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第一封
【一】
門縫底下,順勢一滑,那裝了期刊的大信封,便徑直進入了醫生家、屋內的範圍。
裝了的期刊並不過分厚實,既可以稱為信件,亦可以稱為包裹的件,便算是送達了。
屋內無人,是郵遞員視角來說的,無「人」。畢竟,獨居的醫生,這會可還在門診所那忙著呢,不可能遇上。
但郵遞員不知的,當然也是他被攝了魂一般的雙眼無神中、壓根也不會多想的,是屋內並非真的完全沒有任何「人」。
這一恰好能從門縫底下、遞入屋內的件,那順勢而滑的動靜,可不是自動停下來的,而是,遇到了站在那處的青鶴而停下的。
雙眸依然閉著,但對這房子里裡外外的動靜,她可是把握得極為清楚。
照理不會有墨澤大人的信件才對,最近可沒有訂閱什麼報刊雜誌的。而墨澤大人實則是隱世這的,顯世來說的什麼親戚好友、壓根就子虛烏有,所以也不會有這方面的包裹信件而來。所以,今天的郵遞員……
往常那樣騎車路過是再正常不過的舉動,不會引起她的多想,可今天……竟然在這房子前頭空處停下車來了,青鶴自然是會立馬起疑心的。
她是不方便露面,但這房子日久早有靈性,借著房子,還是可以對牆壁之外的動靜瞭然於心的。被……攝魂,控制了嗎?
青鶴以她的、另一種方式地「看著」這往門處走來的郵遞員。其雙眼自無神,臉上有平常那樣仿似無二異的笑,但是,笑是僵硬的,牽線木偶一般。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隔了個牆、隔了個門的緣故,青鶴沒有從郵遞員身上察覺出絲毫的隱世相聯的氣息。
郵遞員是這麼送完了件,就轉身,還哼著走掉的小曲,騎車繼續送下一份件去了。留下屋內的青鶴,卻是嚴霜凝上了眉頭。
果然,是不會留下任何痕迹的……不會有寄件人,不會有信件流轉過的痕迹……雖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但是……絲毫顯世、隱世的痕迹都摸尋不出來,果然……還是有種不大好的預感吧……
青鶴細細瞧著、已被她撿起了的信件。
不塞信箱,偏偏要這麼從門縫塞進來,看樣子背後的寄件人,還真是挺在意這信件的,打准了心思是一定要寄遞到墨澤大人手上了。如若不然,大可不必還給這位郵差大哥加了這麼一道的暗示,有信箱不放才可疑吧。就算剛才沒其他人路過會瞧見。
看薄厚程度和大小來說的話,是期刊雜誌之類嗎?
那麼,文章可能就在信封裡頭的物件里了。總不至於,物件不做文章、這信封里側做文章吧,要這樣的話,空的一個信封就成,也沒必要塞點什麼浪費精力了。
青鶴再一次抬起頭視向門處。屋外安安靜靜,沒有人聲。送信件的郵遞員早已看不見身影了,但方才……
郵遞員投遞這信件時,只那一下,青鶴所見的,可不單單是其眼中無神而已,還有……他不記得了的!連細節都抹去了,今日是否遇到過什麼不尋常的人,碰到過什麼不尋常的事,而且混淆視聽地,抹去的東西,還有其他一些時間點不連貫的。
是不止於這郵遞員來說的「異常」要抹去,連可能無意泄露出什麼的,比如可能什麼時間段相遇的,也如此細緻地抹去了嗎?
