講話方式上,還有這穿的衣服上,看看,這外鄉人一看就讀書讀透了的城裡人。可不是鎮上土生土長,慣見了的大老粗樣的。
「這樣子啊……小時候住這,後面就沒在這住了嗎?」
郵遞員隨意地問著,也就隨意嘮嗑幾句,也沒打算多問,其實壓根就是默認就是如此的了。
「那說起來,實際上你也是這老鄉嘍。那我可跟你推薦下,都走到這了。前面到河那邊了,早上會開,橋頭有家的包子,那可真是味道好的。皮薄餡足,個頭也足夠。我這上班時候,是要鎮子里到處跑,但我家可沒在這頭,在那頭呢,有些距離。這早上,有時候我可就寧願去上班先餓著,然後早點開工、來這買兩包子,邊騎車邊咬個那麼幾口。」
「哦?那麼好吃嗎?你都這麼推薦了,那我改天可也一定要嘗嘗!」
陽光灑到之下,陌生人臉上的笑,也渲染著陽光一樣的明。一切看似不過是場曾為不相識間的初次相識,再正常不過的路上幾句,同為路人,卻有了些許聯結。但陌生人順勢而問下去的,確是隨意之中,藏著他自己明顯的意的。
「說到河邊,可就巧了。我在找的,也在河邊。但具體哪一帶,河邊的『邊』,距離河到底多『邊』、多附近,我就有點摸不著頭腦了。估計你也猜到了,這兒,不熟悉的,可真有些不好找。前面問了幾個,可門牌上的叫法,跟習慣叫法好像有些……」
「哈哈,我懂!像我這樣的,一直鎮子上的,那是從小聽著,聽得慣了。你問的那些,估計也都是些有些年紀了的吧。今天可不是周末,該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你這工作日來找人的,這居民區裡頭,能遇到多的,也估計要麼老的、要麼索性還太小的。」
「還真是……也是我糊塗了。忘了今天不是周末了。」陌生人臉上的笑,沒有絲毫的他意,但……實際嘛……怎麼可能沒想到這個因素呢?
剛才跟這自行車撞上,可也不是真這郵遞員沒有看清,本就是他的刻意而為。老遠就看到這位了,找的嘛,就是這位郵遞員,雖然跟這個特定的人無關、只是他的活好方便利用下。
要真大周末來,休息日裡頭,顯世的人多眼雜,有些送些什麼的差事嘛……總歸清凈些,更好辦事。挑好了日子,只要這麼稍微避開周末,就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何樂而不為?
「哎呀,不過也說明呢,你這不用上班、時間自由,別人羨慕都來不及。你看看我,我在這遇到你,我可就不是因為能休息、能不上班了,我這啊,可就是工作!沒的辦法。能你這樣,非周末的,去個哪個地方走走、就算是要去找人的,也好嘛!還不比上班強。要不是為了混口飯吃,誰高興上班呢,是吧?」
這一略微說開,郵遞員已是完全沒當這位陌生者,只是剛認識的了。
「那你在找的地方,在哪?或者,找的人叫啥名字的?就光河邊,那是有點說不清的。你但凡說個門牌號什麼,我基本就能告訴你怎麼走。或者名字也行,找誰的。但要是找誰的話,最好還是綽號那種的啊。」
郵遞員繼續說著。
「估計你也能理解,這嘛,就一鎮子,說小不太小吧,說大也不大的。住的鄉里鄉親、近的,基本也都光屁股一起長大的,你要問個正兒八經的姓名,還會一時半會卡住說不上來,但你要說個綽號什麼,大概率可比這正兒八經的姓名、知道的人多。」
「這個……」陌生人現出一臉為難的樣子。
雖說是幻化的皮相,裝模作樣,不過也是實實在在有些許小困難。門牌號啊,不知道。就知道汐侯大人這河邊上的哪吧。
至於這綽號嗎?這一任的山主大人,是知道日常混個顯世,但顯世裡頭,混著的叫什麼名字、名號、綽號的……倒確實疏忽了。這點,大概可能就是缺了點那叫什麼「換位思考」的存在吧。
下回有什麼事,要借顯世辦的,倒確實是要考慮考慮!這入鄉即應隨俗,顯世裡頭的姓氏、名字,確實,也得關心關心,不能這麼只記得了「墨澤」的名字的。
「不會……你連門牌和找誰,一個都不清楚,就來找了吧?」郵遞員已從陌生人的表情中讀出了什麼,一臉的詫異。這人……真是來找人的?
