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3)

小寒(3)

()莫傅司的卧室非常大,溫禧剛進去就看見一扇精美的五葉屏風,上面用濃墨重彩繪著希臘神話中的維納斯與阿多尼斯的故事。繞過屏風則是足有整整一面牆壁大小的博古架,裡面放著各種各樣的古董文玩,碗、盤、杯、瓶、盒、罐、壺、樽、洗、爐、燈……應有盡有;鈷藍、赤金、棗紅、甜白、妃紅、孔雀綠、葡萄紫、灑藍、嬌黃……五彩繽紛,無一不是巧奪天工,纖毫畢現。

溫禧只覺得如夢似幻,目眩神迷。

「今晚你就睡那張貴妃塌上。」冰冷的男聲響起,溫禧連忙收回目光。

莫傅司已經悄然坐在了一張帝政風格扶手椅上,扶手處是栩栩如生的鍍金的帶翼獅鷲獸。他白皙的手正按在獅鷲獸的頭部,一雙長腿優雅地交疊著。兩條花色斑斕的母蛇躺在他的腳下,小青則匍伏地略遠些。

這樣的神情姿勢要是由一般人來做,一定既荒唐又滑稽,可是由他做來,卻帶著一股異常邪魅的感覺,彷彿這個男人天生就該這樣。

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公平可講,溫禧想,一邊輕聲應道,「知道了,莫先生。」

莫傅司懶散地起身走向KingSize的華蓋床,溫禧以為他要睡覺,尷尬地垂下了眼睛。不料卻聽見嘩啦的一聲響,厚重的帷幕被他拉開了,帷幕之後居然別有洞天。

莫傅司拉開磨砂玻璃門,跨了進去,又拉上了拉門。溫禧只能看見影影綽綽的人影,似乎是在脫衣服。耳朵一下子熱起來,溫禧趕緊別開眼睛,坐在了那張貴妃塌上。椅塌的底座和扶手均是紅木製成,紫紅色的高檔絨布下面應該墊了海綿,坐在上面很舒服。

溫禧注意到在華蓋床的床頭居然有一個的佛龕,不過裡面供著的是一尊純金的維納斯半身像,兩邊各有一支赤銅攢花仿古宮燈,幽幽的黃光照在維納斯身上,更添幾分肉/欲的奢靡。床頭櫃旁邊立著落地檯燈,長條身量,頂著月牙白的百褶綢燈罩,細長的水晶穗子擠擠埃埃地垂下來。

「嘶嘶」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幾條蛇不知何故,都轉臉朝著溫禧,蛇信一伸一縮,溫禧再也無暇去觀察卧室的布置,自從剛才見識了小青對飼主的反噬,她對蛇所積累起來的一點膽量全線瓦解。她期盼地看著那扇磨砂玻璃拉門,一心盼著莫傅司趕快出來。

恐懼之中時間似乎走的非常慢,終於划拉一聲,聽在溫禧耳中,簡直有如天籟。莫傅司手裡拿著一塊毛巾,正在擦頭髮,他應該是剛洗完澡,換上了一件黑色的浴衣,這回上面是銀色的綉紋。他只鬆鬆系了腰帶,大片胸膛都露在外面,襯著黑色,愈發顯得黑白對比分明。溫禧有些不自在地往貴妃塌后挪了挪身子。

莫傅司撮唇打了個唿哨,小紅和小青立刻游上了床尾的立柱,而小黃則將自己團成了一個球狀。他親昵地揉了揉紅尾蚺的腦袋,「小紅,真乖。」

原來紅色的這條叫小紅,綠色的叫小青,那麼黃色的那條自然叫小黃了,溫禧想著這幾條蛇的名字,不覺失笑,這位莫先生看上去很有品位的樣子,怎麼會給寵物起這麼潦草的名字。

莫傅司抬腳輕輕踢了踢抱成團的黃金蟒,盯住溫禧,「你怎麼還不睡覺?」

溫禧鼓起勇氣說道,「莫先生,我很快就要期末考試了,想再看一會兒書。」

其實複習只是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她實在無法在幾條蛇尚未入眠的時候入睡。

莫傅司懶洋洋地看她一眼,「隨你。」

「那我去下把書拿上來。」溫禧徵詢僱主的意見。

莫傅司微微頷首,表示首肯。

溫禧返回時,莫傅司已經倚靠在了床上,正在翻看一本厚實的書冊。

溫禧安靜地坐在貴妃塌上,雙膝併攏,將課本攤放在膝頭,垂著頭默默地背誦著。

室內一時靜謐得只聽見男子手中銅版紙翻頁時發出疏脆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溫禧剛想伸個懶腰,這才驚覺是在莫宅,趕緊正襟危坐。她是很容易知足的人,比起過去在宿舍吹著小電扇熬夜複習,這裡舒適了何止百倍。