眉頭依然嚴霜凝結那般,但反差的,青鶴的嘴角卻是不由揚起了一抹顯魅的笑。這抹笑,不只同她此刻眉宇之間的嚴肅、冰冷有著反差,亦同她自身平常的氣質也顯得反差十足。
「不知道是哪位老熟人,突然那麼惦記上墨澤大人了?」
青鶴的聲音,平淡異常,屋內空氣的溫度卻瞬息降了下來。
未至冬日的寒,本就詭異。而本來還算亮堂的這屋內,也隨之一下陰暗下來,就更添詭譎了。
只這麼須臾間、才顯出的晦暗陰冷,屋內的死氣沉沉、卻已如由來已久般濃厚了。前一瞬還是敞亮、極其宜居之所,后一秒,卻已換了另一副屋子內部的面孔,這面孔可不似天將雨前的陰暗,而更像……
一處埋藏於地下、久不見日月的墳墓,被搬到了名為沂竹鎮的這個地方。
仿若同墳山遙相呼應:那一處,墳山,鎮郊,墳深深埋于山內,更有半山的竹、半山的松為掩映,讓墳並不那麼招搖和明顯;而這一處的,就在這鎮內,明顯坐落於河畔的這處,只是徒有著陽世房子的外貌,其餘沒有半分的掩藏,就這麼光明正大地顯露於了沂竹鎮之中。
冷下來的空氣,陰沉死氣蔓延開的室內,青鶴若飄著地,到了桌前,把這封信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她能做的,暫且來說,也就僅限於此了。只能基於這信件外頭、不拆即可見的大信封,試著看看能不能聯想到些眉目。至於更多的……
既然收件人是墨澤大人的話,那還是等墨澤大人回來之後、親自拆開了,再做查驗和定論吧。
至於是否需要提前通知墨澤大人回來……
青鶴瞅了眼窗外。窗戶外頭的陽光明媚,更讓此刻屋內因她而生、如墳內一般的陰沉晦暗顯得可怖。
「算了吧,這麼點小事,還是不通知墨澤大人了。」
青鶴有青鶴的想法,總不能說風便是雨。這來路不明的信件,雖然可疑,但她還是有著她的把握的:這位有心的寄件人,不會立馬有所行動,應該只是——序章將始,一個提前的問候。
既然不會是立馬需要處理的、緊急的事物,那麼大可不必、連這麼幾小時都等不了,不差等墨澤大人從診所那回來、這幾小時的時間。
要是急著讓墨澤大人先行回來,恐怕說不定,還會讓一些有心「人」多想,是不是有什麼變故。這其中,說不定寄件的,便也是期待著墨澤大人著急趕回來的,想看著這邊慌亂模樣的吧。
於是,青鶴的話音落後,屋內的陰沉就又倏然散去了,又回歸至了先前、以及同於往日的亮堂。而同時的,還有倏然不見了的青鶴的身影。
唯有青鶴安放於桌上的信件,靜靜地等待著逢魔刻及夜晚的到來,等待著收件人今日晚些時候的親自拆啟。
在此之前,明確知道這大信封內所裝之物的,自然僅有一「人」——那位安排了郵遞員一波的「陌生人」。
不知其名、不知其姓,假稱為醫生晚輩親戚的陌生人。於此處,似為外鄉而來,卻更是踏歸故土。
至於信封內的物件,今夜,只是個時間的問題,陌生人知道,醫生、也即山主大人墨澤自然會知曉,是他所奉上的怎樣的一份薄禮。只不過這個指他的「他」,恐怕就算是山主大人,這一時半會還是猜不出的。反正,這薄禮能收到就是完成此行目的。
陌生人也知道,除了墨澤之外,其他肯定會知道信封內物件的,也就青鶴了。畢竟,其他的那幾位,是否應該讓其知曉,這掂量掂量、思考思考可也是個麻煩事。自家那位長大了不少的小丫頭嘛……那是自然,那小丫頭現如今的脾氣什麼,想必墨澤不會做任何、讓她知道的考慮的。
一本極富誠意挑選的醫學期刊。一張認真排版,字型大小、字體可都貼心調整,還加粗了字的A4紙。這份小薄禮,別看也就列印了「久疏問候,山主大人墨澤」這麼幾個字,可是足透他的誠意和期待的!
對於他這個對顯世醫術完全可以當白痴看的,翻看了那麼好幾本的刊物,挑了他認為足夠對墨澤顯世那偽裝工作有用的一本,可是著實花了心思的。更別說,那A4紙上的措辭,別看就十個字、加個標點而已,這腦中反覆醞釀措辭、作廢掉的想法可都好幾版了。
最終嘛,呈現而出的,便是這寄遞至了山主大人現住宅處的信件模樣了。這麼用心了,也算是足夠對得起當年相識相遇的緣,以及老山主和山地界的面子了。
【二】
雖然喜歡溫暖,但果然……
這天啊,有點熱呢。不適合多走動呢。
肥胖的貓兒,豎起的尾巴在空中、悠悠然地晃了晃,墊著那貓爪子走在瓦片上。
有點熱了,這瓦都曬得有點么發燙了。
這麼想著的貓兒,不由又想去了那個肯定不知道它每天、可是守看著他的「老夥計」。
誒,算了,算了。節哀順變,節哀順變了,對那人類吧。這每天就送送信件什麼的,也怪他出門沒看黃曆,今天竟然遇到……嗯……好像也不知道那是什麼人……
是人吧……應該不是吧……應該只是看著像個人而已吧……
反正也只能怪那郵遞員的「老夥計」運氣背了。明天?明天要不要……老樣子去那破泥牆矮房子上面、守著等他騎車過來呢?能不能老樣子那樣,等到他來可真是個問題啊……
這今天,他這太背了,就撞上了那個陌生「人」。也可能……不是「老夥計」他撞上,是那個陌生「人」本來就估好了大概時機、故意給撞上碰瓷的吧?
