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克情 1
沉沉迷迷中感到有人搖晃,白錦玉睜開惺忪的眼睛,只見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叫醒她的是一個梳著精巧螺髻的小宮女。
乍一看見這個小宮女的時候,白錦玉怔了半晌,直到漫漫打量了這四周的雕樑畫棟她才想起自己的所在。
哦,她在皇宮,鳳辰昨天昏倒了。
昨夜她沒有目的一路踅行,最後停在了一處僻靜的角落,原本只想坐下休息休息,沒料居然就這麼靠著柱子睡著了。
小宮女噓寒問暖,白錦玉一面客套地應承,一面撐著落坐的石階想儘快站起。不管怎麼說,堂堂一個王妃坐在地上總是不雅。
誰料,身子一歪,白錦玉差點摔了一跤,幸虧小宮女臨時扶了一把才得以站穩。
白錦玉不得不嘆:她這副身體真是大不如前了!
從前的她能飛檐走壁,能彎弓射羽。
而現在的她,武功全無,手無縛雞之力,連個普通人都不如。
她苦笑自己,怎麼又不知足了?能調養成這副樣子,已經是不知道喝了烏穆家多少羊奶,吃了他多少頭牛換才回來的。
白錦玉站著,一面等腳上的麻勁過去,一面問小宮女:「晉王殿下好些了嗎?」
小宮女搖搖頭:「奴婢職位低末,不能接觸晉王殿下消息,不過奴婢推測應是大好了。」
「哦?」
白錦玉只是正常地發疑,哪知小宮女聽了瞬間臉色煞白,馬上就跪了下來,自知有罪地檢討失言、渾身都在發抖。
白錦玉扶了扶額頭。
宮女、太監在皇宮這個地方討生活,最重要的一個技能就是嘴巴緊,口無遮攔,妄加揣測是大忌。
這宮女年紀看著十分小,約莫也才剛進宮不久,所以還留著幾分自然天性,對嘴巴要上鎖這事還有點領悟不夠。
白錦玉連拉帶扯半天,才讓她相信了自己真的是在提問沒有責怪的意思,小宮女才惴惴地回答:「奴婢過來時看見尚宮們在準備晉王的朝服,殿下應該是準備去卯時的早朝……能去早朝自然身體是大好了。」
白錦玉聽言,極度震驚!一個昏迷不醒大半天,半夜起來還吐得昏天黑地的人,要上朝?
白錦玉用力蹬了蹬還在麻痛的右腳,拔腿就朝寢殿跑去。她要去看看,這究竟是位什麼樣的神仙鐵人!
到了寑殿門口,便覺得氣氛凝滯得不太尋常,謝遙守在門口,不發一言,眉頭緊鎖,若不是此情此景,這麼看著還以為他是個為情所困的少年郎。
白錦玉慢慢靠近他,一邊看著門內情況,一邊問:「聽說你們殿下要去早朝?」
謝遙低眉往門裡看了一眼,嘴唇挪了挪,終究只說了一個字:「是。」
「你怎麼不勸勸他?」
白錦玉清晰聽到謝遙的鼻息加重了兩分,繼而聽到他說:「勸了。」
從門口望去,屏風擋住了寑殿內的大部分情況,看不見鳳辰床前的情形,但可以看見兩個宮女小心地立在床尾邊,一個雙手托著一疊整齊的衣服,一個雙手托著些玉帶和飾物,看起來的確是要伺候鳳辰起身的架勢。
白錦玉自言自語地嘀咕:「不要命了嗎?」
「是非去不可。」顯然聽見了白錦玉的嘀咕,謝遙才補充了這一句,短短五個字夾雜了他對鳳辰的理解與擔憂。
「屁話!」白錦玉趕緊捂嘴,但這兩個字還是被謝遙聽見了。
白錦玉索性道:「什麼事能比自己身體重要?他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呢,離了他明天太陽都不升了?」
「他是。」
謝遙突然剪斷了白錦玉的話,放在主從關係里這是極其僭越的行為。
謝遙的語氣異常堅定,神情亦十分肅穆,這讓白錦玉明白,他絕對不是要跟她抬杠。
「好好好,救世主,」白錦玉不跟他做口舌之爭,轉而教導道:「謝遙,你記著,這世上大部分事都是可以亡羊補牢的,如果不能補的那就是命該如此,所以沒有任何事是非去不可的。」
紋絲不動的謝遙微微睜大了眼睛,數年來,能這麼坦蕩說出這種謬論的果然還是同一個人。
白錦玉又說:「你說他是救世主,難不成這救世主今日能救,過幾日就不能救了?還有,既然知道自己如此舉足輕重,那養好身子才能圖長久之計,不然……」
「好好好,我不說了。」白錦玉咽下後面的話,因為謝遙已經向她射來了警告的目光。
沉吟了一會兒,謝遙認真地說:「殿下要做的事,沒人能攔。」
白錦玉聽了,凝神片刻,嘴角一笑,旋即什麼話也沒說扭頭疾風似的跑出了咸卓宮。
一柱香的時間不到,皇帝的貼身太監王公公風風火火地提著拂塵趕到了咸卓宮,急忙宣道:「宣皇帝口諭,晉王殿下身體未愈,靜養為宜,今日不必赴朝,欽此!」
王公公帶來的這道旨,令咸卓宮眾人如降甘霖的同時卻又一頭霧水。
