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惺惺相惜
「犯婦,你可知罪?」
「冤枉……冤枉啊大人。」
婦人精神萎靡,面如金紙,催腰長發雜亂不堪,白色囚服血跡斑斑。她癱坐在公堂上,血肉模糊的十指微微發顫,對著堂上的劉青山哀呼不止,口中不停喊著冤枉二字。
堂外圍的水泄不通,不時有人指指點點,口中說法不一,有人不忍,深表同情,有人道聽途說,認為周氏毒害呂家二十八口,連孩童都不放過,實屬罪有應得。
眼下不願意認罪,無非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高堂肅穆莊嚴,堂上卻一副陰險嘴臉,讓他不忿、不齒。
三人行色匆匆,在堂外站定。
聶琰冷眼掃過,公堂兩側立著十位衙役,面無表情。劉青山坐在案堂前,手持驚堂木,姦猾陰狠。
在他身側,頭頂高帽,瘦臉山羊鬍的是師爺,尖嘴猴腮,也不像是好人。
在他上首,雙鬢花白,身穿錦衣,手持乾坤珠的……聶琰猜想,應該是凌正南,長著就一副草菅人命的刻薄樣子。
總之,但凡站在對立面的,統一標籤都不是善類。
聶琰附耳與秦道禾悄聲說了幾句,便盤算著如何處置。
「大膽犯婦,還不願意招認?」劉青山細眼微眯,拍案怒喝,「來人,先重打十大板。」
慕氏渾身顫立,本就嬌弱的身子,此刻已經岌岌可危,板子挨到第五個數,就已經昏死過去。
衙役佇立原地,劉青山掃了堂外的民眾一眼,一絲戾氣從眼中閃過。畢竟是光天化日,也不敢做得太過……
但凌正南投來目光,他不得不從,「來人,叫醒畫押。」
一盆冷水澆在慕氏身上,宛如在慕寒胸口刺了一劍,他跨前一步,被秦道禾拉住。秦道禾緩緩搖頭,慕寒兩腮堅硬如鐵,彷彿要將牙關咬碎。
眼下是寒冬,氣候冰冷,別說一個昏迷不醒的婦人,就算一個活奔亂跳的壯漢,一盆冷水澆在頭上,都會打個冷顫。
草菅人命,不外如是。
衙役躬身作揖,「大人,犯婦依舊未醒。」
「繼續潑,潑醒為止……」劉青山脫口而出,師爺面色微變,上前一步,目視昏迷不醒的慕氏婦人,輕聲道:
「大人不可啊,如此屈打成招,恐怕……」
「有何不可?」凌正南聽力驚人,對師爺暗中干預,心懷不滿。
劉青山心跳如雷,冷汗刷的一下涔涔流下,「來人,讓她畫押。」
罪狀早已寫明,只要慕氏承認罪行,按下手印,這案子就是鐵證如山。到時候,慕寒等人,想要翻案,恐怕難如登天。
堂外驚呼聲起伏連連,聶琰和秦道禾對視一眼,秦道禾暗中推了慕寒一把,後者早就無法忍耐,順勢就跳上公堂,
「住手……你們這是要屈打成招嗎?」
看著慕氏趴伏在冰冷的石板上,慕寒瑕疵欲裂,恨不得將劉青山和凌正南撕碎。
「大膽,你是何人,竟敢私闖公堂……來人,給我拿下。」
劉青山冷眼,怒喝一聲之後,衙役手持長板,嚴陣以待。其中二人攔住去路,四人將慕寒團團圍住……
「今天我和你們拼了……」慕寒撇了秦道禾一眼,發現後者老神在在,也沒有阻止的意思。
眼前這些衙役,雖各個體魄健壯,但和他比一起來,還差得遠了。\0
這些天,他心中鬱結,怒意彷彿火山一樣,頃刻間就要噴涌而出,「呂家二十八口皆死於凌飛宇之手,證據確鑿,你這狗官,卻要污衊我姐。」
「放肆……還愣著幹什麼,給我拿下他。」劉青山臉黑如炭,為官二十餘載,第一次有人如此不把他放在眼裡。
突然,就在衙役們要動手的時候,一聲怒喝從堂外傳來,引眾人側目。
慕寒悄然鬆了口氣,怒視劉青山,一步不肯退讓。
「大膽刁民,膽敢公然污衊朝廷命官?」聶琰身姿挺拔,閑庭信步,內心雖然發憷,但表面鎮定自若。
他獨步走上公堂,身後眾人議論紛紛。
凌正南猛然站起身,瞳孔緊縮,目光落在聶琰俊秀的面容上,宛如像見了鬼一樣。劉青山詫異,面色茫然,肅然喝道:
「你是何人?」
「我是……」聶琰心中驚然,差點脫口而出,「本官乃於都候補知縣——聶琰。」
聶琰擲地有聲,在眾人耳中炸響,堂外民眾第一次見到新任知縣,難免騷動。公堂上眾衙役,見到未來老闆,一邊暗自揣度聶琰的身份,一邊靜觀其變。
唯獨劉青山和凌正南二人,面色難看,彷彿蓋上了一層陰霾。
劉青山擠眉弄眼,不是說,聶琰已經上了黃泉路了?凌正南心中翻江倒海,管家斷然不會騙他,那眼前這個人是誰?
死而復生?不可能……
人皮面具?定是有人易容,想假冒知縣,凌正南思慮再三,覺得只有這個可能性,暗中給劉青山使了個眼色。
而他的視線,一刻都不曾從聶琰身上離開。
劉青山起身走向聶琰,略作遲疑,「你……真是聶大人?」
聶琰被凌正南盯的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冷汗直冒,劉青山又心存懷疑……他心想,莫非劉青山看出了端倪。
但此刻,他唯有硬著頭皮強撐,「誰敢假冒朝廷命官,那不是茅房裡打燈籠,找死嗎?」
「那聶大人可帶有官印和委任狀?」
這個問題,聶琰想過無數次,他轉身避開二人的目光,「這麼重要的東西,我怎麼可能隨身攜帶?今日聽聞劉大人開堂審案,想一睹大人風采,就獨自前來了。哪知……」
他指著慕寒,痛心疾首,「有刁民私闖公堂,我一時不忿,這才出言阻止。」
劉青山與凌正南對視,二人眼中無不是驚詫。聶琰聲情並茂,完全是真情實感的流露,難道……他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已經棄暗投明?
知道審時度勢了?
「多謝聶大人,不懼險阻,為本官仗義執言。」
「你我同朝為官,理當互助不是。」聶琰擠眉弄眼,音色也壓低了一分。
劉青山乾笑兩聲,不知聶琰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反倒是慕寒看不下去了,他橫眉冷對,頗有破釜沉舟的氣勢,
「狗官,官官相護。」
「放肆,來人……」
劉青山吹鬍子瞪眼,話還沒說完,就被聶琰打斷,「劉大人,何必和這種莽夫計較,你明日就要回家種田……不是,就要卸任享福了,這種勞心勞力的事情,不如交給下官?」
劉青山一愣,正義凜然,「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只要劉某還在任上一天,就要為民請命,哪能假借聶大人之手?那豈不愧對於都百姓的信任?」
「大人高義啊。」聶琰作揖,深深一拜,「今後,下官定以大人為榜樣,為於都百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兩人兮兮相惜,彷彿相見恨晚。
慕寒暗罵一聲不要臉,凌正南輕咳一聲,才打斷兩人不要臉面的商業互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