前面,自己是不是太放鬆警惕了?說起來,這聊著聊著,都忘了,這會感覺奇怪才想起來,他一開始從哪突然冒出來、自己才撞上的?自己這也是老手了,騎個車,可都多少橫向視角能掃到點的,是沒看到有任何……
剛再次狐疑開時,這陌生人當然是早就敏銳地察覺到了的。
「這個,還真的是……說起來,也確實慚愧吧。我來找一個親戚的,比我長的親戚。長輩嘛,我確實就只知道我該稱呼他怎麼樣的長輩叫法了,這個名字什麼,平常我這做晚輩的也很少聽人提起,真有點……嘿嘿……真是有點說不上來。也好幾年沒往來了。」
陌生人說得極為真誠,瞬間又已把郵遞員方才的狐疑給打消得一乾二淨了。
當然了,除了這說話之外,此刻陌生人的眼中是格外明的,還有微微一絲異樣的顏色閃了一下。不過自然,這是郵遞員沒察覺到的。
一層,郵遞員不過人類。還有嘛,微微的一些妖力,用不就用在這郵遞員身上,能讓他發覺才怪。
這地方,好歹已經不是以前他熟悉的地方了。沂竹鎮還是山水地界交界的敏感地帶,他可不敢太明目張胆、太動用妖力什麼,哪怕是大白天、走動的妖異極其稀少。
但是的嘛……身而為妖異,這本能一樣的東西,這種時候不用下怎麼可以?只是略微地、運那麼些許的些許的妖力,那麼殘留下的痕迹少,也還是可以不被發現的。
小妖諸多,痕迹只要少的,到底是何小妖,誰知道呢?壓根也不會有人太追究。反正一會,需要這郵遞員給做的事,也八成得用些,不差這會就用,打消他的多想。畢竟,人類可也不傻,光幾句話之外多加一道暗示、讓他少懷疑點也好。
「門牌號的話,也怪我自己粗心大意了。本來是有些年頭的一張紙上寫著的,這不,來之前,本來想帶上的,誰知道喝水時候給不小心弄濕了,還沒記住,就字跡模糊了。我就知道河邊,在鎮子上還自己開了個診所,當著醫生的。」
「啊~原來如此,你是醫生的親戚啊!」一說是醫生,別說是前面被語言加微許妖力打消了疑慮,這會瞬間,簡直想當這陌生的年輕人是自家的晚輩了!
「哎呀,你可不早說。是看醫生都一直獨來獨往的,就整天心思撲那工作上了,也沒見他怎麼跟親戚來往,這不多好的一年輕人!」
說話間,已行至了泥牆平房處,陌生人邊聽著郵遞員繼續著的說話音,邊極快速地瞅了眼那屋頂。
是有隻吃得挺肥的貓吧,前面?這目擊者,到時候要不要處理下呢?
郵遞員的聲音繼續著。
「我可跟你說,上回頭,我這騎車不小心,摔了下,給摔厲害了,剛好就離醫生那診所近,可就他那看的。可真就人好、醫術也好,去他那看啊,這踏實。就是的吧,你看,他也老大不小了,也沒見他找個對象的,是吧?你見到了他,也給說說,讓他別只一心撲事業上頭,這往後成家、整個接班人的事,那可更是大事,對吧?」
「呃,這個的話……」陌生人聲音中都帶著尷尬,「可能不大方便吧,我去說。我就晚輩,哪有晚輩去催長輩婚的……」
「哎呀,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可跟你說啊……」
郵遞員的聲音繼續著,也就那些顯世的老生常談。
陌生人表面做著表面的模樣,他所認為的,顯世中應會有的反應的模樣,實際嘛,心裡頭早已笑開了花。
哈哈!有意思!這有時候入鄉隨俗,多了解些顯世的,倒是能找到好玩的。所以,這山主大人,除了顯世中行醫之外,還要應付顯世中這樣的煩惱嘍!有意思!
有機會,倒是想親眼看看,堂堂山主大人,被顯世裡頭的凡人催著婚,不可明說,但也不好接受的尷尬境遇。
總歸是不好接受的。這要是顯世裡頭的,接受了哪家的,哈哈,那估計就只鎮上的小妖,就能幫山主大人去輕輕鬆鬆踏平「山主夫人」的娘家了吧。對山主的混顯世,可以不在乎,要整個不知情的人類,來當「山主夫人」的話,那大概墨澤是提前老糊塗了。
哈哈,這事兒,還真挺有意思!哪天要是從中,還能尋到些什麼契機,給山主大人在顯世裡頭的生活,也給再添些油、加些醋,豈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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