溫禧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床尾,小青的眼睛還是大睜著,都深夜了,它怎麼還不睡?溫禧有些心急。

卻聽見嗤的一聲輕笑,莫傅司頭都不沒抬,依舊不緊不慢地翻著他的藝術品圖冊,「你不知道蛇是沒有眼瞼,也沒有瞬膜◎的嗎?指望它閉眼,恐怕你這輩子都沒法睡覺了。」

「啊,原來是這樣。」溫禧有些窘,這個男人眼睛真的好毒,什麼都別想瞞過他。

莫傅司卻不再接話。

溫禧收拾好了書包,想想又從書包里拿出幾張面紙,小心地墊在貴妃塌中端的位置,這才蜷縮著身體躺在上面,閉上了眼睛。

莫傅司望了望她身下露出一角的面紙,唇角微揚,看來那些號稱「安睡到天亮」的廣告言過其實了。

調暗了室內的光線,莫傅司拉開床頭櫃抽屜,拿出一個塑料藥瓶,倒出幾顆白色的藥片,徑直丟進裝著紅酒的高腳杯里,晃了晃酒杯,然後一仰頭灌入口中。

放直了身體的莫傅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天花吊頂,安靜地等著藥效發作。意識始終清明,莫傅司自嘲地勾起嘴角,每個晚上,他都在進行清晰的夢遊。一場孤獨的夢遊,不過今天似乎不一樣,他能聽見從床尾方向傳來的細微的呼吸聲,又輕又淺,像冬天裡第一片雪花落下的聲音。

雪,就是雪,明明是骯髒的東西,偏偏以那樣潔白的姿態出現…年幼的男孩被關在閣,隔著彩繪的玻璃窗看皚皚的大雪…少年被按在灰黑色的雪堆里,啃了一嘴的煤渣…莫傅司覺得意識終於開始漸漸渙散,他伸手關了燈,放任自己沉入黑暗。

溫禧醒來時發現天早已大亮。

她剛一骨碌坐起身,就看見莫傅司穿著雪白的襯衣,坐在床沿,身前放著一個帶滑輪的銀餐車。他纖長的左手手指正搭著一個貝殼狀的東西,右手拿著小巧的銀刀。刀尖探進殼尾的縫隙的時候,只見他手腕微轉,輕輕一撬,一片殼就被掀了開來。然後就見他湊近了左手上剩下的半片殼,唇微微一張一吸,表情分外享受。

聽見動靜,莫傅司抬了抬頭,很快又低下頭去拈起另外一枚貝狀物。

「莫先生,早上好。」溫禧規規矩矩地打了個招呼。

莫傅司只是隨意地「唔」了一聲,仍舊一心一意地對付著一盤新鮮的牡蠣。

他速度很快,姿態卻相當漂亮,尤其是那吮吸汁水的動作,看得溫禧臉上一陣陣發紅。

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她拎起書包,假裝整理了一下,又將昨晚墊在身下的面紙收拾妥當,這才輕聲道,「莫先生,我先走了。」說罷提著書包就下了。

莫傅司看了看溫禧離去的方向,嘴角又一次噙出一抹興味盎然的弧度。他用刀尖剔出牡蠣肉,輕輕吹了一口氣,牡蠣的黑鰓微微顫動抖縮起來,真像引人遐想的女人身體,莫傅司心想。

撮起唇將半透明的牡蠣肉吞食進口腔,入口溫和卻帶有勁道,而且回味悠長。莫傅司好心情地眯起了眼眸。就著殼喝下牡蠣咸而可口的汁水,淡淡的腥味讓他的表情愈加愉悅。有汁水溢出唇角,莫傅司伸出舌尖舔了舔,小動作勾魂無比。相信如果此時的他叫女人們看了,女士們一定更想吃下他,而不是牡蠣。

溫禧下時發現管家先生正站在長條桌前,手裡拿著一個熨斗狀的東西在報紙上反覆遊走。

「早上好,斯蒂文森先生,您這是?」溫禧有些好奇。

「溫禧小姐,早上好。」老管家好脾氣地解釋道,「這是熨燙報紙,一來是防止油墨弄髒少爺的手指,二來少爺他也不喜歡新鮮油墨的味道。」

溫禧還是頭一次聽說還有熨燙報紙這種事,很是開了眼界。

等到管家先生將不帶一絲摺痕的報紙平鋪在托盤裡,溫禧才開口道,「斯蒂文森先生,我可以借用一下客房的洗手間嗎?」

「當然可以。」

溫禧去了客房的洗手間,盥洗完畢后才背著書包離開了莫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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