哎呀,誰知道呢?本喵也沒有看清那一瞬間的細節呢。這距離,離本喵那,還有點,沒那麼近呢。
而且了,這就一下下時間,自行車就跟那人給撞上了!作為一隻只想鹹魚、坐等養老、也就每天去看看那「老夥計」送件的喵,可沒時時刻刻都十二分精神的,當然是沒看清那麼短時間、突如其來的細節了。
也不知道那送信件的「老夥計」喜歡啥,在本喵可以搞定的範圍內,倒是可以給他安排安排,算是祭奠祭奠一下他吧。算了,也麻煩,就明天要是沒看他往常那樣騎車出現,就去采朵隨便路邊的野花,給他扔今天自行車撞「人」那兒,算送他一程吧。
剛這麼打定主意后,又決定徑直、不繞路地往自個窩裡頭回時,貓耳不由一顫!
這熟悉的聲音……
這熟悉的自行車的聲音,還有那哼得亂七八糟的調調、雖然以前也不是每天都會哼……
他沒掛啊!
肥胖的貓兒一陣激動,忘了前面自己分明還在矯情這有些發燙了的瓦片的,快速地沖著聲音傳來的弄堂方向跑去。這兒都能聽到,可不遠,很近了。
可是,剛跑到那邊的屋頂上,勉強看到了「老夥計」郵遞員的腦袋經過了、畢竟他可是有著座駕自行車的、屋頂上的角度不適當的、一下就能視線被擋住看不到的,貓兒就發現不對勁了。
這……貓爪抬起,正想小心翼翼往後撤退之際,那個眼熟的陌生人就說話了。
「哦?那隻貓啊。還以為那會立馬臨陣脫逃了,大概跟這郵遞員沒啥關係,想不到其實還蠻重情重義的嘛。也是,都被養那麼肥壯了,被伺候得伙食肯定不錯。少了個伺候伙食的傢伙,還是會困擾的吧。」
陌生人笑著,轉回頭示意了下他所站處、可輕鬆俯視其內一切動靜的弄堂。示意給誰看的,當然沒有他人,也就這隻貓了。
「喏,你關心的郵遞員,還活得活蹦亂跳著呢。驚不驚喜?不過嘛,他那倒是好說,我都搞定了。你這嘛,自己出現了,還省了我去找了。」
本來就已充分感知到危機了,陌生人的這話一說,貓兒更是內心慌得連貓尾都沒法保持豎起的模樣了。完蛋……怎麼辦?溜不走的感覺,那是不是要叫得大點聲,說不定比如那「老夥計」或者其他誰的,被自己叫聲吵到了,會來看看,就有機會逃走了?
「唯一的目擊者,肯定是不能留下這一丁點的線索的。畢竟,我可有我的顧慮。你的這雙貓眼,說不定之前就有在晚上見過一些隱世存在的痕迹了吧。信件上沒留下的痕,郵遞員身上也處理乾淨了的痕,要是在你這隻貓身上出了遺漏,掃尾起來可挺麻煩的。」
說時,那肥胖的貓已是凌空飛起。完全不受它自己控制,貓身飛起,它連想掙扎著張牙舞爪都做不到,更別說逃走了。
這會,於貓兒來說,空氣就如松柏樹上滴落而下的巨大樹脂,而它,是那樹脂內被困住了的「昆蟲」,大概不被毀屍滅跡的話,它覺得埋到地底下那麼好幾個、數不清多少年的年頭,它都能成為稀有的「琥珀」貓了。
這如此亂想著,哪一天出土,晶瑩剔透之中,有一隻它這般、貓毛順滑如斯、體格健碩如斯的琥珀化石,那一定是很值錢的,很值得被供起來、當傳家寶珍藏時,突然爪子能動了!
但是,這禍福焉知。前面空氣中凝固著一樣、是身體不能動,可還是整體在移動著位置的,好也就好在離這個危險源的陌生人稍微有距離吧。這會的話,就尷尬了……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前一秒還感覺沒那麼挨近這「人」的吧,這會,自己怎麼就被他提在手上了?
「喵~」貓兒發出一聲貓叫,類似哀嚎了,貓爪拚命在空中晃動著。
完蛋!怎麼辦,怎麼辦?自己可還不能死在這!怎麼能那麼早就死了呢?那老太婆都還沒掛呢,自己怎麼可以比那老太婆先掛?
這個位置,能看到弄堂內騎一會、停一會送個件的郵遞員,貓兒再次拉長著哀嚎了一聲,沖著郵遞員的方向。
可不能掛在這兒!老夥計能聽到的吧?好歹自己也那麼多個日子,在那破泥牆房子上守等著他,他會聽到的吧?以前就救過自己一次,這次……肯定也會……
可絕對不能今天就掛,那老太婆都還沒掛呢!
貓兒掙扎著,腦中想到最多的,果然還是那個佝僂蒼老的身影,那個老太婆,那個每天會給自己準備好食物的老太婆。她都還沒死呢,自己絕對不能比她先掛的!年紀可都她老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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