王公公彎身扶起滿面不解的鳳辰,湊近說到:「王妃娘娘方才跑到鳳儀宮外跪著大哭,引得皇後娘娘出來詢問。皇後娘娘得知殿下要參加早朝,便上秉了皇帝陛下……」
儘管王公公刻意壓低聲音,但是咸卓宮內有心豎耳聽的人還是聽見了。眾人聽了王妃娘娘的壯舉,無不震驚。
「王妃娘娘如此心繫殿下,殿下就好生修養,不要再讓娘娘操勞了。」王公公溫軟說道。
鳳辰微微頷首,向王公公回禮:「多謝公公。」
王公公離去,謝遙立刻追到鳳辰跟前為白錦玉開脫:「殿下,請不要責怪娘娘……」
從不多事的謝遙特地來為白錦玉求情,鳳辰眼帘微動,仔細打量起謝遙來。
謝遙躊躇道:「先前王妃娘娘在門口與微臣問話,微臣多嘴了幾句,才令娘娘做了衝動之舉。」
鳳辰清冷一笑,不留情面地揭道:「你能多嘴到哪裡去?」
被鳳辰一將,謝遙打住了還要說的話,臉一直紅到了脖子根。
鳳辰沒有往下追究,轉而問道:「她人呢?」
「臣不知,」謝遙支吾:「或許……躲起來了……」
其實白錦玉並沒有躲起來,而是悠哉游哉地去膳房享用早飯了。鳳辰那邊有了皇帝的口諭,她自然一百個寬心。
她現在的處境完全逼不得己,於是便立志要把皇宮的美味佳肴當做了一種補償。大內的膳房也沒有讓她失望,琳琅滿目各種精緻花巧,一頓早飯足讓她津津有味地吃了一個時辰。
等回到咸卓宮,發現宮殿內外已嚴防把守,門口還多了禁軍侍衛。
一看這陣勢,就知道是皇帝陛下蒞臨了。白錦玉暗叫不妙,皇帝在此,作為「晉王妃」的她卻還在外浪蕩!
一路祈托侍衛婢女禁言,白錦玉躡足挪進了殿內。
她越過屏風,沿著明明而墜的簾幔一段一段的小步靠前。離得近了,殿內的情況也看得清晰了起來。
這一趟皇帝是帶著吳貴妃一道來的,此時一堆人都圍坐在鳳辰床榻前,鳳辰則合著一身還未脫下的朝服坐於床沿,不時地回答著皇帝的問話。
白錦玉在眾人背後神不知鬼不覺地移動,快到一個離人圈半遠半近、不易被發現但又能隨叫隨到的位置時,直覺渾身像被一束烈焰照了一下。
她順著直覺看去,果然有一雙目光捕捉到了她,這雙眼的主人面如黛山,微凝著銀霜,他朝門而坐,視角正好與眾人是相反的。
白錦玉厚著臉朝鳳辰無聲地笑了笑,偎著身旁的簾幔規矩站好。等她安頓好,彼時鳳辰已經轉過身去和皇帝說話去了。
不知他們前面說了什麼,等到白錦玉仔細去聽時,鳳華已道:「你的心意朕豈不知,所以今日朝堂之上並未提及那一件事。」
不知鳳華口中所隱晦的是何事,但聽他這麼一說,鳳辰的眉色頓時舒展了下來。
「請給臣弟五天時間親力徹查此事。」鳳辰道。
看著鳳辰一臉蒼白的病容,皇帝面露遲疑:「你且好生養病,此事朕自有安排。」
「萬萬不可!」鳳辰衝口而出,出口後方覺失言,連忙跪下:「臣弟無禮。」
白錦玉眉頭一蹙。
鳳華雙手將鳳辰托起,重新扶他回榻上,問道:「晉王顧慮何處?」
鳳辰道:「目前此事知情者甚少,尚在可控範圍,若交刑部、大理寺,以他們的聲勢做法必然將事態擴大。進士科三年一次為世矚目,如今天下學子已匯聚京師,屆時人心惶恐,恐與朝廷不利。請聖上三思!」
鳳辰傾著身子,一臉殷切地望著鳳華的眼底,他弱體病容,任誰見了都於心不忍。
這也是白錦玉第一次看見鳳辰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對於皇帝的猶豫,不由暗惱。
忽然,感到自己的衣角被扯了兩下。
白錦玉的注意力全在前方床榻周圍,並不以為然,然而這衣角一直被拉個不停,她終於側下頭看去。
拉她衣角的是個五歲左右的小男孩,胖滾滾的,穿一身錦紋綢緞的赭黃色衣裳,打扮得乾淨漂亮,一看便知是位小皇子。
「幹什麼?」白錦玉這時不想被打擾,語氣中不經意透著不耐煩。
那小孩徑直把她往後拉了兩步,直至二人的身子隱在了簾幔的後面。
「我畫小羊,你給我糖!」男孩胖胖的兩腮擠壓著紅紅的小嘴,上來就對白錦玉說這麼一句。
「啊?」白錦玉沒來由地聽了這一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小男孩撇了下嘴,直接拉過白錦玉的左手,在她的手心畫了起來。
起初白錦玉沒看明白,直到小男孩給她畫了第二遍的時她才突然大悟。這大悟之下受到的驚嚇與驚喜,直讓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這個小孩所畫的,正是以往她和烏穆用來互通消息的暗號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